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畫舫
第16章 畫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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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羽擡手将燙手的核桃隔空甩到墨玉笙面前,嘴上也不閑着:“我前輩子是造了什麽孽,這輩子要來當這樣的大冤種。”
墨某人一句話将他差到三條街之外,來回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又生出這麽些事端,弄出這麽個爛攤子。
朱允目光在兩人間來來回回,心漸漸沉入谷底。他從小混跡酒場,雖然腦子不太靈光,察言觀色的能力還是有的。
這兩人,一人武功神鬼莫測,一人身份非富即貴,哪一個都不是他朱家能夠惹得起的。
然而他話已說滿,當着一衆小弟的面服軟好像又太沒骨氣。
正當他去留不定之際,那富貴公子從懷中摸出了幾張銀票,溫言細語道:“我那朋友好動,下手不知輕重,一點心意,幫我給弟兄們賠個不是。”
朱允眼睛都要直了。平日裏兄弟幾個明争暗鬥讨父親大人歡心讨來的零用還不如這疊銀票的一個零頭,他當下抽了銀票,叫上癱在地上的幾個廢物小厮,一溜煙地跑了。
墨玉笙吃了三兩顆核桃,解了饞,起身拉過屁股還沒捂熱的慕容羽,打算去汴水橋頭湊湊熱鬧。走過那女子身旁時,被她輕輕喚住:“公子留步。”
慕容羽側頭看去,女子朝他不鹹不淡地施了個禮,一雙含情脈脈的杏眼繞過他徑直投射向墨玉笙,“多謝公子出手相助,小女子無以為報,唯有獻曲一首。”
墨玉笙這個人最是懂憐香惜玉,他可以堂而皇之地敷衍搪塞慕容羽,卻幾乎會照單全收美人的無理取鬧。
何況這個要求并不無理。
他于是十分謙謙君子地欠了欠身,“有勞姑娘。”
慕容羽淡定地将胸口泛起的一點苦澀沉入丹田,心道:“破爛攤子是我收的,真金白銀是我花的,好事卻都歸他,又當了回冤大頭。”
倘若沒有墨玉笙,慕容羽堂堂京城一枝花,投懷送抱的女子從京城一路排到南洋。卻不知為何,與墨玉笙天生八字犯沖,往他身旁一站,瞬間淪落成一顆土蒜頭,簡直沒地說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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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子緩緩撫上琴頭,朱唇輕啓,咿咿呀呀,正是一曲鳳求凰。
“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
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
墨玉笙駐足聆聽了半晌,朝女子颔首一笑,将那溫柔缱绻的目光留在身後,攜着慕容羽并肩出了酒樓。
天邊升起一輪上弦月,整個汴州城燈火通明,不時有紅男綠女提着天燈相互追逐。
兩人随着人流一路走馬觀花。許是千鳶節的緣故,臨街商販大多做起了天燈生意。
慕容羽一時興起,伏在墨玉笙耳邊道:“今日是千鳶節,我倆入鄉随俗,也去牽一盞天燈?”
墨玉笙興致缺缺,他雙手背在身後,甩下句“幼稚,要去你自己去”,大步流星的鑽進人群。
慕容羽頗為幽怨地瞥了一眼墨玉笙,無奈地跟了上去。
明日中原樓召開武林大會,兩人都有要務在身,在這節骨眼上,他怕及了墨玉笙又捅出個什麽幺蛾子。
兩人在汴水橋以東三裏地鑽出了人群,一前一後上了葉停在河畔的畫舫。
汴水被鳶燈染成了胭脂色,淺淺輕舟擦着胭脂,緩緩前行。兩岸的林林總總向後退去,仿若一紙畫卷,徐徐展開,畫中商鋪星羅棋布,各類招幌林立,車水馬龍,人流如織。
兩人坐在船頭,品茶臨風,看流光溢彩,花燈明滅。聽漿橹水波,笙歌曼舞。
海清河晏,萬象升平,也不知明日一過,江湖會掀起怎樣的血雨腥風。
墨玉笙将視線緩緩落回到茶案,叼起茶杯,小酌了一口,開口道:“師父是個什麽态度?”
