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醉酒
第62章 醉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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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在同時,一道墨綠色鞭影破空而至,掌心幹淨利落地覆在了土精的天靈蓋上。
那土精心知自己死期将至,自覺垂下了周身的須髯,堪堪将光滑飽滿的蘿蔔臉皺成了脫水的苦瓜臉,乖乖等死。
然而墨玉笙嘴巴毒,卻沒有下黑手,只是手欠地在土精腦門上順了把根須,便将它放了。
那土精能屈能伸,絲毫不在意拔毛之仇,就地打了個洞,鑽地鼠似的瞬間溜沒了影。
元晦收了劍,走到墨玉笙身邊,笑道:“師父就這麽将它放了,咱倆晚餐可就沒有着落了。”
墨玉笙把玩着手中的根須,接口道:“要真将它炖了,你我明日就該成七姑的下酒菜了。”
元晦笑笑,“君子一言,驷馬難追。師父方才說要請我吃大餐,這會兒食言而肥,這筆賬要如何算?”
他邊說邊飛快地眨了眨眼,他的眼睛很亮,眼神似乎是微微閃爍了一下,很有那麽點戲谑的味道。
墨玉笙心道:“臭小子,純心找茬。”
他笑而不語,旋即飛身上了崖壁,在光與影中穿行,起起落落間,将微薄暮色都收攏在迎風而起的獵獵長衫下,仿佛一天一地間,只有一個他。
元晦目不轉睛地盯着他的身影,不由地看癡了。
等到墨玉笙落在他跟前,還有點暈乎乎,找不着北。
墨玉笙擡手在元晦額前輕輕乖了一下,笑罵道:“想什麽呢?魂不守舍的。”
冷不丁被墨玉笙碰觸的額角倏地擦出一團野火,燒得元晦前庭發燙。
這會兒……更暈了。
墨玉笙也不賣關子,緩緩将手心攤開在元晦面前,只見三五只流螢停落在他的掌心。
流螢尾部的燈籠在暗夜中燃起,似是月邊星辰,倒映在元晦的雙眸。
墨玉笙道:“蘇公子可還滿意?你我之間的賬目,可能兩清?”
元晦目含星辰,答非所問道:“霜寒十月天,怎會有流螢出沒?”
墨玉笙道:“這是冷水流螢,四季繁衍,有亂子林的地方,就會有它。我原本也只是想碰碰運氣,沒想真有幾只落了單,竟跑到這斷崖下來了。”
元晦伸手,想去碰觸那流螢。
不料流螢輕顫了幾下薄翅,紛紛飛入夜空。
那流螢提着燈籠在空中上上下下,熒熒燭火聚成一捧星光,将墨玉笙臉頰上的黑痣染成粒玉沙,竟是亮過頭頂那如雨如煙的星河。
墨玉笙将目光從流螢身上收回,長眉一挑,逗着元晦道:“這小東西認生。”
誰知其中一只流螢在空中畫個圈,十分不賣他面子地落在了元晦的指尖,還親昵地用翅膀蹭了蹭他的指腹。
元晦飛快地擡眸,沖着墨玉笙眨眨眼,笑道:“誰說的認生?”
那笑容帶着些許挑釁,些許傲嬌,些許俏皮,毫無預警地撞向墨玉笙的心口。
撞得他的心尖微微發顫,似是被人撥動了心弦,久久無法平息。
平日裏以戲弄他人為樂,占盡口舌便宜的墨某人,生平第一次感到口幹舌燥,手足無措,常年冷冰的手掌竟破天荒地爬上了層白毛汗。
天道好個輪回!
元晦見他神色古怪,湊近他身旁,問道:“師父,怎麽?”
