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縛魂鎖·九
第29章 縛魂鎖·九
魔界,無涯殿。
黑紅色的天空厚重下壓,将整個魔界壓的喘不過氣來。無涯殿前,旌旗招展,身穿铠甲的兵卒将無涯殿圍的水洩不通,地面上橫卧着條條屍體,有無涯殿的護衛,也有身穿铠甲的兵卒,單看這一個畫面,便能知道剛剛發生了一場腥風血雨的争奪戰。
戰鬥已經結束,空中布滿血腥氣。
無涯殿正殿裏,一個衣着華貴的中年男人立在空蕩的大殿裏,他長得很高大,五官立體,眉眼細看和秦離有三分相似。他面對着上方玄鐵打造的鑲金龍椅,雙手在身體兩側打開,微微昂着頭,閉着眼睛,喟嘆了一聲。
“掌令大人,”一個兵卒走過來行了一禮,滿臉喜色:“無涯殿已完全被我們攻陷,雖然這塊骨頭難啃的很,我們還是做到了!不愧是掌令大人,籌謀多年,心想事成!”
中年男人閉着眼睛,嘴角滿意的勾了勾。
“只是可惜公子看不到了……”
中年男人的神色瞬間一僵。
他想起幾日前三部送來的那只斷手,那手一看便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小公子的手,皮膚細膩白淨,十分貴氣,然而斷口處血腥無比,肌肉撕裂,骨頭帶着尖刺,一看便是生生從身體上撕下來的。
——而那孩子不過是被派去送了個信。
即便是違背了魔界的規矩,好歹也叫秦離一聲堂哥,此時不僅丢了性命,居然連屍體都沒剩下。幾天前三部掌令紅豆大人親自來到五部,在所有人繃緊的呼吸裏,輕飄飄的扔下一只斷手,一臉冷漠:“剩下的扔到了野外,會怎麽樣你自己清楚。想挑釁陛下,你最好掂量一下自己的能耐。”
“秦離……”中年男人猛的睜開眼睛,眼神兇狠,他咬着牙,聲音從牙縫裏擠出來,“這都是你逼我的……”
他袍袖一揮,冷着聲音:“封鎖無涯殿周邊三裏,一旦魔皇回來,立即放噬魂箭射殺!只要拖到尊上趕到,秦離必死無疑!”
“是!”下屬一點頭,領命而去。
男人轉頭看向另一個兵卒,“去請尊上的人回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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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有。”兵卒回答:“已經去了一個時辰,應該快了。”
“好。”男人滿意的點點頭,面目陰森的冷笑一聲,低聲道:“秦離,你就算再強,這天地間不是一樣有你的克星?等着吧,讓你嘗嘗比我孩子痛苦一百倍的死法。”
他仿佛已經看見了秦離死前朝他求饒的眼神,嘴角彎起得意而猖狂的笑。他衣袍一甩,一步一步朝着前方玄鐵鑲金龍椅走去。守在殿內的兵卒齊刷刷拜倒在地,聲音整齊而洪亮,在整個大殿內久久回響:“——拜見新皇!”
男人哈哈大笑,走上臺階,衣袍一甩,就要坐在上面。
“嗖——!”
尖利的聲音傳來,一支人骨箭破風而來,釘在玄鐵鑲金龍椅镂空處的間隙,箭尾因為巨大的沖力劇烈的顫動着。
男人臉色瞬間一白,猛的轉頭。就見剛剛還跪拜在地呼喚他新皇的兵卒一個個打着顫,眼中滿是恐懼,勃頸上架着鋒利無比的骨刀,而大殿的門口,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一只整整齊齊的隊伍,铠甲在光下反着奪目的光,氣勢逼人。
那個永遠冷漠妖豔的紅豆大人站在最前,風将她暗紅色的披風吹起,像是死神的袍子。她放下舉着的弓,像是對着一具屍體一般,沒再看男人,往旁邊退了一步,恭敬的低下頭。
男人的瞳孔驟然縮緊,渾身不受控制的打起了顫。
紅豆身後,一個身高腿長的人緩緩走過來。今天他穿的是平日在魔界的衣裳,黑如墨色的衣袍将身形襯得利落而英武,同樣黑的濃郁的披風上繡着金線,有一種低調的華麗。高鼻深目,俊美的臉上架着一只鑲着金邊的琉璃鏡,鏡子後眼睛細長,看起來十分深情。
然而那眼睛此時看起來冰冷的像是千年的冰,只掃上一眼,就仿佛渾身的骨頭都凍上了冰碴。
他的步子不緊不慢,一聲一聲鞋子敲擊地板的聲音就像是敲在男人的心上,擂鼓一般震耳欲聾,讓男人整個人都跟着戰栗起來。
男人眼睛死死的盯着他,多年的妄想和癫狂讓他差點忘了,他要對付的這個人,這是魔界的皇。
翻手為雲覆手為雨,跺一腳讓三界都震上幾震的,魔界的皇。
然而秦離并沒有看他,就像他不過是路邊的垃圾,連半個眼神也懶得給。未三恭敬的跟在秦離身後,在他離男人還有幾步遠的時候,朝旁邊走了一步,冷着面色手臂一擡,黑色的煙霧頓時将男人圍住,而後像扔麻袋一樣,煙霧帶着男人,狠狠的摔在大殿中央!
