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破局

第65章 破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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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這出師徒情深的戲碼演得可謂是感天動地,身為觀客的七姑卻是越看臉越黑。

她笑容褪盡,兩片紅袖上下翻滾,那赤練流螢似乎是感知到了她的怒氣,尾部赤焰燃得更旺,周遭光幕随之一震,仿佛閃電一般,刺破夜空。

七姑冷冷道:“你們當我五毒山是什麽地方?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蘇鐵知她殺心已起,撲上前去,擋在二人跟前,疾聲道:“元晦公子與我先行離開,主人慈悲,定然不會虧待墨公子。”

墨玉笙收了竹簫,沖蘇鐵輕輕地笑了笑,不徐不疾地走到元晦身旁,兩人并肩而立,他隔着長袖握住了元晦的手腕,語氣平淡地說道:“我若想留,沒人能趕我走。我若想走,也沒人能留得住。”

說話這當,墨玉笙指尖順着元晦手腕悄然滑入他掌心,飛速寫下一個字,“走!”

元晦反手探入墨玉笙掌心,寫下兩字,“一起。”

兩人快速地交換了一個眼神,忽地齊齊出掌,兩股掌風交錯,直逼七姑,趁七姑閃躲的功夫,足尖相繼在地上借力,掠向七姑身後那直通崖頂的藤蔓。

兩人均是一等一高手,禦風術與踏雪無痕更是各領風騷,冠絕天下,幾乎是眨眼的功夫,已飄至藤蔓處,正待沿着藤蔓攀爬而上,卻聽一聲極輕的口哨聲在黑暗處響起,周遭由無數赤練流螢形成的光幕忽地流動成一柄赤焰軟劍,攜着細微的空氣爆破聲橫空劈來。

幾只掉尾的赤練流螢碰撞到崖壁,即刻爆破,在暗無天日的崖底綻開成一朵又一朵來自地獄的冥火。

師徒二人不敢硬闖,當即回身後退,誰知腳跟剛着地,那柄流光軟劍旋即幻化成一面半球形赤焰牢籠,自二人頭頂直直扣下,徹底将二人囚成了籠中獸。

絕命崖底,沒有硝煙的焦糊味在夜空中彌漫。

流螢在這股焦灼中,或是惴惴不安,或是蠢蠢欲動,不時有流螢相互碰撞引爆尾部的火藥桶,引得火花四濺,爆破聲此起彼伏。

牢籠之外,七姑一步一步走來。

崖底分明無風,她一身紅袍卻無風自動,宛如地獄幽蓮。

她在二人面前停住。

她駐顏有術的面皮上,窺不見半點陰晴,一雙鳳眼分明倒印着火影,卻冷若冰霜。

她懷中的蟾蜍約摸沒見過這陣仗,撅着屁股,縮着腦袋,渾身的肉疙瘩随着火光一颠一顫。

七姑瞟了眼戰戰兢兢的蟾蜍,緩緩擡手,幾只流螢訓練有素地離隊,在她指尖一尺遠處停住。

她漫不經心地打了個響指,那流螢便如死士般,原地爆破成一朵朵絢爛的煙火。

七姑擡眸看向墨玉笙,慢條斯理道:“如何?是走是留?”

墨玉笙身處籠中,與七姑對望。

他一對桃花眼裏含着烈烈火光,将平日裏的輕慢與随性燃盡,餘下的一點煙灰,凝成壯士斷腕的狠絕。

而他身旁的元晦,卻是一派獨行穿落葉,閑坐數流螢的從容。

他輕輕偏頭,看向墨玉笙。

他的眸子清亮如水,水中空無旁物,滿滿當當地倒映着墨玉笙。

他眼底動了動,掩在寬大袖袍下的手猶疑了片刻,還是輕輕劃過虛空,勾向了身旁人的指尖。

這一次,身旁人沒有躲閃。

元晦忽然便紅了眼眶。

兩人離得這樣近,他卻花了整整七年,趟過千山萬水,才趕在生死劫前,重新勾住了他,感受七年前那個血夜繞存于指尖,熏風吹不散,歲月沉不下的溫柔。

是施舍亦或是憐憫,都不重要。

這一世,值了。

元晦收了心神,将全身的真氣灌入了另一只手掌,一旦七姑引爆赤練流螢,他将以己為盾,不遺餘力地為墨玉笙撐起一道真氣屏障。

然而他周身的真氣卻陡然凝滞,他的身形僵成了塊磐石,那雙視死生如水月的眸子狠狠地收縮了一下,碎了滿池的漣漪。

因為恍惚中,他感覺到墨玉笙似乎回握了他一下。

只是這個回握轉瞬即逝,以至于元晦頭腦空白,還來不及品出點什麽所以然;以至于墨玉笙劃開他五指,在他掌心匆匆留下個“收”字,他依然渾渾噩噩。

直到墨玉笙回眸,朝他輕輕眨了眨眼。

周遭流光熠熠,使得墨玉笙的眼神迷離成煙雨,亦真亦幻。

元晦短暫地清醒過後,越發覺得步履虛浮,連帶着腦袋也輕飄飄的,好似被人按頭灌了一壇子老酒似的,腦海中暈乎乎地重複着一個念頭:“他方才做了什麽?是我的錯覺嗎?”

