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妖僧

第11章 妖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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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元晦制住的漢子趁他分神,從他手下掙脫,指着那孩童憤然道:“他招了污穢的東西,被邪魔附體,要害死我們全村人。你想要行善就躲遠點,別礙事。”說罷,他又對其餘幾人喊道:“愣着幹什麽?還不趕緊将這妖孽拖回去,讓孫仙處置。”

幾人如夢初醒,剛想撲上前,被一柄森然冷冽的長劍擋在原地。礙于少年周身的肅殺之氣,到底沒敢挪動半步。

元晦走到母子跟前,簡單詢問了婦人幾句,又細細查看了孩童眼鼻口周,探了其脈象,轉身對着衆人道:“邪神附體根本是無稽之談,這不過是癫痫之症。”

元晦師從墨玉笙。雖然師父不是個正經師父,基本沒教過什麽真才實學,好在元晦是個正經徒弟,耳濡目染了不少幹貨。

但此地位于深山,村民愚昧不開化,幾百年來信奉邪神,不信醫理,不是元晦三言兩語就能說動得了的。

兩波人馬僵持不下,其中一個漢子道:“你我說話都不作數,不如去找孫仙,請他做主。”

元晦點點頭,“請帶路。”

一行人于是浩浩蕩蕩的來到了孫仙住所。

和尚頂着光不溜的腦門跟在最後,走得不徐不疾,黑白分明的眸子水波不驚,倒像個置身事外的閑人。

這村落原不過彈丸之地,東邊放個屁,西邊馬上就能聞到味。不過片刻功夫,孫家大院已經被村民圍得水洩不通。

孫仙坐在一把太師椅上,居高臨下地看着幾人。他年約五六十,是位巫醫,在村中德高望重,能接神除邪,醫主療病,無所不及,堪稱半個神仙,因而得名孫仙。

孫仙端着一張老臉,纡尊降貴地瞟了一眼元晦,冷哼道:“毛頭小子,不知天高地厚。你說這是癫痫,有何依據?”

元晦一時語塞。

完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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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雖拜在墨玉笙門下,不過空讨了個虛名,全靠個人修為,才習得些皮毛。依葫蘆畫瓢,望聞問切乃至下針都沒問題,唯獨道不清其中因果——畢竟那個他喚作師父的人,連門檻都沒領他跨過。

孫仙冷笑一聲,指着那孩童,對着下人道:“去給我取一副鎮魂符,将羅剎鬼陰魂封在他體內,一并投河。”

他語氣冰冷,仿佛要處置的不是鮮活的生命,而是只死耗子,連置身事外的和尚都忍不住皺起了眉。

元晦心生厭惡,反唇相譏道:“那敢問孫仙,你又憑什麽說他是被邪魔附體?單憑你一句話,就要決定旁人生死嗎?”

輪到孫仙語塞。

在這處窮鄉僻壤,他就是神佛化身,他的話就王道。上一個敢當面質疑他的人……還沒出生!

孫仙惱羞成怒,大喝道:“無知小兒,竟敢在此撒野。這孩童神志不清,手腳不聽使喚,分明就是被邪物攝了心魂。我若婦人之仁,留下他,難道等他來禍害全村人嗎?”

他不耐煩的從下人手裏抽過一對黃符,噴了兩口唾沫,便作勢要往孩童臉上貼。卻見寒影一閃,手中黃符一分為二。那黃符的冤魂在虛空中來回游蕩,看得人頭皮發麻。

孫仙面色慘白,踉跄一步,跌回了太師椅。方才那劍氣再逼近胸口一寸,恐怕他就不是孫半仙,而要真得飛天成仙了。

元晦一個回旋,将一點紅直插入地,伴着一聲金石之聲,青石板應聲裂開,一點紅落地生根,如一根定海神針,立在衆人面前。

方才還蠢蠢欲動的人群,頃刻間安靜了下來。

元晦擡頭看向孫仙:“三日之內,我若能醫好他,怎麽說?”

孫仙三魂沒了七魄。他艱難地将目光從長劍上挪開,心道:“有它在,我還敢說別的嗎?”

孫仙咽了口唾沫,“自……自然放他走。”

元晦點點頭,“好!三日之內,我若醫不好他,我與他都随你處置。”

孫仙一聽,來勁了。他雙手一撐,腰杆挺得筆直,唯恐元晦反悔,抓緊時間道:“這可是你自己說的!”

