第30章 殘疾人

第0030章 殘疾人

自踢狗事件後,小尼在咖啡館的日子過得戰戰兢兢。大齊的脾氣越發陰晴不定,那對夫妻锲而不舍,每隔幾天就來讨要小狗的治療費。泰迪狗被診斷為肋骨折斷和神經受損,每一次輸液都得一兩千。這些錢都由蒙宥芸來支付了,因此大齊更是情緒低落。

他不能在蒙宥芸和客人跟前黑着臉,轉而拿小尼出氣。小尼做什麽都小心翼翼,哪怕是大齊“哼嗯”的嘲諷,都讓她的心驟然一縮。小尼本來是同情他的,但被張飛臉壓迫了幾天後,對他只能有多遠躲多遠。

這一日狗主人又來了,狗媽媽昂頭挺胸地抱着兩只小狗,直接找上了大齊:“咖啡師大哥,我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家小寶出院啦!”

不止大齊,連小尼都松了一口氣。大齊粗聲說:“行吧!還有啥事?”

她寵溺地摸了摸小狗的腦袋,“沒啥事,想告訴你,我家小寶很虛弱,每天要給維生素補劑,還只能吃特殊狗糧。我把小寶的診斷書給了律師,律師的意見呢,就是說咖啡館的環境有不安全因素,對小寶的受傷負有重大責任,所以我要起訴你們。”

大齊勃然大怒,指着她說:“你訛詐了那麽多錢,還要告我們!”

蒙宥芸聞聲過來,聽到“告我們”這句,愣住了。狗媽媽微笑:“我也可以不告,漂亮姐姐啊,你們咖啡店我是希望能做下去的,但你們的咖啡師脾氣那麽爆,誰知道還會惹出什麽禍端?”她對大齊簡直是仇恨,“這樣吧,你們一次過給我兩萬的狗狗營養補劑錢,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蒙宥芸無法維持優雅體面了,冷冰冰道:“你索要的賠償超出合理範圍,算是勒索了。我不會再出錢,有什麽事法庭見吧。”

“好啊,”狗媽媽微微一笑,把一張名片拍在桌子上,“這是我的代理律師,律師函他會直接發給你,有什麽要談的,你們直接溝通。”

狗媽媽抱着愛犬走了。大齊一把抓起名片,扔到地板上,“呸”地吐了口口水。完全不顧小尼就站在旁邊。

咖啡館籠罩在陰霾中。蒙宥芸還有一個選擇,解雇大齊,平息狗主人的怒氣。狗主人一看就不缺錢,锲而不舍地找麻煩,想必是為了報複大齊。但蒙宥芸不可能妥協,畢竟大齊這一腳是為了她而踢,海音也是這麽想的,“如果我們不維護自己員工,其他人也會心寒,這關乎士氣問題,無論怎樣都不能趕走大齊。”

大齊沒聽到他們的讨論,只是心神慌亂,感覺全世界都在與他為敵。他突然提出一個方案,要增加幾種特調飲料。

“咖啡館,畢竟咖啡是底線,咖啡好才能名正言順說我們是一家好店。但現在客人70%都點美式。雖然說我們家豆子好,但美式哪家店都可以做,終究沒什麽記憶點。所以我花了很多時間研究了幾樣特調,特調是現在咖啡館的主流啊,所有好店都在賣。”

他把特調推到海音跟前。橘色那一層有橙汁、橙子君度酒、還有橙子切片,上面撒了一層糖,用火槍噴出焦層。海音嘗了一口,入口橘子味很豐滿,與淺烘咖啡的果香毫不違和,模樣也大方時髦,“産品沒問題,問題是成本,還有特調處理需要人手,你們兩個人能做得來?”

大齊看也不看朱小尼:“真正的咖啡師一定很快上手!”