墨玉笙如驚弓之鳥般後退了幾步,轉而裝模作樣地四下尋起了枝葉,一板一眼道:“今日得在這崖底過夜,還不趁着天沒黑透,抓緊撿些柴火。”
元晦點點頭,趕忙跟了上去,挑了塊巨石擋風,十分麻溜地升起了一堆篝火。
兩人依着篝火,盤腿而坐。
元晦手握長枝,時不時低頭戳一戳火堆,輕巧地撥弄幾下,那火苗便像長了翅膀一般,騰騰地往上蹿。
等到火勢穩定了,元晦問道:“如何?夠暖和嗎?火還需要燒得更旺些嗎?”
墨玉笙搖搖頭,正準備開口說些什麽,目光倏地在元晦後肩處頓住。
元晦後肩的衣料被擦破了一大塊,依稀能看到滲出的斑斑血跡。
血跡早已幹透,化作白衣上的塗鴉,看得出受傷已多時。
墨玉笙皺起了眉,将他掰向自己,一邊細細查看傷勢,一邊沉聲質問道:“何時受的傷?怎麽那麽粗心大意?”
元晦心道:“抱着你滾下山崖的時候。”
面上他只是淡淡一笑,不太在意道:“記不得了。只是皮肉傷,不打緊。”
墨玉笙沒有就此打住,而是慕容羽上身,像個老媽子一樣絮叨起來:“不說是無相寺十年一遇的武學奇才嗎?無殘那老禿驢究竟教會了你些什麽?七姑的影子都還沒見着,就被幾只耗子和根土蘿蔔傷成了這副模樣……”
他嘴上不饒人,手也沒閑着,單手繞到元晦腰前,作勢去解他腰間的系帶,想褪去他肩頭的衣料,查看傷口順道給他上藥。
豈料元晦如驚弓之鳥般彈坐開來,本能地用手壓住腰帶,臉色又是驚疑又是羞澀,俨然一個遭人調戲的嬌俏小娘子。
墨玉笙沒料到元晦反應如此之大,原本毫無雜念的醫者之心也沾了些許紅塵,不再敢下手了。
但手都伸到了半路,若是就此打住,豈不是做賊心虛,坐實了自己意圖扒人衣服的臭流氓罪名?
他頓了頓,故作輕松道:“給你上藥呢,那麽大的人了,還怕疼不成?”
元晦輕輕垂下眼眸,紅着臉轉過身來,覆在腰間的手垂了下去。
墨玉笙硬着頭皮扯開他的腰帶,一咬牙,拿出比沖撞自家老爺子還大的勇氣,将他肩頭的衣料除了去。
手指沾着紅石軟膏觸摸到元晦的傷口時,元晦周身極其細微地抽動了一下,随後微微放松,卻又似乎繃地更緊了。
弄得墨玉生也跟着沒來由地一頓緊張,幾乎是閉着眼給元晦上藥,待到他收手時,兩人的鬓角都挂上了層細密的汗珠。
元晦穿戴好衣物,随手撿了根長枝,低着頭,一聲不響地撥弄起火堆來。
不長眼的濃煙亂竄,直撲向墨玉笙,熏得他嗆咳了幾聲。
元晦不太好意思地沖他笑笑,火急火燎地煽動着衣袖,試圖将濃煙趕跑,豈料那濃煙不是好惹的主,轉而撲向元晦,纏鬥間,平日裏靜如處子的元晦生生被逼成了一只脫兔,還沾了一鼻子灰。
墨玉笙覺得有趣,不由地又多看了幾眼。
大概人心境變了,看人的角度也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從前他只覺得元晦在和尚堆裏待久了,沾了一身香灰,有種不屬于他這個年齡的沉寂。
如今,元晦的一颦一笑似乎都靈動起來,就連嗆咳的樣子,也莫名的生動。
他眉尾有顆黑痣,淡如水墨,如今着了些火光,被染成了朱砂,這讓他清淡的五官看上去又嬌俏妩媚了幾分。
墨玉笙正信馬由缰,不料元晦忽地擡眸,沒話找話道:“方才師父給我擦的是什麽?神農谷的紅石軟膏麽?”
