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蠱蟲
第27章 蠱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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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看去兩張臉雖大相庭徑,卻一脈相承地透着股“媚”,而她這雙細長的狐貍眼更是讓“媚”登峰造極至“妖”。
那妖眼如絲,輕輕一眨,好似能投來天羅地網,将人魂魄囫囵個地兜了去。
她右眼眼角有一塊拇指大小的紅色胎記,放在任何一張白玉微瑕的臉上都顯得突兀,卻與她的妖媚嚴絲合縫地貼合在一起,像是專門在眼角以朱砂點得一道勾魂符。
——只是十分不湊巧地對眼前兩位公子不奏效。
慕容羽:“代我向司徒雲海兄問好。”
狐媚娘一聽“司徒”二字臉色微變,“問候就不必了,只消讓我拿了東西回去複命。”
慕容羽目不錯珠地看向狐媚娘:“東西?什麽東西?我與司徒兄也就是見面點頭的交情,前幾日在英雄大會上匆匆打了個照面,不曾虧欠他什麽。”
他頓了頓,忽地一笑,“難不成司徒兄看上了我這個人?”
元晦面無表情的臉上總算起了些許波瀾。
聽這語氣頗有某人之風……果然近墨者黑……
狐媚娘低低笑了幾聲。
既被識破身份她便也不藏着掖着,反正無論東西到手與否,這三人都得死。
“從中原樓走漏了消息,說蕭翎天獨子中了蝕心毒,派你們幾人兵分兩路去尋毒手七姑。毒手七姑是什麽人?會乖乖把解藥交出來?所以蕭翎天把九州令給了你們其中一人。”
她一雙媚眼緩緩拂過對面兩人,“識相點就把九州令交出來。你們免了皮肉苦,我也好與主人交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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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羽一手落在桌面,輕輕叩響了桌角,表情耐人尋味,“既是兵分兩路,你又如何确定九州令在我們手裏?”
狐媚娘也不賣關子,“不确定。”
所以此時,為蕭翎天奔命的沈清淵那頭,大概也在經歷一場激戰。
好一個調虎離山,一石二鳥。
既能解中原樓成為衆矢之的的困局,又能趁此機會揪出內鬼清理門戶,不知是該誇蕭翎天老謀深算好,還是該誇他心狠手辣好。
正在此時,角落裏的香鐘響起。
香火燃盡處,一個半拳大小的撞錘跌落,掉在盛滿香灰的銀盤上,發出清悅的聲響。
狐媚娘去了一眼香鐘,嘴角勾起一抹狐媚的笑意,“茶也喝了,話也說了,東西交出來吧。”
慕容羽收了笑,輕輕搖着羽扇,“我若說沒有呢?”
“九州令和幾位的性命,我總得帶走一樣交差。”
狐媚娘那笑語吟吟的眼底忽地精光一閃,從袖中跌出只半掌大小的器具落入她的柔荑。
竟是只玉埙。
慕容羽目光落在狐媚娘掌中的玉埙上,似笑非笑道:“那就要看媚娘有沒有這個本事了。”
話音未落,狐媚娘拍案而起,後撤了半步,擡手吹響了玉埙。
埙聲悲泣哀婉,一把将人拽出了這煙花三月天,打入榈庭落葉的冷秋,叫人從頭到腳生起一股寒意。
然而埙聲時斷時續了一陣,便停得不幹不脆,無疾而終。
狐媚娘眉心微微聚攏,不算太錯愕也不十分淡定。
她在沉香中加了一味九蟲散,幾乎無色無味。
九蟲散是種巫毒。
與普通的毒藥不同,巫毒需要秘術啓動。就好比一桶火藥,只有用火折子點了引線,才能化身錐星錘,錘他個山崩地裂。點火前,其攻擊力和破壞力可能還不如一塊破磚。
九蟲散的開啓秘術就藏在香鐘報時聲和玉埙聲中。
按常理,一旦引發體內的九蟲散,中毒者會全身筋骨酸軟,既而化成一灘爛泥。
內力被封印在不能自己的四肢中,再強的武林高手也不過是待宰的羔羊。
然而眼前兩人,一人颔首垂眸坐如金鐘,一人手持羽扇氣定神閑,哪有半點中毒之相?
狐媚娘将玉埙收入袖中,忽地掩面大笑。
她笑得花枝亂顫,聲音并不清脆,帶着種酥麻的嘤嘤聲,乍聽去真像只詭魅的狐妖。
她顫颠颠地笑了一陣,緩緩開口道:“主人只叫我多留意那位病嬌的俊美公子,沒想到……”
她後面的話尚未出口,對面那從頭到尾明月松間清泉石上神游的青年忽地神色一凜,一躍上了茶案,若疾風般掠過桌面,倉皇間絆倒了風爐,爐上冒泡的沸水四濺,打濕了他的右足,他卻渾然不覺,徑直朝着狐媚娘身後那扇臨江小窗撲去。
可惜“近水樓臺先得月”,狐媚娘紅影一閃,先元晦一步鑽出了小窗。
只聽“轟”的一聲響,船身劇烈地顫動,兩塊玄鐵自窗臺與門簾上方墜落,将茶廳兩處出口悉數封死。
屋內頓時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
元晦伸指一彈,南北兩個角落的燭火應聲而燃。
兩人四下查看了一番才發現,不僅門窗,腳底踩的,頭頂上懸的,乃至四周觸摸到的竟都被玄鐵層層包裹住了。
兩人被這口鐵棺材困成了甕中鼈,插翅難飛,元晦開口的第一句話竟還是:“子游……我要去尋他……”
一聲“子游”聽得慕容羽莫名的心驚肉跳,到底形勢緊迫,不便糾結這些細枝末節,他拍了拍元晦肩頭,安慰道:“你師父這個人平日裏不顯山不露水,實際上還是很有兩把刷子。功夫不敢說獨步天下,普通的三教九流奈何不了他。何況他輕功出神入化,倘若真出了點什麽岔子,他大可以拍屁股走人。你就不要太過憂心了。”
慕容羽說的這些,元晦自然懂。
他卻還是擔心,止不住得擔心,沒來由得擔心,以至于身後出現的異動都沒有察覺,被慕容羽一把扯過衣袖,連拖帶拽得退至牆根。
“當心!”