墨玉笙見元晦收了真氣,當下寬了心。

在元晦以卵擊石,企圖玉石俱焚之前,他要再賭上一局。

今日三局,看來是缺一不可。

只是前面兩局賭的是運,這一局,賭的是命。

牢籠之外,七姑耐性告罄。

她雙指交疊,正待打響,卻見墨玉笙飛快地從懷中摸出個什麽東西。

是枚扳指。

玉質剔透,在火光下近乎透明。而玉身下的翠色浮絮四處游走,宛若青龍戲水。

七姑那萬年如泥塑,旁人難窺陰晴的面皮,破天荒閃過驚疑之色,她皺眉道:“游龍扳指,你怎麽會有神農谷的器物?”

墨玉笙兩片嘴皮子驚天地泣鬼神,比他嘴皮子更靈泛的是他見風使舵,見人下菜的身手。

只見他“撲通”一聲跪得幹淨利落,旁若無人地給七姑行了個認祖歸宗的大禮:“師姑在上,受弟子一拜。”

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語氣更是真摯懇切,仿佛方才咬牙切齒恨不得沖出牢籠掐死對方的不是他一樣。

末了,他又大大方方地拉過元晦:“還不跪下,拜見師叔祖?”

态度自然得好像在訪親走友。

元晦的反應不可謂不快,卻還是沒能跟上這忽如其來的畫風,眼角眉梢尴尬出一堆褶子。

好在他近墨者黑,在墨某人身邊待久了,面皮漸厚的同時,逢場作戲的本領也水漲船高,他迅速整理了淩亂的表情,雙膝下跪,一本正經道:“弟子元晦,拜見師叔祖。”

約摸是沒見過臉皮厚成這樣的,還湊了個對子,閱人無數的毒手七姑一時竟不知該作何反應。

丫頭蘇鐵何其伶俐,快步上前,見縫插針道:“神農谷?主人前些日子差蘇鐵下山去取的黑曜水就是來自神農谷,對吧?”

七姑眉頭微蹙,依舊一言不發。

她向來喜怒無常,上一刻翻手為雲,下一刻便能覆手為雨,這步認祖歸宗的棋子落定後,是活局還是死局,旁人難以窺探一二。

索性墨玉笙察言觀色的功夫一流,那八百個心眼無一處多餘,他巧妙地覺察到周遭的光幕徐徐淡下,流螢不複方才的焦灼。

他低着頭,在旁人看不見的角落緩緩吐出一口濁氣,而後重新擡眸看向七姑,恰到好處地目露七分深情,那正是多一分略顯浮誇,少一分不夠意切。

墨玉笙道:“師姑,師父他……很是挂念你。”

七姑眼底動了動,沉默半晌,驀地開口道:“你師父是……”

墨玉笙接口道:“姜悅卿。”

七姑緩緩垂下眼睫,像是被誰撕去了紙描的面皮,露出被歲月封印的內裏,那裏沉澱了太多的情緒,或是懷念,或是感傷,或是憎恨,或是幽怨……

她的目光悠遠,靈魂像是出了軀殼,飄去了很遠的地方。

墨玉笙極小幅度地緩了口氣。心知這局,算是妥了。

雖說是賭局,他卻并非全無準備而來,他是醉鬼,并非賭鬼。

神農谷祖訓,凡是被逐出谷的弟子需服用斷魂草,抹去關于谷中的一切記憶。

沒人能逃過斷魂草的毒性,七姑自然也不能。

但七姑既然成了例外,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有人在斷魂草裏動了手腳。

被困于九天水牢等待行刑的七姑分身乏術,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将斷腸草偷梁換柱的也只有掌管本草院的司儀——姜悅卿了。

墨玉笙正是算準了這點,才兵行險招,亮出了自己的底牌。

若非姜悅卿這道護身符,換作任何一個與神農谷沾邊的人自報家門,依着七姑锱铢必較的性子,怕都會遭其毒手。

良久,籠罩在師徒二人頭頂的光幕淡去,螢蟲訓練有素地朝兩端退開,打開了一道缺口。

七姑收了視線,轉身離去,留下一抹豔絕的背影,明麗張揚,仿佛先前的落寞,皆是旁人的錯覺。

她行至崖壁旁,那根直通崖頂的藤蔓極有靈性,就地分化出更多的細枝,盤成一處腳踏。

與此同時,赤練流螢熄了燈火,散入無邊的黑夜。

栖身于亂子林的冷水流螢宛若銀河落九天,自崖頂傾盆而下,夾着藤蔓,一瀉千裏至崖底,将通往崖頂的雲梯築成了星河大道。

七姑站上腳踏,由着藤蔓将她載入星河大道。

丫頭蘇鐵朝兩人招招手,笑道:“愣着幹嘛?還不快跟上!”

她見二人面露遲疑,遂又補充道:“請二位公子移步藥王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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