他眼底尚挂着着煙熏過後的淚痕,使得他清冷的五官又添了幾分楚楚可憐,這讓一向憐香惜玉的墨某人的心尖,又是狠狠一顫。
算起來墨玉笙這根老油條,常年在女人堆裏打滾,對自己的身心智珠在握,這種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控,還是頭回。
墨玉笙思來想去,覺得大概是五毒山風水不好,滋生了滿地的夜游小鬼,自己一不小心着了道,撞了邪。
他驀地想起了昨日從李鬼夫婦那得到的黃石酒。
那不正是驅邪降魔之物?!
墨玉笙不敢再怠慢,當即從腰側摘下酒壺,打開瓶蓋就是一頓豪飲。
黃石酒性子烈,他又久未沾酒,酒水如燒刀子一般劃過喉頭,刺得他咽喉火辣辣得疼,當場将喉間殘留的酒液嗆咳了出來。
元晦皺眉道:“不是戒酒了麽?”
墨玉笙置若罔聞,又接連灌了幾口,方才被劃傷的喉頭适應了黃石酒的頑劣,已然能夠吞咽自如。
濁酒穿腸過,酒氣在腹中沉積發酵,轉而湧上腦門,讓墨玉笙瞬間頭重腳輕,感到昏昏沉沉。
元晦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他不打算與酒鬼理論,欺身上前,不由分說地奪過了酒壺。
兩人之間貼得很近。
墨某人那原本不太管用的鼻子,在這一刻竟然奇跡般地起死回生了。
他聞到了一股香氣,淡淡的,帶着點清甜,似乎是……桂花香。
可是這杳無人跡的崖底,連棵桂樹的影都沒有,又怎會有桂花香?
墨玉笙覺得自己大概是醉了。
醉到意識模糊,産生了幻覺。
在他的幻覺裏,酒香與花香交纏,星光與螢火交融,還有兩片被火光潤色的薄唇在眼前浮動。
恍惚間,似乎有夜游小鬼貼上了他的後背,将他推向了那對薄唇。
沒有想象中的軟香溫玉,而是觸感冰涼,帶着點男子獨有的……硬朗?!
墨玉笙幾乎是立刻就清醒了過來。
“我對他做了什麽?”
他按捺住心頭的萬馬奔騰,借着三分醉意與十幾載混跡花樓的經驗,像個沒事的人似的,不着痕跡地退開,企圖以醉酒之名蒙混過關。
元晦卻忽地欺身上前,捏住了他的下巴,将他直直掰向自己。
他的眼中印着烈火,烈火之下,是求而不得,苦苦壓抑的欲望。
他的呼吸灼熱而滾燙,像岩漿一樣,一寸一寸澆燒着墨玉笙的面龐,墨玉笙覺着,他再靠近一分自己就會被燒成灰燼了。
他大氣不敢出,心道:“這小子,應該不會對個醉漢下手吧?”
眼見元晦的氣息步步壓近,墨玉笙汗如雨下,在心底哀嚎:“娘的,他好像還真會……我是該繼續裝醉,還是該攤牌,還是該一頭栽下去裝死呢?”
就在墨玉笙以為元晦會趁人之危自己在劫難逃時,元晦卻驀地頓住,兩人鼻尖對着鼻尖,鼻息交纏。
元晦一字一頓,啞着嗓子問道:“我是誰?”
墨玉笙微微側了側臉,避開他灼熱的氣息,借着醉意打了個酒嗝,醉意盎然地吐出兩個字:“紅豆?”
元晦眼底黯了黯,下一刻,捏着墨玉笙下巴的手卻更緊了,眼中聚起的火光越燒越旺,雨灑不滅,風吹更甚,似乎要将自己連同眼前人都付之一炬。
然而最終,他卻只是重重地抽了幾口氣,頹然地松了手,發出一聲近乎哀鳴的嘆息。
“師父,你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