産品剛上的第一天,果然引來不少嘗新的客人,三種特調的銷量都很好。大齊容光煥發,仿佛這就洗刷了狗事件的恥辱。他跟客人的交流更加頻繁,不停穿梭在座位之間。

這就苦了小尼,做咖啡的繁瑣工作,大部分落在她的身上。萃濃縮、榨果汁、烤水果、碾碎堅果、打奶油、給杯沿抹糖粒或鹽,每一杯的程序至少五六個。還得兼顧溫度、呈現得好看、臺面的潔淨等等。小尼手腳不停,腦裏不停地念着多少克、多長時間、多少杯、哪一座……

午後她吃了一顆阿司匹林,免得自己倒下。

海音主要負責廚房事務,還要兼顧底下的巧克力店,到了午後一看,才發現小尼臉色蒼白,狀況很不好。

“歇一會兒,”海音命令她,“放下手裏的活兒。”

“還有一杯馬上做好了,”小尼發現自己口腔裏都是粘液,因為一整天沒跟人說話。

大齊走了過來笑道:“海老板,我們的新品很受歡迎呢!以後可以多做宣傳,做我們的招牌!”

“辛苦你了,但服務客人方面,讓服務員去做吧,你把精力放回吧臺上,小尼一個人忙不過來。”

“不是,海老板,你以為我跟客人聊天是為了出風頭嗎?新品還在調整之中,我要知道客人的反饋,好進一步地改良。”

“我理解,但小尼一個人确實很累,我會讓服務員多多咨詢客人的意見。”

“他們不是專業的!”

“專業不是不幹活的擋箭牌。”海音眼鏡後的目光冷了下來。

大齊當下回擊:“我是靠個人能力贏得現在名聲,一屆全國冠軍,兩屆酒店特頒優秀咖啡師獎。我的專業能力,不用外界人評估!”

外界人?海音被氣笑了。這咖啡師瘋了吧,對老板有再多的怨氣,也不可能當面攻擊。可從大齊的眼睛裏,絲毫看不出精神失常,反而是毫不動搖的執拗。

“複興路走一圈就有十個全國冠軍,現在給你發工資的,只有我一個。你的新品要在兩星期達不到三萬的收入,我們就取消。”

“行!”

小尼在吧臺忙得暈頭轉向,耳裏傳來兩人的對話,加倍地感到心煩意亂。還要這樣持續兩個星期!手一抖,整盤堅果撒在了操作臺上。小尼慌張地撿拾,怕被大齊看見。撿了一半,疲憊感猛然襲來,她全身酸軟,不自覺地蹲了下來。

在吧臺的掩護中,她抱着腦袋,只希望誰都看不見她。為什麽最後受累受罪的是自己呢?她不明白。

在桌角遺留一張白色的卡片,小尼撿了起來,迷惑地看着上面的名字。她想起來了,這是狗媽媽拍在桌上的律師名片,大齊扔到桌底,還吐了口口水。

“張震威!”在烏有鄉的飯桌上,小尼看着剛走進來的大律師,喊了一聲。張震威心一酥,笑得嘴角揚到耳朵上。他想學三元說點自然诙諧的俏皮話,卻只是回道:“你好。”

小尼的臉一沉,把名片放到桌上,“以後你別去咖啡館。”

“怎麽了?”三元問。小尼眉頭一皺,指着他,“邬三元你也是,不準再去搗亂。”

“哎,你是說張震威幫狗主人讨公道的事。我們也是想幫你出氣。就你這逆來順受的脾氣,遲早那丸子頭蹬鼻子上臉,越加欺負你。”

小尼鼓起腮幫子,不明白為什麽他們總在一種戰争的狀态,不是欺負我,就是我比你厲害?人就不能跟一個平靜的池塘一樣,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但各自流動,相安無事?

結果打來打去,最後受傷的反而是他們想“保護”的自己。小尼站了起來,“你們慢慢吃。”

小尼脾氣好,從來不給人甩臉子,她一走,大家都郁悶地面面相觑。三元擠了擠張震威,“快去跟她好好解釋。”

“怎麽解釋?”張震威沒了主意,“我幫那狗主人是明擺的事實,而且我一分錢沒收,就想他們逼走那個丸子頭。”

三元大拇指一豎:“張律師心狠手辣,雷厲風行,在下佩服。但小尼生氣了怎麽辦?”