“五部全部伏法,高層現羁押在無涯殿外,等候陛下處置。”紅豆無機質的聲音響起。
男人被困在黑霧中,猛的回頭,雙眼瞪大,“不可能!你胡說!”
秦離神色平靜的坐在玄鐵座椅上,仿佛與那權力、冷漠的象征融為一體。他擺擺手,“都處理了吧。”
“是。”紅豆面無表情的一擡手,身後兵卒轉身而出,片刻後就聽一聲聲突然響起又戛然而止的尖叫,以及血液噴濺的“噗噗”聲。
大殿中央的男人轉頭看向秦離,神色瘋狂:“……你不是在人界養病嗎?為什麽會回來的這麽快?!既然你都不要魔界了,你還霸占着這個位置做什麽?!”
秦離挑眉,“我不要魔界?”
男人冷笑一聲,“魔界是什麽地方?我們生來為魔,代表着世間最強悍的力量!我們是天生的統治者!歷代魔皇,沒有一個不力圖一統九天九地,你再看看你,在仙界教養了幾年,連自己姓什麽都忘了吧?對仙界畢恭畢敬,就連對人界的态度都軟的像只兔子,就他媽知道在魔界耍威風!殺親人殺的倒是痛快,你他媽算個什麽東西!”
未三皺眉,擡手就要封了他的聲音。秦離輕輕擺了擺手,慢悠悠道:“聽他說完。我好久沒聽到這麽可笑的言論了,有點覺得新鮮。”
未三皺着眉頭點了下頭,将手放了回去。
男人看他這個樣子,還以為他是怕了,神色更加不屑,冷哼一聲,“當年你在那種情況下都能活下來,我還真當你是個人物,誰能想到你竟然廢物成那個樣子!離開仙界也就算了,居然還同意讓仙界的人跟着一起來,沒有盡頭的監視你控制你,而你居然還像個傻子似的高高興興的把人家捧在手心上!怎麽,傀儡當的舒服嗎?你舒服了,魔界可不舒服!自從那個白染來了魔界,整個魔界就換了樣子,連殺人都不能随心所欲的殺,這他媽還叫什麽魔界!”
秦離單手支着頭,看起來也不惱,就聽着他說。
“你就是個廢物!你就不配當魔皇!”男人被困在黑色煙霧中,指着秦離的方向破口大罵:“魔皇是什麽人物什麽地位?!那是九天九地最為尊貴的人!霸氣灑脫,視萬物為塵土!就該随心所欲的殺人,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睡很多很多的女人!你再看看你,對着那個神仙的時候,卑微,怯懦,小心翼翼,連女人送你床上去了你都不敢收,你他媽丢不丢人!”
未三緊緊皺着眉。當時他奉秦離的命令調查,可惜沒有結果。現在想來,以五部掌令,再加上秦離叔叔的身份,做這種事實在是易如反掌。
秦離依舊不生氣,他好脾氣的看着男人,“所以當年那十幾個裸女的事,是你設計的。”
“不然呢?”男人昂着頭,“你該感謝我!要不是那十幾個魔女,白染後來能識趣的離開魔界?要是那樣,你只能比現在更廢物!”
“很好。”秦離輕呼了口氣,仿佛等了許久,終于聽到了讓他滿意的答案,他不急不緩的說:“玄龍一族的血液裏,親人還沒有根草值錢。我之所以忍了你這麽多年,不過是因為小染喜歡你。當年他剛來魔界,和一切格格不入,他什麽都不說,可是看起來并不開心。直到後來你打着我叔叔的名號給他送了些東西,說歡迎他來魔界,當天晚上他就笑了,傻乎乎的說覺得你人好,魔界好像也沒有那麽糟。”
秦離看着臺階下的男人,彎着眼睛:“恭喜你,終于給了我一個殺你的理由。”
男人神色一僵,“你、你殺不了我!”
