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救美

第15章 救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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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州城,醉仙樓。

悠揚的古琴聲卷着缱绻的酒氣,繞梁三周,從二樓大廳傾瀉而下,流轉滿堂。

拂琴的是位女子,瞧着十七八九的年紀,略施粉黛,相貌談不上傾國傾城,自有一種小家碧玉的清透。但見她水袖浮動,十指生花,一曲梅花三弄若一紙畫卷,緩緩鋪開在衆人面前。

只聽“峥”的一聲,少女撫琴速度陡然加快,曲風一轉,跌宕起伏,大起大落。這一靜一動,一柔一剛間,“風蕩梅花,舞玉翻銀”的景象驟然眼前。而後少女十指離琴,琴聲戛然而止,只留下琴音袅袅,不絕如縷。

一曲終了,少女站起身子,打算離開。面前突然伸出一只手,在那琴弦上随意撥弄了幾下,既輕浮又無禮。少女擡頭一看,是位公子哥打扮的青年男子,身後跟着五六名随從。

細看去這男子生得不錯,細皮嫩肉,标準的世家子弟長相。奈何成天穿花佛柳,肉池酒林,身子虧的太多,眼下兩抹青黑,隐隐一副病态。

那男子也不知剛從哪個酒缸裏爬出來,渾身散發着酒氣,混着豔俗的脂粉香,連綠頭蒼蠅聞了都要繞道三尺。

他從懷中摸出一錠碎銀,“姑娘別急着走,懇請姑娘為在下彈奏一曲鳳求凰。”

少女站在琴後,沒有伸手去接那錠碎銀,微微颔首道:“多謝公子厚愛,只是……今日是一年一度千鳶節,我與家人約好去汴水橋頭放鳶燈。”

那男子俯身撐在琴側,不依不饒道:“那鳶燈比我朱允的面子還大麽?”

女子神色一動,暗嘆今日出門未看黃歷,碰上這麽個冤家。她十四歲出來賣藝,形形色色的人遇過不少,面上還算鎮定,款款施了個禮,道:“奴家愚鈍,一時口快,請朱公子息怒。只是奴家才疏學淺,翻來覆去只會那麽幾首曲子,實在是有心無力。”

朱允也不惱,露出個自認為風流倜傥的笑意,“無妨。在下略懂音律,正好可以手把手教姑娘。”說罷,他半個身子橫跨古琴,作勢去抓女子的水袖,被一只骨瘦如柴的手截在半路。

女子身後的老者佝身上前,陪笑道:“小女技藝不精,怕污了公子的耳。不如讓老朽代為彈奏一曲。”

朱允居高臨下的瞥了一眼老者,不動聲色。旁邊小厮立即會意,捉住老者肩頭往後掀,嘴裏不幹不淨的罵道:“不長眼的老東西,誰稀罕你這副老骨頭?識相就滾遠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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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老者護女心切,非但不就範向,還掙紮着往前拱,與小厮拉扯間,一個重心不穩向前撲去,也不知今日是撞上個什麽天煞孤星,倒地時好巧不巧勾住了朱允腰間的玉佩,只聽“叮鈴”一聲響,玉器擊石,摔了個遍地開花。

朱允這個人風流好色不假,總還是裹了一層世家公子的皮囊,講究些個你情我願,即便耍起流氓,也不便太過明目張膽。方才那女子若乖乖彈奏一曲,興許他酒意一散,過幾句嘴瘾,也就放她走了。

如今鬧出這麽大的動靜,十幾雙看熱鬧毛不嫌事大的眼睛齊刷刷望向這裏,更有好事者不遠千裏從一樓大廳跑上來圍觀,從來只當座上賓看戲的朱允,一下子淪為衆人笑談,便是為了朱家的臉面,他也不能輕易咽下這口氣。

他醞釀一番,正待發作,後腦勺不知被個什麽玩意撞了一下。他一開始沒在意,直到太陽穴又被相繼彈了兩下,才皺眉看去。這一看,剛才還脹得跟豬肝色的臉瞬間變得鐵青。

敢情那拐着彎傷人的暗器,竟是白白胖胖的去皮花生?