番仔和阿庚:“你們到底在說什麽啊?”

朱小尼走到韓國咖啡館,推開旁邊的鐵閘,柔聲喚道:“大俠!”金毛狗搖着尾巴過來。小尼摸摸它的頭,給它一個燒雞腿。

鐵閘後是一道向下的老舊梯子,梯子盡頭是一扇從不關閉的木門。大夢住在這個地下室裏。現在他就端坐在昏暗的房間,只點亮了沙發邊的一盞燈。幾個巨大書架的暗影投疊在他身上。

大夢笑道:“下班了?”

小尼擰開了桌燈,能看到的範圍擴大了,可除了書和紙張,陋室裏沒有別的物件。小尼常常說,除了烏有鄉,這裏的書最多。大夢腿腳不靈便,不能出去工作,便給人做翻譯為生。什麽都翻,哲學書、科幻小說、電器指南、色晴小說、論文、貿易文件……掙不了幾個銅板,更沒閑錢購置多餘的東西。

可小尼非常喜歡這個房間,大夢貧窮又殘障,他的房間卻井井有條,跟他的性子一樣祥和。

“嗯,我五點就下班了,”她把燒雞盒子打開,“本來打算在烏有鄉吃晚飯,結果跟他們吵架,氣得吃不下。”

她的憤怒在這房間裏早就平息了,說到自己生氣,臉上卻是笑吟吟的。

“你?你向來不跟人生氣的。”

“哎!”小尼撕了個大雞腿,放在大夢的碟子上,然後用濕紙巾死命擦拭油乎乎的手指,“我不該跟三元和震威黑臉,他們都是想幫我。大夢,我覺得自己很壞,我對他們發脾氣,因為我知道他們喜歡我,不管我做得多過分,他們都會包容我。”

“嗯,人都欺負喜歡自己的人,對懷着惡意的反而不敢招惹,這就是人性,很正常。”

小尼羞愧地低着頭。大夢又白又細的手掌,撫摸她的腦袋。小尼沒有躲開,她的目光柔軟,跟金毛狗一樣溫順。大夢的手順勢拍拍她的臉,“振作啊小丫頭,你剛上班一個月。”

“大夢,我是不是不合适跟人一起工作?”小尼郁悶道:“除了海音之外,整家店都沒人喜歡我。”

“你上班是為了讓人喜歡?”

“那倒不是,我為了錢。”

大夢笑了起來,“就是!來,好好吃飯吧。”

“好。”小尼開了兩罐啤酒,大口喝下半罐,打了個嗝兒。“酒是好東西,燒雞也是好東西,在你這兒我最自在了!”

小尼笑得暢快,上班的怨氣全抛到九霄雲外。

張震威站在木門外,被釘住了似的,怔怔看着小尼。他鼓起了巨大的勇氣,才追着小尼來到這,想跟她好好道歉。可他知道沒必要了,小尼已經不需要任何開解,過會兒她就會心無芥蒂地回到烏有鄉,對誰都不再生氣。

張震威失魂落魄地回到漫畫店裏。大家七嘴八舌地問:“怎樣了?”“小尼揍你了嗎?”

“小尼跟大夢的關系很好?”張震威對大家的提問恍若未聞,只是迷惑地看着邬三元。

“大夢生活挺困難的,不能自由走動,也賺不了幾個錢,小尼心腸好,常常去接濟他。嗐,小尼最心軟了。”

完全不是心軟的問題。張震威想,剛才的情景是小尼接濟殘疾人嗎?在他看來,恰恰相反,是大夢“布施”給小尼。他原以為大夢是個寒酸可憐之人,可在那地下書房,他纖細的手掌控了小尼!

張震威感到嫉妒,還有一種說不清楚的不安。想向三元求救,卻見三元在看着蛋糕笑,不是他平日那種繁花盛開、普渡衆人的笑法,而是沉浸在自己幻想裏的傻笑。

張震威暗嘆,敢情全世界都受到戀愛之神的眷顧,只有自己被落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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