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起風
第19章 起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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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行行且止,回到羽莊。
汴州羽莊是标準的三進院落,前店中廠後舍格局。
夜已深,前店打了烊,下人們有些已經熄燈睡下,有些還在外面浪蕩。三人由側門而入,一路進了後屋廳堂。
一進屋,墨玉笙解了披風,一陣翻箱倒櫃。近來也不知是不是體力透支的緣故,他時常感到饑餓。
可惜連片瓜子殼都沒翻到。
墨玉笙道:“要不,去把廚娘給捉來?”
慕容羽晚餐只匆匆動了幾筷子,便被迫給人當了跑腿,此時也是饑腸辘辘,于是道:“你去。”
兩人如幼童踢蹴鞠般,你推給我,我還給你,誰也不挪屁股。
元晦除了外袍,走到兩人中間,“竈屋在哪?我去下碗面。”
兩位大爺難得統一戰線,厚顏無恥地将座上賓請進了廚房。
不過一炷香的功夫,三碗熱氣騰騰的陽春面出鍋。
一碗加蔥,兩碗免蔥。
慕容羽自然而然接過帶蔥的湯面,奇道:“你也不吃蔥?”
陽春面不加蔥,就如吃酒不要下酒菜,總覺得欠點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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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晦只笑笑,不答話。
有外人在,慕容羽不至于太放肆,壓着饑餓,頗有京城公子風度地一根根挑着吃。
墨玉笙有如餓鬼上身,也不知是格外饑餓,還是格外懷念這味道,幾口扒完一碗面,連湯都不剩。末了,他舔了舔嘴唇,“鍋裏還有剩嗎?”
元晦這一天奔波下來,滴食未進。他心口被一種叫“滿足”的東西填的滿滿當當,再也騰不出空間給別的什麽東西,連饑餓都不行。
他将手中的瓷碗緩緩推上前,瓷壁相撞發出一聲輕響。他将碗中的面撥了一小半給到墨玉笙,“吃我的吧,我不餓。”
墨玉笙吃一筷子,他新添一筷子。
他簡直迷戀瘋了這節奏。
湯足飯飽。
元晦當起了洗碗工。
墨玉笙懶懶地倚在靠背上,閑出了一身毛病,對着廳外明月嘆道:“人生有酒須當醉,一滴何曾到九泉”。
慕容羽知道某人酒瘾犯了。
他不知從哪個角落挖出了一壺藥酒,落在某人面前,“味道差點,将就着,解解饞吧。”
墨玉笙感激涕零,一聲肉麻的“無咎~”還未出口,又見元晦端上來一碟鹽酥花生。
元晦笑笑,“在竈屋翻到的,加了點油鹽,煸炒了一下。”
墨玉笙有心想左擁右抱,給兩人一人一個香吻。
美酒配下酒菜,另有良人在側,人生還有什麽可求?
紅泥火爐架着酒樽,逼得酒氣滿屋亂竄。
墨玉笙吸吸鼻子,手伸到半路,被元晦不留情面地拍了下去。
元晦道:“別急,還沒溫透。”
慕容羽愛極了某人這副吃癟的樣子,暗自幸災樂禍了一陣。他忽然想起什麽,收了笑,“子游,你可知今日汴水河上那句男屍是誰?”
墨玉笙:“誰?”
慕容羽:“餘秋陽。”
“倉山派掌門餘秋陽?怎麽是他?”墨玉笙當即沉下臉來,“倉山派與中原樓一向交好,如今在英雄大會前夕遇害,還是在中原樓家門口出的事——是誰如此明目張膽地作妖!”
“我尾随那紅衣人一路至東郊竹林,可惜慢了一步,讓他咬舌自盡了。我查過他周身,他掌心處有一塊馬蹄紅蓮狀印記,是馬蹄蓮教的人。”
慕容羽頓了頓,一臉的若有所思,“不知是不是我多心,我總覺得這種事,越是擺在臺面上,越是蹊跷。究竟是西域魔教也牽扯其中,還是有人借此混淆視聽,或者背後有個什麽更大的陰謀不得而知。”
墨玉笙點點頭,“一柄長夜劍炸出多少個牛鬼蛇神。明日恐有一場硬仗。”
紅泥火爐催着藥酒,咕嚕咕嚕的翻起細密的白珠。
元晦默不作聲的聽着,見酒已煮透,起身捉起酒樽,倒了兩杯。他将餘出的小半樽落回到小火爐上,繼續溫着,又給自己倒了杯涼開水。
兩人對話他聽的一字不漏,對時局了解了個大概,也基本清楚墨玉笙的立場。
他見墨玉笙叼着酒杯,眉心泛起一道似有若無的褶皺,便開口道:“師父若是擔心明日武林盟主之争,我倒是覺得可以放寬心。不出意外九州令會回到中原樓囊中。我以為真正需要憂心的……恐怕是明日之後。”
墨玉笙單手轉着熱氣騰騰的酒杯,看向元晦,“怎麽說?”