“哦?”秦離輕笑一聲,金絲琉璃鏡後的眼睛微微一彎,“這九天九地,我還沒聽說過有誰是我殺不了的。”
“你以為我做這一切,一點籌劃都沒有嗎?”男人哼笑一聲,他袍袖中的手攥的緊緊的,面上卻故作鎮定,“殺了我,自然會有人找你麻煩。”
“你剛和我廢了這麽多話,是在等夑谶過來?”秦離慢悠悠的理了理衣袍,“放心,他不會來。”
男人神色一變,嘴上依舊強硬:“你別在這吓我,我同尊上有過約定,他不會扔下我不管。”
“哦?”秦離同情的看他一眼,“在那個神經病眼裏,一切的價值只體現在有沒有趣上。他覺得你無趣了,自然也就不會再理你。約定?呵,你把他想成什麽正人君子了。”
男人神色僵住,他猛的上前一步,正要說什麽,秦離卻已經沒了耐心,擡起了手臂。
無涯殿外,整齊的隊伍守在殿門口,只聽大殿裏一聲慘絕人寰的痛苦尖叫,樹上鳥群受驚飛起,撲棱棱一片。
大殿裏,秦離冷漠的看着地上根本看不出原來是什麽的血肉泥漿,拿起旁邊的帕子擦了擦手,“未三,五部暫歸二部管轄,沒用的人都清一清。”
“是。”
“紅豆回去吧。”
“是。”
紅豆帶着隊伍走了,大殿裏只剩下秦離和未三兩個人。一下子安靜下來,秦離身上剛剛的殺伐氣好像也收了起來,未三招了招手,從外面走進一隊人,将地上的慘不忍睹的屍體處理了。
秦離看着忙碌的衆人,想了想,朝未三道:“讓他們快點,一定要幹淨的完全看不出剛剛殺過了人。”
“是。”
“一會兒擺上黃色的六瓣歌靈花,不能開太大,也不能開太小,根莖斷口要幹淨。”
“是。”
“無涯殿所有屋子要打掃幹淨,一點灰塵也不能有。”
“是。”
“那副游太湖圖挂在廊上了嗎?我怎麽不記得我見過。”
“……”
未三嘆口氣,“陛下,無涯殿所有的屋子都打掃的幹幹淨淨,大殿很快就會打掃好,黃色六瓣歌靈花已經備齊,一會就會擺上來,白大人最喜歡的那副游太湖圖在當年他剛離開的時候您就擺在了廊上最顯眼的地方,這些年始終沒有取下去過,保養的很好,看起來像新的一樣,以及,”
未三頓了頓,“降魔局關于白大人要來魔界的文書現在還沒有送過來。”
“……”秦離眉頭一皺,“誰問你這個了?”
“是,您沒問。”未三面無表情,“我自己閑着沒事說的。”
秦離看他一眼,沒說話。
未三端着雙手站着,也不說話。
時間一點點流過去,片刻之後。
“……怎麽回事?這都幾天了?!”秦離擰着眉毛,一臉懷疑:“你是不是沒給我請假說幫不了忙了?”
未三一臉“果然如此”的表情,“不,我請了。我還特意研究了降魔局的法規,給您請了個最長的假。”未三想想報上去的請假理由,肯定道:“白大人一定會知道您短時間內不會回去,放心。”
“那就是降魔局效率太低了。”秦離思索半晌,擡頭認真道:“能不能從二部抽點人過去給他們幫幫忙?”
“……”未三嘴角抽抽:“陛下,您想好了再說話。”
“不現實嗎?”秦離皺眉:“要不幹脆把降魔局打下來換成魔界的人?”
“……”未三神色複雜,“陛下,白大人離開魔界幾十年,第一次回來,我知道您緊張……”
秦離古怪的看他一眼:“緊張?我不緊張,我為什麽要緊張,這是魔界我有什麽可緊張的?”
