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幽谷
第54章 幽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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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黑衣人負手而立,分明是枯朽之軀,渾身卻散發着股淩人盛氣。
衆人定眼一看,正是那日在風雲頂擊敗奪命書生,助中原樓拿下武林盟主之位的無名俠士。
王誠子鐵青着臉,冷聲道:“二位兄臺是為何意?”
無影擺擺手,笑道:“道長別誤會,我與沈兄偶經此地,聽說正在開屠魔大會,便上來湊個熱鬧。”
話音未落,原本形如死屍挂在木架上的阿陌忽地睜了眼,她的目光短暫地在無影側身停留了片刻,旋即死死地投向他身旁人。
沈清淵與她僅一步之遙,兩人四目相對。只這一瞬,阿陌沉寂如冰河的眸子,碎了千裏。她卻并不動聲色,只兀自将心間翻湧起的千愁萬緒含在雙瞳剪水中。
王誠子冷聲道:“二位若是來湊熱鬧,請先行退下。妖女是本門與武當派合力圍剿的,凡事有個先來後到,要報仇索命,也當是由本門開刃。”
他頓了頓,“若是來砸場子的,也要問過八大門派與在座英雄答不答應。”
無影笑笑,“我與沈兄身單力薄,豈敢不自量力與諸位英雄為敵。只是——”
他話鋒一轉,“據我所知,馬蹄蓮教神女從不露真身,連魔教教徒都鮮少見過她的真容。敢問道長又是因何判定,此人即是魔教神女?”
王誠子冷哼一聲,“兄臺還敢說自己不是來砸場的?”
無影并不接話,只是看向烏泱的人群,“在座都是正義之士,應該也不想錯殺無辜吧?”
人群開始有人點頭附議。
王誠子沉着臉,忽地上前,一把揪起阿陌密如垂柳的頭簾,只見她光潔飽滿的額頭上,赫然印着赤紅的馬蹄蓮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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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冷眼看向無影,“這是什麽,就不必貧道多費唇舌了吧?”
無影點點頭。
赤色馬蹄蓮乃魔教聖物。傳說死後靈魂能憑借此花引路找到天城大門,得濕婆庇佑,獲永生。而神女則是濕婆在凡間的化身,額心的馬蹄蓮印記封印着無上的神力。
王誠子耐心告罄:“兄臺還有話說?”
“有。”無影不緊不慢道:“在下十分好奇,神女為何會孤身涉足中原?又為何如此輕易就落入旁人手中?西域那十萬教徒呢,怎麽不見蹤影,又為何袖手旁觀?莫非活膩了,厭倦永生,想棄了神女入阿鼻地獄?”
王誠子怒道:“兄臺究竟想說什麽?”
無影道:“此事蹊跷,恐有詐,需得從長計議。”
王誠子咬牙沉默半晌,忽地拔劍刺向阿陌,“我只知道,殺人償命。此仇不報,貧道愧對掌門在天之靈。”
鋒利的劍光帶着冰冷的寒意,閃過衆人眼底,卻被一人斷在掌下。
沈清淵橫在阿陌身前,袖袍真氣湧動,白衣翻飛,他淡淡道:“道兄,切勿被一葉障目。”
正這當,從烏泱的人群中飛出幾枚飛刀,旋即有人大喊道:“去它娘的一葉障目,去它娘的黃雀在後,我與魔教不共戴天,血海深仇此時不報,更待何時!”
正是青虹飛刀李青龍。
與此同時,一道碧玉色身影輕輕躍起,袖袍在空中随意一帶,竟将飛刀輕易地就收入袖中。
他輕巧地落下,從指尖卸了幾枚飛刀,又一時手癢,留了一枚在手中來回把玩。
這麽個殺人利器,在他手中倒成了乖順的玩器,傷害性不大,侮辱性卻極強,氣得李青龍鐵面憋成豬肝粉,當即揮手連射十數枚飛刀。
那飛刀好似長了腿腳,在空中劃出詭異的弧度,從四面八方包夾住來人,齊刷刷地向他刺去。
青虹飛刀在江湖兵器譜上排名前列,輕易不出手,出手便如青虹貫日,刀無虛發。
江湖人各個噬武如命,早就将妖女抛之腦後,都屏氣凝神地看向那碧衣人。
但聽“砰砰”幾聲,幾道銀光乍現,原本如閃電般疾馳的飛刀,竟如折翅的青鳥,直直下墜,前仆後繼地紮進了土堆裏。
而那碧玉公子身旁不知何時竟多了一個年輕的身影,他掌下的真氣延綿不斷形如游龍,将二人滴水不漏地護在了身下。
正是那蘇家遺孤。
他的面龐有些蒼白,更多的是冷厲,他直直地盯着李青龍,眼中隐含殺意。