兩人目光毫無預警地撞在一起,元晦心頭一陣亂顫,差點忘詞。
他匆匆埋下頭,灌了幾口白開水,将騰起的心火壓下,而後眼觀鼻,鼻觀口,道:“師父知道我這一路北上聽說最多的傳聞是關于什麽的嗎?”
墨玉笙:“什麽?”
元晦:“長夜劍。茶莊、酒館、客棧,江湖術士或是販夫走卒,都在議論紛紛。長夜劍壓在長白殿下這絕密的消息,比一場春雨來得還要迅疾,一夜間就澆遍大江南北。”
他頓了頓,“我以為,這背後一定有人在推波助瀾,而那人要的,很可能不是長夜劍。”
墨玉笙停下手中轉動的酒杯,緩緩落在桌案上,透過朦胧的酒氣,微微眯起眼,“他要的是什麽?”
元晦不太敢擡頭,只得盯着手中的茶杯,自顧自道:“倘若他求的是劍,局勢越亂,則對他越不利。人人都想分而食之,他又如何能在這亂局中取了劍又全身而退?除非——他一開始就是沖着亂局而來。想要掀起滿城風雨,勢必要喚起所有人的貪欲。只有把誘餌馓滿江河,才能引得大小游物出洞,看他們鬥個魚死網破。”
墨玉笙眼中的笑意逐漸散去,他開始重新打量起眼前人。
“如今江湖上叫得出名號的大部分都入了局,只是少林寺,無相寺還有諸多世外高人尚在局外。倘若武林盟主之位落到了其他派系手中,他們動用九州令打開長白殿大門便是名正言順,少林寺等中立派即便想出手阻攔都師出無名,大概率只會袖手旁觀,置身事外。”
“倘若蕭翎天當上武林盟主,經次一役,武林将分化出兩派,即以中原樓為首的保劍派與一旁烏合之衆聯合的奪劍派。若兩派因長夜劍交戰,中原樓手持九州令號令天下,世不可避,各股中立勢力也會入局。”
“所以,我若是那放風的人,定然暗中助中原樓贏下明日一戰,将所有人都囚成局中人,一個不落,這樣才配叫天下大亂。”
墨玉笙看向元晦目光變得深邃。
比起墨玉笙的含蓄,一旁慕容羽的表情稱得上浮誇。他湊上前,問道:“依你之見,要如何破這亂局?”
元晦笑而不語,起身給自己倒了一杯白開水,不緊不慢地喝了幾口,慕容羽以為又能從他口中聽到什麽真知灼見,不料他只輕輕吐了三個字“不知道”。
語氣平淡如水,仿佛兩人談論的不是什麽生死攸關的大事,而是諸如今日吃什麽之類的日常瑣事。
慕容羽心道:“沒心沒肺這點倒是得你師父真傳。”
天邊刮來一陣夜風,引得浮雲遮月。月光被斷在雲層之上,留下人間漆黑一片。
廳堂處燭火搖曳,在地上投下三人的影子,重重疊疊,半明半昧,氣氛有些微妙的壓抑。
慕容羽擡手碰了碰墨玉笙,“你知道我今日在竹林遇到了誰?”
墨玉笙:“誰?”
慕容羽露出一個玩味的笑意,“沈清淵和無影。”
“沒看走眼?”
墨玉笙看熱鬧不嫌事大,“沈清淵的師父周懷恩與蕭翎天是至交;中原樓又牽頭血洗幽冥島。他倆也算是冤家聚頭。你說英雄大會上,兩人會不會交手?”
“不好說。今日在竹林匆匆一見,他倆關系非同尋常,若明日交手,那真是亂局中的一場好戲。”
慕容羽将杯中殘酒一飲而盡,“當年中原樓窮半個江湖之力都沒能殺死無影,其武功修為可見一斑。他若出手,還真就是個變數。”
墨玉笙手中酒杯已然見底,他還是戀戀不舍地沾了沾唇角,借着一點酒意笑得風流,“都說鬼主無影容貌豔絕天下,正好借此機會開開眼界。”
說罷,他将比去皮花生還光潔的酒杯推到元晦跟前,“再來一杯。”
元晦一言不發地抓起暖爐上的酒樽,将剩下的小半樽悉數倒入慕容羽杯中,面無表情地對墨玉笙道:“沒了,喝茶吧。”
墨玉笙心有不甘,“一滴不剩?”
元晦掀起眼皮,皮笑肉不笑道:“師父明日有要事在身,喝酒誤事。”
墨玉笙一見元晦這表情就心知壞菜,不知哪句話又得罪了他。
不過他到底将元晦拿捏得死死的,像個沒事的人似的,伸手去夠元晦肩頭,一堆哄人的鬼話已經溜到嘴邊,張口就能一瀉千裏。
然而他手還未落下,便感覺胸口憑空生出一枚細針。
這是毒發的前兆,很快便會一生二,二生三,三生無數地刺滿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