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七夕番外 瓜藤私語
第71章 七夕番外 瓜藤私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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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山鎮,七月初七。
元晦從羽莊出來時天還沒黑透。
他松快了一下久坐有些僵直的臂膀。
或許是七夕的緣故,今日前來問病索藥的人并不多,元晦卻從清晨一直待到傍晚打烊。
人只有在忙碌的時候才能不分心想些旁的,比如……想他。
元晦擡頭看了一眼夜空。
微月長空,纖雲飛星,玉露金風,牛郎織女。
世間萬物似乎都成雙成對,好像落單的,只有他。
他在夜風中駐足了好一陣,而後沿着四方街走入燈火深處。
天上星繁河漢白,
人間花市燈如晝。
在春山鎮,七夕是繼春節,中秋的第三大重要節日。
春山夜市,人流如織。
東芝糕點鋪前排起了小長龍,除了平日裏常見的糕點,今夜還特別推出了牛郎織女形象的巧酥。
巧酥是一種芝麻酥。在春山鎮,女子互送牛郎形象的巧酥,祝福對方早日尋到自己的如意郎君;男子則會送心愛之人織女巧酥,表達自己的愛慕之情。
元晦在糕點鋪前,看着紅男綠女成雙入對,不禁有些悵然。
這是他與墨玉笙互許終身後的第一個七夕,墨玉笙遠在千裏之外的山西老宅給墨覃盛祝壽。
兩情若是久長,又豈在朝暮。這個理他自然懂。只是理智歸理智,失落歸失落。
元晦想了想,還是擠進了人群,排起了長隊。雖不能在七夕這日親手将巧酥送給他,留下點念想也是好的。
輪到元晦,小販道:“客人要甜口還是鹹口?”
元晦雖沒吃過巧酥卻也知道,素來巧酥都是甜口,他于是問道:“怎麽?巧酥也分口味了麽?”
小販笑道:“今年新推出了椒鹽味。”
元晦頓了頓,道:“給我來份鹹口的。”
元晦提着油紙包,混跡在人群中,緩緩走向四方街盡頭。
四方街的盡頭,是春山河。
河岸兩側點綴着無數的華燈燭火,照得那微波蕩漾的春水河面如天上的星橋銀河般璀璨。
春山橋頭,擠滿了濃妝淡抹的女子。有人在月下穿針乞巧,乞讨心靈手巧;有人在河畔取水沐發,祈願仙子庇佑;也有癡男怨女對着星空祈求良緣。
元晦沿着春水河畔,緩緩走向燈火闌珊處,将一天一地的火樹銀花抛在了身後。
他在春山山腳找了塊空地坐下。
借着月光,他從懷中取出兩個個信封。
這是墨玉笙寄給他的家書。
第一個信封的封口處微微翹起,看樣子已經被人來來回回啓開過無數次,但信封平整幾乎看不出褶皺,看上去就如同新的一樣。
信封裏面裝了張畫像。
畫中人,眉目清秀,嘴角噙着兩灣清淺的梨渦。他手上捧着朵明月一樣的花。這是在五毒山,兩人互許終身那夜,墨玉笙送給他的。
花名婵娟,寓意永恒。
畫像空白處提了兩行字:
“南風知我意,吹夢到春山。”
字如其人,慣常的騷氣。
“作什麽把我畫成這樣,我在他眼裏就這般好麽?”
元晦眼底含笑,邊自言自語,邊用指腹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字跡,感受着水墨之上那人執筆的溫度,想象着那雙桃花眼裏滿而不溢的脈脈溫情。
不知疲倦。
良久,他将畫像一絲不茍地裝進信封放入懷中,又打開了第二個信封。
這個信封完好無缺。他早些天前便收到了,只是沒舍得打開,硬生生地拖到了今日,拖成了七夕情箋。
他拆得極為小心仔細,生怕撕壞一點。
剛打開,從裏面滾出個拇指般大小的乳白色玉石。
元晦将玉石攥在手裏,伸手探進信封裏裏外外掏了個遍,卻是空蕩蕩的,連個字條都沒有,元晦不禁有些失落。
他于是攤開掌心,借着月光仔細研究起玉石來。
玉石被打磨成了骰子形,中間竟還鑲嵌了一顆紅豆。
元晦的心狠狠一顫。
元晦将玉石放在唇邊,吻了吻,喃喃道:“玲珑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他從月上柳梢頭一直坐到長空明月懸,而後起身,走向了墨宅。
推開墨宅大門,庭院中間擺放了張桌子,借着月光看去,桌上放置了茶酒、水果、桂圓、紅棗、榛子、花生,瓜子等祭品,還有一個插着束紅紙的花瓶以及一個小香爐。
而那桌旁……居然坐了一個人。那人手握茶杯,朝着元晦晃了晃,輕輕吐出三個字,“回來了”。
便是這麽普普通通的三個字,輕易就讓元晦濕了眼眶。
墨玉笙起身,走到元晦面前,輕輕一帶,将他攬入了懷中。他低頭吻在了元晦的眉心,惡人先告狀:“怎麽才回來?我都等你大半天了。”
元晦伏在他肩上,好半天才緩和了情緒。他撐起身子,直勾勾地看着墨玉笙,眼角猶挂着淚痕,“你……為何……會在這?”
