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孫三
第30章 孫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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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東郊,元晦去了一趟城中孫府。
孫府是蘇州城數一數二的大戶。家主名叫孫三,是個油光水滑的胖子,人稱“孫三膘”。
孫三年輕時有另一個戳號,叫“孫三杆”,人如其名精瘦幹癟像根竹竿。
他原是屠戶出身,平日裏除了殺豬好跟一群市井流氓厮混摸爬滾打出一身拳腳功夫,二十五那年祖墳冒青煙搭上了蘇家這條船,從此平步青雲,五年時間鹹魚翻身混成了一點紅镖局的二把手。
三十八那年,蘇家一夜變天。蘇令遇刺身亡,蘇曦生死未蔔,孫三于是在一片哭天喊地的叫魂聲中揣着一身冬暖夏涼的肥膘,名正言順地成為一點紅镖局的代東家。
元晦擡手,敲響了孫府大門。
開門的是個小厮,他一雙眼睛仿佛生在頭頂,居高臨下地打量來人。
元晦衣着樸素,邊角泛白還沾着些塵土,俨然一個落魄書生。
小厮冷淡地問道:“公子有什麽事嗎?”
元晦:“我想見孫老爺一面,勞煩代為通報。”
小厮敷衍道:“老爺不在府上”。
說罷,雙手插入門環用力一拉。眼見大門即将合上,被一只手不由分說地斷在半道。
那是只清瘦的手,手腕處骨節清晰可見,放在孫府連挑水劈柴的資格都沒有,卻讓小厮連退三步,險些跌個屁/股蹲。
元晦笑笑,十分謙和有禮,“這位大哥,我趕時間。勞煩通報一聲,就說蘇曦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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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炷香後,小厮來報:“老爺說今日有要務,不方便見客。”
孫府後花園搭了個戲臺,傳說中有要務在身的孫三一面逗着籠中的八哥一面聽着咿咿呀呀的小曲兒。
他伸出一根發面饅頭似的手指戳了戳八哥,“你給爺來幾句。”
八哥顯然和他不熟,還沒品出他是個什麽貨色,霸氣回道:“你給爺來幾句。”
孫三将一對鼠眼眯成道縫,朝八哥尾巴抓去,生生拽下來一把鳥毛,“畜生就是畜生,不會說話就乖乖閉嘴。”
八哥撅着光禿禿的屁/股渾身顫抖地縮在角落,嘴賤的毛病算是被徹底治好了。
被殃及池魚的還有另外兩人。
文質彬彬帶點書生氣的叫郝文青,是一點紅镖局的大掌櫃。
五大三粗長着一張炭燒黑臉的叫張雲鶴,是镖局的總镖頭。
兩人面面相觑,噤若寒蟬。
孫三得了清淨,心曠神怡,命人将八哥捉了去,靠在太師椅上繼續聽他的小曲。
忽然,戲臺上的歌女不知犯了什麽毛病,臉色慘白,眼睛死死地盯着院中一角,活像見鬼。
孫三武行出身,反應極快,順着歌女的視線偏頭看去,身後屋檐上竟立着一人。
那人身輕如燕,一眨眼的功夫就飄下了屋頂,落在他面前。
元晦道:“孫叔,好久不見。”
孫三腮幫子處的兩坨五花肉幅度極細微地顫了顫,一雙鼠眼射出兩道精光,他忽地大叫道:“來人,有刺客。”
話音剛落,一群訓練有素的家将魚貫而出。
總镖頭張雲鶴近水樓臺先得月,袖中幾枚飛镖已經脫手。
元晦幾個錯步,輕巧地避開飛镖。
家将趁機圍了上來,将元晦圈在中心。
元晦手移到腰間,抽出一點紅,長劍像水蛇一樣在空中穿行,停在一位家将前胸,與心髒僅一張皮肉之隔。
“一點紅……”
張雲鶴一把掀開身旁的家将,難以置信道:“你是誰?怎會有蘇家的一點紅?”