慕容羽:“他老人家讓我保中原樓。”
半月前,姜悅卿一封八百裏急書将他從京城派到汴州。
自周懷恩卸任武林盟主,将九州令交到中原樓樓主蕭翎天手中,一晃已經十年。這十年,且不論蕭翎天有沒有私心,在他的帶領下,江湖安定,五年前還合縱連橫,一舉踏平了幽冥島,鏟除了江湖一粒毒瘤。按照慣例,倘若沒有太大異議,他将順延下一個五年。卻不知為何,一夜間江湖生變,幾大門派聯名,要求重選武林盟主。這股力量聲勢浩蕩地席卷八荒,不到半月,便逼得中原樓不得不昭告天下,将于三月初七,召開武林大會。
慕容羽動身前猶豫過要不要給墨玉笙去一封信,念及他的身體狀況,到底不忍心,卻不料墨玉笙竟已先他一步來到羽莊翹着二郎腿恭候多時了。
夜色漸濃,汴水河面漫上了一層薄煙,墨玉笙将領口攏了攏,“只怕沒那麽容易。”他伸手去夠那水汽缭繞的茶壺,添了半杯新茶。
慕容羽茍身進了船艙,帶出一條薄毯,搭在墨玉笙膝間,問道:“外面風大,要不進去?”
墨玉笙不太在意地搖搖頭,“中原樓號令江湖十年,各大門派相安無事,卻齊齊挑在這個時候發難,你說蹊跷不蹊跷?”
慕容羽笑笑,忽地湊近到墨玉笙耳邊,壓低聲音道:“你可聽說過長夜未央?”
墨玉笙:“自然。”
長夜未央是兩具神器,傳說千百年前由劍魔以天外星隕打造。名字起得詩情畫意,卻是兩柄不折不扣的殺戮兇器。
有多兇邪?古籍相關記載不多,摘取其中一段:長夜未央,得二者得天下。
古書又有記載:長夜未央現世,天下大亂。
幾百年來,長夜未央由一群護劍人看守。他們活成了一道影子,隐姓埋名于世間,埋骨天涯海角。古籍對護劍人的記載甚至比長夜未央還少。江湖人隐隐聽過他們的傳說,卻幾乎沒有見過他們的真容,除了一人。
十年前,魔教東來,正邪在昆侖山殊死一戰。周懷恩不得已暴露了自己護劍人的身份。傳說他以一柄未央劍召喚劍魔,屠殺三萬魔教邪徒。是真是假,已無從考究。僥幸生還者不是怪病纏身就是患失心瘋,相繼離世,周懷恩至今下落不明。
只是……長夜未央,已經悄無聲息地,在世人心底埋下了心魔。
墨玉笙: “傳說未央劍的主人是周懷恩,只是昆侖山一戰後,他便銷聲匿跡。而另一把長夜劍,好像一直沒有現世。”
慕容羽點點頭,接口道:“的确沒有現世,卻不知誰在暗處放風,說長夜劍此刻正被壓在長白殿下。”
長白殿位于長白山巅,終年積雪,殿中有一武庫,藏着千百年來各類武學秘籍。長白殿由三位上仙看守,唯有武林盟主手中的九州令,可以打開長白殿大門。
江湖之大魚龍混雜,有不學無術妄圖一步登天的三教九流,有苦心修煉意圖登頂武學之巅的名門正派。
這幫向武之士,都心照不宣地收回了伸向武庫的爪牙。
也有藝高人膽大,去偷秘籍的,都無一例外,站着進,跪着出,武功盡失的同時成了啞巴。
長白殿,一度被江湖人諱莫如深。
如今卻因一柄長夜劍,再次站在了風口浪尖。
墨玉笙長眉一挑,“當真?”
慕容羽就着口涼茶,潤了潤嗓子,“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反正聽到風聲的江湖人肯定是信了,不然你以為他們吃飽了撐着,單純跑來中原樓看戲?”
墨玉笙:“如此說來,所謂的武林盟主之争,不過是為了一柄殺人兇器。無咎,你說天下無敵,真有那麽大誘惑嗎?”
慕容羽笑笑,“大約是有的。”他頓了頓,将羽扇輕輕搭在胸前,眉心爬上一道褶皺,“只是有一點我想不明白,放風的人想要的是什麽?倘若為了長夜劍,應當将這秘密捂嚴實了才對,這樣才好神不知鬼不覺地下手。倘若不是,他這麽大費周章地拱天下火又是為了什麽?”
墨玉笙默不作聲地聽着慕容羽絮絮叨叨,俯身從茶案上摸了塊不知什麽玩意的糕點放入嘴裏,含混不清道:“嗯嗯,總之兵來将擋,水來土掩,見招拆招。”
慕容羽一副見了鬼的表情,“子游……你可知……你吃的……是什麽?”
墨玉笙神色如常,“菊花糕”,仿佛有病的是慕容羽,不是他。
慕容羽:“你沒事吧?”
一身富貴病,挑食能挑出花樣,從來不沾甜食的墨大少爺居然生吞了一塊甜糕,還是這種甜得發苦,膩到齁的菊花糕?
墨玉笙笑笑,并不答話。
他其實從年初開始,已經嘗不太出淡鹹,品不太出苦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