朱允沉着臉,目光在大廳四處梭尋。

二樓大廳總共六七桌客人,見朱允錐子一般的目光投射過來,馬上識相的低了頭,欲蓋彌彰的或是喝酒,或是與友人尬聊。

只一人除外。

那人悠哉悠哉的坐在桌邊。

他有一雙十分好看的手,指節根根分明,纖細而修長,本應執棋或撫琴,此刻卻行雲流水的剝弄着花生。他似乎是對花生有什麽執念,捏碎外殼,非得把紅色的花衣剝得幹幹淨淨才肯罷休,也不着急進嘴,整整齊齊的擺放在一側的碗碟中,倒像是存了一盤乳白的玉石。

汴州的春日來的比往年早些,三月天,已經可以除去濃重的冬衣,只穿兩件薄衫出街。醉仙樓酒氣氤氲,屋內溫度比屋外還要高上些許,幾杯黃酒下肚,早就有人去了外袍,只身着一件單衣。

那人卻似乎格外畏寒,渾身遮的密不透風,還裹了一件淡紫色的披風。

朱允滿腔怒火,在看清男子側臉時,猝不及防就被滅了個幹淨。他終日混跡于青樓,家中也曾金屋藏嬌,世間絕色即便不能染指也見了個七七八八,但似乎都不及這張側臉。

尤其是臉頰那顆小痣,仿佛是神來之筆,叫人挪不開眼。

身後小厮好意提醒道:“主子……”

朱允自知失态,匆匆收了色心,掩飾性的幹咳幾聲,擡腿便要給伏在地上賠罪的老頭一腳。

豈料老頭汗毛還沒碰着,自個兒腿間麻筋先撞上一物,酥麻難耐,險些栽了個狗啃屎。

衆人定睛一看,這次從膝蓋處彈開的暗器,竟是粒帶殼瓜子。

朱允怒氣沖沖的回頭看去,果然又是他。

桌上的花生已經剝盡,墨玉笙便将一副閑不住的爪子伸進碗裏,捏起一粒粒瓜子,熟稔的撥開外殼,将雪白的瓜仁堆放在一側,樂此不疲。

仿佛是感受到了一仗之外的怒氣,他漫不經意的扭過頭,看向朱允。

這一眼,生生将朱允十分的怒氣壓制到僅剩兩分。

朱允跛着腳,向前瘸了幾步,面相兇殘,語氣卻還算克制,“兄臺為何一而再再而三招惹在下?”

墨玉笙挑了挑長眉,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輕飄飄吐出兩個字:“手滑。”

此言一出,在座看官,膽大者笑出了豬叫,收斂些的也快憋出了內傷。

話都到這份上,再澎湃的色心也要歇菜。朱允朝着身後小厮叫罵道:“都他娘的沒長眼?還不給我上!”

二樓看官一見這陣仗,紛紛抱頭鼠竄,偌大的酒館登時亂作一團。

處于漩渦中心的墨玉笙倒是一派閑庭信步的悠然。

他一雙桃花眼似笑非笑,随手從碗碟抓了一把去皮花生,不多不少正好六粒,指尖微微一動,花生裹着疾風四散開去,不偏不倚,正中來人膝蓋,五個精漢應聲倒地。餘下的一粒擦着朱允耳側而過,仿佛千軍萬馬,擊鼓鳴笛,明明毫發未損,不知怎的,朱允卻覺得比皮開肉綻還要膽戰心驚。

他後退幾步至牆根,被冷汗浸透的後心貼着冰涼的牆面,隔着綢緞也能感到一股透心涼的寒意。他狠狠打了個寒顫,只覺寒冬臘月天都沒有如此錐心刺骨過。

他頓了頓,啞聲道:“你究竟是何人?”

墨玉笙:“閑人。”

朱允咬着牙,又道:“你可知道我是誰?”

墨玉笙:“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墨玉笙其人,最擅長點火,點誰誰着。朱允怒火攻心,不再裝什麽君子,破口大罵道:“你他娘的給我等着,有種別跑。老子現在就去找人,打得你跪地喊爺。”

他邊說,邊擡腿向樓下奔去,在樓梯口處與一個身影擦肩而過,被那人伸手在腕子處随意一搭,竟再動彈不得。

他擡頭一看,入眼的是張雍容華貴的臉,與他這種附庸風雅東施效颦的貴氣不同,那是一種渾然天成陽春白雪的貴氣。

他身如玉樹,珠圍翠繞,只是手中提了一挂油紙包,煞風景的印着幾個朱紅的大字:李記核桃——與這一身錦衣玉袍格格不入,顯得極為掉價。

廳堂裏坐着的那位墨大爺眼尖,長腿一伸,懶洋洋道:“東西呢?買回來了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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