家将們有些懵,進退維谷間只聽孫三大喝一聲:“大膽狂徒,竟敢盜我大哥寶劍。讓你拿命來祭奠我大哥亡靈。”
家将一聽,頓時打起十二分精神,可即便打起兩百分精神,也不過是給人送菜。
元晦三兩下放倒了十來個家将,轉身走向油光滿面——也可能是汗流滿面的孫三,以一個清淺的微笑還了孫三送的這份六親不認的大禮。
他從懷中掏出一枚雞蛋大小的麒麟狀印章,“孫叔可還認識這個?”
“血麒麟!”
這會兒輪到大掌櫃沉不住氣了。
郝文青長了一張很是唬人的書生臉,讓人幾乎快忘了他原是個不折不扣的商人,人精中的翹楚,精打細算才是他的本質。
他與張雲鶴同屬蘇令舊部,是一點紅镖局的元老,論資歷孫三都得喊他一聲前輩。
打從元晦抽劍那刻起他已認出此劍是一點紅也順帶将元晦身份猜了個大概。
他一生謹言慎行,即便張雲鶴已經一嗓子吼開了破口,他始終緘默不言壓而不發。
一方面他忌憚孫三的毒辣,另一方面僅憑一點紅也的确說明不了什麽。蘇令當年被歹人所害,保不齊随身配劍被哪個別有用心的人摸了去。
然而這枚血麒麟一出,他再坐不住。
早在二十幾年前,蘇令與吳姬在蘇州城創建第一間一點紅镖局時留下的镖號:血麒麟見,總镖頭現。
血麒麟不僅是蘇令的化身,更是一張江湖通行令,那印着血麒麟的镖旗便是一張神鬼退避符,山賊強盜遠遠見着就得繞道而行,畢竟姑蘇一點紅殺人只出一劍,十招以內就能攆了所有人去見閻王。
蘇令去世後血麒麟失傳。
孫三找了位民間高人,依葫蘆畫瓢複刻了一枚血麒麟印章,從外形上看幾乎可以以假亂真,卻只仿了形,仿不了神。
真正的血麒麟由稀世罕見的夜明垂棘打造,通體赤紅。
白日,麒麟身下隐有浮絮游走,仿佛流動的血脈,讓人生出一種錯覺,好似它有血有肉有脈動有呼吸;黑夜,它周身散發赤紅的幽光,仿佛身披驚世烈焰的火麒麟,睥睨衆生。
郝文青小心翼翼地去了一眼孫三。
孫三滿臉橫肉忽地糅雜作一團,一對鼠眼開閘放水,立刻有不明液體滑落。
他一身可塑性極強的肥膘以驚人的柔韌性蜷成一塊肉球,鬼哭狼嚎的滾向元晦。
“少主,真的是你嗎?這些年我尋你尋得好苦。”
郝文青被激得打了個寒顫,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這身段,這演技,這臺詞功底,待在一個小小镖局未免屈才。
元晦游刃有餘地避開了來勢洶洶的人形暗器,擡手虛托了一把,将來人客客氣氣地截在半步之外。
不等他開口,來人左右開弓反手在腮幫子處留下兩掌紅印,“我孫三有眼無珠,沒有第一時間認出少主,該罰,該罰!”。
元晦默不作聲地将雙手攏回袖中,唇角勾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意,“多謝孫叔挂念。我較之幼時容貌有很大變化,孫叔認不得也是情理之中。”
他語氣平淡,面上不多表情,孫三自眯起的兩道縫隙看去,一時拿不準他的态度,于是順着臺階往下爬,“不過短短幾年,少主脫胎換骨。從模樣到功夫,頗有我大哥當年風範。我大哥泉下有知,可以瞑目了。”
說罷,他擡手在臉上抹了一把,十分自來熟地去夠元晦肩頭,被元晦毫不避諱地躲了過去。
孫三不太在意地收了手,“一別多年,我同少主有許多話要說,不如同我進屋,開一壇府中自釀酒,邊喝邊聊。”
元晦朝孫三擺了擺手,“酒水就不必了,我趕時間。”
孫三腮幫子處的兩坨五花肉快笑成了僵屍肉,他自認為隐晦地幽默了一把:“那少主來我孫府是為了……看老夫一眼?”
元晦笑笑:“也算是,順便來借一樣東西。”
孫三微微松了口氣,“少主說笑了。我孫府的東西,看上随便拿去,豈有借的道理。”
元晦:“那我就先謝過孫叔了。我來借一點紅镖局東家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