元晦淡淡道:“一言九鼎。”

他轉身面向村民,“我要去深山尋兩味藥草給那孩童治病。我人生地不熟,勞煩哪位好心人為我帶路。”

鴉雀無聲。

這話有如一顆入水的石子,不等撲騰起浪花,便沉了底。

入秋月餘,這是元晦第一次清晰的覺察到濃濃的秋意。四周烏泱泱的人氣,都暖不來心口的一點冰涼。

元晦沉默地掃了一眼冷漠的人群,擡手将長劍拔起,對着和尚道:“大師,那對母子勞煩費心了。”

和尚雙手合十,“勿需挂念,放心去便是。”

摩肩接踵的人群自覺讓開一條道,元晦手持一點紅,孤獨地穿行其中,秋風吹起他單薄的衣角,一身葛巾布袍,如金如錫,如圭如璧,分明一個有匪君子。

正在此時,身後驀得響起一個脆生生的聲音:“公子留步,我熟悉地形,我帶你去。”只見一個少女,如游魚一般鑽了出來。

元晦冰冷的面容微微松了松,他雙手抱拳,“勞煩姑娘帶路。”

少女名叫綠蘿,與元晦年紀相仿,領着元晦一路彎彎繞繞抄近路上了後山。

剛爬了幾步山路,綠蘿忽得一拍腦門,“哎呀,走的匆忙,忘了提醒公子把長劍留給那僧人。”

元晦走在前面,聞言轉身,臉上難得浮出一絲笑意,“大師佛法無邊,你我兩個凡人,就不要操這份閑心了。”

少女被這突如其來的笑意晃了一下眼,分明是深秋十月,卻有如置身人間四月天,入眼一片春光明媚,連枝頭嘶啞的烏鴉聲都變得清脆悅耳。

兩人一路切入山腹,深山處,枝葉扶疏,郁郁蔥蔥,又是另外一翻光景。天光徘徊在濃密的枝葉外,借着透過來的幾點斑駁日光,元晦一路佝着身子,細細查看腳邊的植被。

綠蘿跟在他身邊,問道:“公子在尋找什麽?”

元晦眼皮也不擡,“天麻。”

綠蘿道:“長得什麽樣?和我說說。我自小在這片林子裏長大,興許可以幫上忙。”

元晦目光在草木間來回梭尋,腳下步子不停,“黃褐色,橢圓形,半掌大小,形似蟬蛹。”

綠蘿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默默将元晦的話記下,将兩顆眼珠瞪成彈丸,四下搜尋。

兩人将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足下,誰也沒有注意到前方密林的黑暗處,兩抹綠光忽明忽暗。

那兩抹綠光悄無聲息地繞到兩人身後,忽得騰空而起,撲向綠蘿。

元晦生在武學世家,對氣流變化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銳。他直覺身後襲來一陣疾風,一手下意識探向腰間,一個流雲錯步,淩空後翻,将綠蘿一把帶至身後。電光火石間,一點紅脫手,直直刺向餓狼脖頸。

就在此時,一團黑影從草叢中探出頭來,元晦餘光一瞟,竟是只狼崽。

他眉心一緊,足尖在地上借力,飛身上前,赤手扣向那劍身,只聽“峥”的一聲,一點紅偏離既定軌道,擦着母狼耳側斜插入地,大半個劍身埋進了土裏。

而元晦重心不穩,側肩着地,擦着寸草,滑出一仗之遠。

好在那母狼并不戀戰,叼起狼崽縱身一躍,消失在叢林盡頭。

不過彈指瞬間,不經世事的少女經歷了由生到死,又由死及生,整個人被吓得魂飛魄散。

他見元晦摔落,勉強收了心神,跑上前,将他扶起。

元晦卻不知中了什麽邪,一把将她推開。他右手被劍刃割開了一道口子,血流汩汩,他卻渾然不覺,焦躁不安地在草木間來來回回,全然沒了先前的“任憑風吹雨打,我自閑庭信步”。

直到他在草間尋到了那個香囊。他幾乎是立刻就安靜下來。

他擡手在衣擺處随意抹了幾下,将血跡除盡,又撕下一角衣料,草草地包紮了傷口,才佝身将那香囊拾起,細細拍去面上的塵土,一絲不茍地收入懷中。

身後的綠蘿看癡了。

她任由一股酸意漫上心頭,心道:“究竟是怎麽樣的女子能得公子垂青?”

另一邊,衆人一等便是三個時辰,從豔陽高照一直等到夜幕降臨。

院中枯藤老樹上,一聲烏啼劃破長空,昏迷中的孩童仿佛是受了驚吓,身子一蜷,又吐起了白沫,四肢痙攣不止。

不知是誰高喊了一句:“快看!那月亮怎麽是赤紅色?”

孫仙正在裏屋閉目養神,聞言臉色大變,一把将腿間毛毯掀翻在地,奪門而出。

只見天邊升起一輪血月,将夜空印染成一片血紅,遠遠望去,竟似一池血水,說不出的詭異駭人。

孫仙雙腿發軟,險些癱倒。他勉力倚着門框站定,口中喃喃道:“血月見,妖孽現。血月見,妖孽現。”

一石激起千層浪。

人群爆出一陣騷亂,哭啼聲,叫罵聲,祈禱聲,嘆息聲,嘈嘈雜雜,沸反盈天。

孫仙眼中陡然閃過一絲殺氣。他撚起根枯槁的手指,指向痙攣不止的孩童,疾聲喝道:“還愣着幹什麽?把這妖孽綁起來,拖出去投河。”

受驚的村民病急亂投醫,早就将三日之約抛諸腦後。他們手舉火把,像鬼魅一樣,朝着手無寸鐵的和尚與母子三人,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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