墨玉笙棄了手中把玩的飛刀,反手搭在元晦緊繃的肩頭,輕輕拍了拍,而後對着衆人笑道:“都是自家人,何必動那麽大的肝火,傷了身子不說,還讓外人看笑話了。”
一番漂亮的場面話說得落落大方,配上這麽張妖言惑衆的臉,倒是叫人一時難以發作。
墨玉笙接着道:“其實細想來,方才那位兄臺所言,也不無道理。想必在座各位也有所察覺,近來魔教對中原武林各家的滲入實在精準得蹊跷,很難想象,區區一幫西域蠻子能在我中原掀起那麽大的風浪。這其中,是否有其他勢力推波助瀾,他們又在謀劃怎樣一盤大棋?偏生在此刻,冒出個行蹤難尋,難辨真身的神女,是巧合還是陰謀,很難不讓人浮想聯翩。”
……
墨玉笙所言,句句在理。但江湖人,魚龍混雜,多是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勇夫,江湖大義于他們而言,不如快意恩仇幾個字的分量來得重。
正當衆人議論紛紛之時,元晦開口道:“此地離汴州中原樓不過五百裏,腳程快者兩日之內便能抵達,不如多留這妖女兩日,壓去蕭盟主面前,待他定奪。蕭盟主獨子數月前遭魔教毒手,中了蝕心蠱,是以蕭盟主必不會包藏禍心。若由他牽頭處置這妖女,也算是名正言順。”
蕭翎天獨子在自家府中被人下毒算是中原樓的不宣之恥,旁人隐隐約約有聽見風聲,事關中原樓顏面,鮮少有人擺在臺面上議論。不想這蘇家的年輕公子竟在大庭廣衆之下廣而告之,衆人差點驚掉下巴。
最終,八大門派之首的衡山派掌門上善師太一語定了乾坤。
“貧尼自告奮勇,願押送妖女去中原樓聽候蕭盟主發落。”
上善師太一出口,其他各門各派紛紛颔首表示追随,不過是換個地方屠魔,還能更有儀式感,何樂不為。于是乎,一行人浩浩蕩蕩地上山,又浩浩蕩蕩地下山,押着阿陌,一路向北。
而阿陌始終朱唇緊閉,只是在與沈清淵錯身的剎那,雙唇微微顫了顫,到底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人群散盡。
無影朝墨玉笙遞去一個秋波,激得墨玉笙打了個寒顫。
“我說這位仁兄,不要頂着那張人皮面具對着我笑,我胃疼。”
無影笑意更盛。
“此處十裏地有一幽谷居,墨兄若肯賞臉,我願親煮一壺茶湯,給墨兄暖胃。”
墨玉笙露出個牙疼的表情,“若是這張臉……就不必了……”
無影擠眉弄眼出一個黯然神傷的表情,“墨兄還真是無情……”
…………
青石鎮,幽谷居。
自汴州一別,已半月有餘。有道是小別勝新婚,用在無影與墨玉笙二人身上,倒是再恰當不過。原本不算熟絡的二人,如今簡直是蜜裏調油,你一言我一語,聊得火熱,生生給這寂寥的冷秋,添了幾把柴火。
墨玉笙性子跳脫,原是個多嘴多舌的主。倒是傳說中喜怒無常,冷心冷面的鬼島島主,竟也是這麽個收不住舌頭的貨色,倒是讓人大跌眼鏡。
元晦話少,大多安靜地注視着墨玉笙,或是低頭給他擺弄碗碟,偶然也會動動手,拍掉墨玉笙偷溜向酒杯的爪子。
沈清淵性子清淡,平日裏話不多,今日似乎是格外沉寂,除了偶爾舉杯說幾句客套話外,幾乎都低頭垂目,心思既不在酒水上,也不在佳肴上,多少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湯足飯飽,各自回屋。
臨近戌時,無影敲開了沈清淵的房門。
彼時,沈清淵換上了一襲黑衫,坐在窗邊的茶幾旁,面前放着兩個茶盞。
一盞空,一盞半滿。
半滿的茶盞握在他手裏,盞中茶已涼透。
無影也換了身黑袍,卸了易容的臉顯得格外冷豔。他掃了一眼案上的茶盞,對着沈清淵道:“屋外月色正好,陪我出去走走?”
沈清淵點點頭,輕聲道了句“好”,随着無影,踏着月色,走出了幽谷居。
二人徐徐行了一陣來到鎮中一處鬧市,無影就如孩童般,穿梭于集市的每個角落,東摸摸,西瞧瞧,沈清淵由着他亂竄,默默跟在身後。
二人行至一小攤前,攤位不大,往來客人絡繹不絕。
無影擠進人群,探頭望去,見賣的是糖葫蘆,回頭對沈清淵笑道:“我道是什麽好東西,原來是糖葫蘆。如此苦澀的東西,怎會有人趨之若鹜?”
那攤主是位須發老者,聞言十分不悅,皺着眉頭道:“客官不妨打聽打聽,老朽在青石鎮做了近三十年,用的是頂好的山楂與紅糖,絕無以次充好的道理。”
無影指着那晶瑩剔透的糖葫蘆,笑道:“我無意诋毀您老人家,只是這東西我幼時嘗過一次,苦澀的要命。”說罷一彎身子,溜出了人群。
那老者捋着胡須,搖頭嘆道:“此人幼時是有多苦,才能将這糖堆兒記成苦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