“……”未三面無表情:“是,您不緊張。”
“這裏是魔界,小染好歹在這和我一起生活了幾十年,點點滴滴的事情那麽多,看到熟悉的場景一定會想念當年的事情。”秦離看着手下一盆一盆的往大殿裏搬歌靈花,這話與其說是說給未三聽的,更多的倒像是自我催眠。
未三不知道能說什麽,只能點頭附和,“陛下說的是。”
秦離看了大殿裏搬花的人半晌,也不知道想起來了什麽,金絲琉璃鏡後的眼睛微微彎着,看起來有些期待:“畢竟當年我們也開心甜蜜過,雖然他向來對我冷冷淡淡的,但是我知道他開心。”
他走下臺階,未三在後面跟着。秦離指着大殿上的歌靈花,“當年他喜歡這個花,我說,那我把無涯殿所有能看見的地方都擺上,這樣他走到哪裏都能看見。小染說我腦子有病,但是他笑了,那天晚上吃完飯還主動牽了一下我的手。”
兩人走在巨大的旋轉樓梯上,秦離指着一截扶手,“有一次吃完飯他說不舒服,我問是不是菜做的有什麽問題,他只說好吃沒問題,出去走走就好,結果出門的時候他扶在這就吐了,後來我才明白,給他做飯姜皮一點也不能留,否則就會惡心。當時他臉色煞白煞白的,我抱他回去,他窩在我懷裏和我說對不起,我說明明是我做飯的問題,咱倆這句對不起說反了吧?他就笑,說下次多吃點,把吐出去的補回來。”
走上樓到了書房那一層,經過門口,秦離指着裏面巨大的書櫃和一面蒼藍色點綴金色光點牆,“他在仙界掌管滿天繁星,魔界看不到星星,我怕他想念,剛回魔界的時候有時間就在這裏畫星圖。我畫了幾個月,終于把所有記得的星星都畫了出來,一共畫了一萬多個。我帶他來看,他只掃了一眼,就指出來十七個畫錯的地方,還說我在他宮裏那幾十年算是白待了。我說那你指出來我改一下,他不肯,說錯就錯了,星星旋轉變化幾千幾萬年,誰都能看見,但他這份星圖獨一無二,比誰的都好看。”
未三不說話,就跟在後面,靜靜的聽。
又走過幾個屋子,有一個很小的門。秦離看着那門,“我在仙界的時候,每次戰神跟我掐完架,都會背着丞相拎着我去喝酒,不二在旁邊還能控制點量,不二不在我倆不喝倒下就不會停。小染那個時候經常去抓人,每次都各打五十大板,然後把我拎回去。戰神挨完揍有丞相照顧他,我回了摘星宮還得罰抄。回魔界之後我在這屋裏藏了不少好酒,也不敢讓小染知道。結果某一天我突然想起來,偷偷摸摸去看,就看就桶旁邊擺着一沓紙、兩支筆,還有一本我最熟悉的《商君書》。”
秦離看着那門淺淺的笑,片刻後笑意漸漸淡了,緩緩道:“……未三,你說,他當年走的那麽決絕,現在回來看到這些,還會想起這些事情嗎?”
未三心裏有些揪的荒,他想了想:“應該會吧。白大人心裏還是有陛下的。”
“我覺的也是。”秦離推了推鼻梁上的琉璃鏡,嘴角彎着,“他從來不說甜言蜜語,也永遠都是冷冷淡淡的,什麽都不放在心上,好像我發生了什麽他都不在乎,但是他心裏應該……有那麽一點點,哪怕是縫隙大的地方,是放着我的吧。”
未三垂首:“……是,白大人心裏一定是有陛下的。”
秦離看起來心情很好,他看着那扇白染走後他打開過無數次的門,語調輕松:“小染他不喜歡我兇殘弑殺的一面,如果我把他不喜歡的那一面藏得深一點、再深一點,在他面前表現的再好一點,讓他看到的永遠都是曾經在仙界時候的那個秦離,是不是……我和他就可以回到曾經那樣了?”
未三扯出一個笑,看起來有些苦:“是,陛下和白大人,還是會回到曾經那樣的。”
“陛下,未三大人。”一個小魔恭敬的朝兩人行了個禮,“人界降魔局來人了,已經到了大殿。”
秦離的眼睛頓時亮了,他轉頭就大步朝大殿走,兩步之後突然又折回來,看着未三,皺着眉問:“我是不是該換個衣服?”
未三笑,“不用,白大人以前說過,陛下穿這身很好看。”
“嗯,好像是說過。”秦離撣了撣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快步朝着大殿而去。
然而看到大殿上的人,秦離腳步一頓,眼中的期待緩緩消失,臉色沉了下來。
時臾站在大殿的正中,眼神在大殿裏掃了一圈,最後轉過身來,朝着秦離行了個敷衍的禮,“白局有事,這次由我代勞,文書在我手裏。”
秦離皺着眉頭沒說話。
“降魔局一共六個組,六個組長裏白局偏偏選我來走這一趟,”時臾看着秦離,聲音冷漠,“白局是什麽意思,陛下明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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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因為一些事情沒有更新,今天碼超長的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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