東側牆角不知何時裂開了一道口子,幾只酷似毒蠍的怪蟲在那探頭探腦,大概是嗅到了活物的氣息,朝着二人緩緩蠕來。
那怪物通體赤紅,一人拳頭大小,背腹裹着兩團肉瘤,尾部高高揚起一根毒刺,行動時極速搖晃,發出沙沙的聲響。
慕容羽抖了抖手腕,羽扇倏地展開,在他指尖轉動。
随着羽扇越轉越快,漸漸脫離了他的五指,旋轉成一枚巨型飛镖,裹着勁風,掃向毒蟲。
那毒蟲看似可怕,背腹似乎極其脆弱,被羽扇卷起的氣旋輕輕一戳,碎了個稀巴爛,十分不堪一擊,簡直徒有其表。
然而,二人還沒來得及放寬心,詭異的一幕出現了。
随着身體爆破,毒蟲體內的漿汁四濺,其中幾滴随着氣旋翻卷落入牆角的紫砂陶盆中。
兩條半掌大小的金魚前一秒還在水中嬉戲,忽然發瘋似地上下翻滾,像是被一雙看不見的手活活肢解。
成片的魚鱗、魚鳍在混亂中浮上水面,卻頃刻間化作一攤黃汁,連同魚骨消失不見了。
敢情這毒物體內竟載滿了化骨綿水,輕輕一碰就能自爆,将周遭活物化得屍骨無存!
慕容羽冷笑一聲,“你我面子還真大,值得司徒雲海大手筆地弄來這麽些毒物。”
不待元晦接話,懸在二人頭頂的天花板悄然打開了一道豁口,一群烏泱泱的毒蟲扭動着糯軟的身子,蠢蠢欲動。
元晦面沉似水,自他掌心驀得騰起兩股真氣,鑽出寬大的袖袍,兩股真氣交纏成一條銀龍,緩緩攀上兩人,将二人護在腹下。
電光火石間,慕容羽指尖飛旋的羽扇再度出手。
那羽扇極有靈性,如飛鷹一般緊盯獵物,高速轉動的氣旋化作爪牙,将毒蟲殺得片甲不留,橫濺的毒液上下翻飛,被銀龍擋了個滴水不漏。
飛鷹與銀龍,一個主攻,一個主守,配合得天衣無縫。
按常理,這批自西域遠道而來的毒蟲比從礦石中提煉出來的黃金還要珍貴,湊個天時地利人和才能煉制而成,不可能無窮無盡。
二人只需将毒蟲殺盡,便能騰出手,料理這口鐵棺材。
可惜天不遂人願。
兩人所處之地密不透風。
風不能出入,“氣”自然也不能出入。
元晦的真氣或者可以取之不盡,慕容羽的內力或者可以用之不竭,世人賴以生存的“氣”在這彈丸大小的密室卻不能。
一牆之隔,狐媚娘慢慢悠悠地沏了一壺龍井。
這批從西域借調過來的小可愛可不只是會些花拳繡腿。
它的每一次自爆都會消耗一部分“氣”;它的尾部被植入了一顆響鈴,那可不是什麽解乏的助興之物,大名鼎鼎的馬蹄蓮幻術就隐匿其中。
她伸出一小節舌尖,如毒蛇吐信般,舔了舔嫣紅的嘴唇,眼底是藏不住的興奮。
她十分好奇隔壁二人會是怎樣的一種死法。
被化骨綿水化成渣?被幹耗至氣絕?又或者……迷失在幻境中自絕于世?
她有些迫不及待地去了一眼桌上的香鐘。
香已焚燒過半,等到香灰燃盡,便是一錘定音之時。
暗室中,毒蟲體液肆無忌憚地飛濺,将空氣染得微微發黃。
焚香,九蟲散,連同這揮發至空中無處不在的化骨綿水交融在一起,化作一股陰濕的死氣在虛空中東奔西竄,仿佛要将那所剩無幾的生氣趕盡殺絕。
沉甸甸的死氣熏得人心神恍惚。
偏偏無相功依的是心神。
自打從狐媚娘口中聽到“病嬌”這兩字起,元晦就沒有一刻凝過神。
他整個人被劈成兩半。一半待在這方寸之地,與慕容羽共進退;一半已經元神出竅,拼命扒開這層層玄鐵,奔向墨玉笙。
此刻,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那毒蟲扭動尾部發出的聲響一陣高過一陣。
起初細如飛蟲撲翅,漸漸如流水潺潺,最後如驚濤拍岸,激得元晦下意識張嘴喚了聲“慕容叔”,可惜被濤聲擊碎,淹沒在一片浩海之中。
元晦于是緊閉雙眼,屏氣凝神。
待到潮聲盡去,他驀地睜眼,發現自己竟置身于一處深山。
不對,這是幻境。
他一把掐向命門,五指化作彎刀,正欲刺破皮肉将自己逼出幻境,身後陡然飄來一個聲音,“元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