墨玉笙湊上前,吻去了他眼角的淚痕,失笑道:“怎麽?就這麽不待見我?”
元晦吸了吸鼻子,“那麽遠的距離,你是如何……”
墨玉笙眨眨眼,“踏着鵲橋過來的。”
元晦再也忍不住,勾住墨玉笙的脖子,給了他一個綿長而細碎的吻,甜而鹹。
良久,兩人分開。
墨玉笙拉過他的手,将他帶到桌邊,“過來,春山鎮習俗,七夕這夜要拜七娘。”
元晦指着一桌精細的貢品,面露驚疑,問道:“你弄得?”
墨玉笙長眉一挑,“自然。我可是費了好些功夫。”
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墨大爺不但把貢品認清了甚至還把“五子”都擺全了,要說不費功夫,那才是騙鬼。
元晦随他入座,整個人幾乎挂在了他的身上,“對了,你何時回來的,怎麽不聲不響的?”
墨玉笙:“晌午剛到,想布置完給你個驚喜。”
元晦用力壓下飛起的唇角,問道:“你就不怕我提早回來,撞破這樁驚喜?”
墨玉笙輕撫着元晦的臉頰,笑道:“我早與孫掌櫃打過招呼,不然你以為誰有這個膽子留你在羽莊打下手?”
他頓了頓,半開玩笑道:“不過我只讓他拖住你,沒讓拖到這麽晚,白白浪費了大半個良宵。孫掌櫃辦事不利,得扣他月錢。”
元晦微微偏了偏頭,從這個角度可以近距離地欣賞到墨玉笙那張讓月下牡丹都失色的側臉。
元晦情不自禁地湊上前,在那翰墨似的黑痣上烙下了一個濕淋淋的吻。
“不關孫掌櫃的事。是我自己在外面游蕩……”
“為何?”
“我怕……”
“怕什麽?”
“怕……睹物思人。”
墨玉笙愣了愣,旋即一手端起元晦的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他牽起元晦的手,将他放在心口,正色道:“是我的錯,不該自作主張。明年今日,我一定陪你過個完整的七夕。”
元晦重重地點點頭。他忽然想起什麽,從油紙包裏撚出塊巧酥,遞到墨玉笙嘴邊。
“這是巧酥,給你的,還好來得及。”
墨玉笙剛張嘴,元晦卻虛晃了他一道,往後輕輕一帶,轉而将巧酥放進自己嘴裏,咬下一口。
他将印着自己唇齒痕跡的巧酥送到墨玉笙嘴邊,眼底是稀疏月光遮不住的笑意。
墨玉笙調笑道:“你不是不喜歡吃巧酥?”
七年前,兩人剛來春山鎮落腳,每逢七夕,都會有姑娘帶着巧酥上門。墨某人來者不拒,笑容可掬地收下,轉手就送給元晦。
元晦是蘇州人,又是個半大的孩子,沒有不好甜口的理,但墨玉笙帶回來的那些個巧酥,他是碰也不碰。每回都要甩臉色,而且一年比一年臭。
元晦揚了揚眉,語氣帶着點俏皮,“現下喜歡了。”
他帶着幾分期待地問道:“如何?嘗出什麽味了嗎?”
墨玉笙乖乖地将巧酥含進嘴裏,咀嚼了幾下,評價道:“果然香甜可口。”
元晦愣了片刻,嘴角微微顫了顫,裝作不甚在意地問道:“真的……香甜?可不許騙我。”
墨玉笙砸吧掉了嘴角的渣子,笑道:“我雖不好甜口,但你送的,便不一樣。”
七月天,仲夏夜的風穿堂過,将元晦吹得透心涼。
墨玉笙絲毫沒有注意到他的反常,拉着他起身,朝院角走去。
元晦勉強擠出個笑,問道:“作什麽?”
墨玉笙故弄玄虛道:“噓,小聲點。別驚動了他倆。”
元晦:“誰?”
墨玉笙:“牛郎織女。”
元晦跟着墨玉笙來到了院角的桂樹下。擡頭一看,桂樹四周被人潦草地纏上了南瓜藤,歪歪扭扭的,看上去不倫不類。
不過一想到是墨某人的手筆,一切的粗制濫造也都變得情有可原了。
墨玉笙湊近到元晦耳根,對自己喪心病狂的手藝毫不臉紅,“我親手搭的桂樹南瓜棚可還滿意?”
元晦遲疑片刻,中肯地評價道:“南瓜藤……長得不錯。你從哪裏弄來的?”
墨玉笙順手從瓜藤上摸下朵小黃花,別在了元晦耳後,“從王嬸南瓜地裏順的。她那南瓜肥,少一兩根藤不礙事。等明日我再向她負荊請罪去。”
元晦笑笑,微微側了側頭,嗅了一口花香。
他剛想張口說些什麽,墨玉笙忽地将一指抵在他唇間。
“噓,南瓜藤下聽私語。”
“他們……說得什麽?”
墨玉笙捉起元晦的手,吻了吻他的掌心,在他掌心緩緩寫下八個字:“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元晦低着頭,在墨玉笙看不見的地方用力閉了閉眼,艱難地将一滴清淚收入眼底。
“我的郎君,”元晦将墨玉笙的指尖緊緊攥在掌心,心裏又是悵然又是甜蜜,“我們還能等到白頭偕老的那一天嗎?”
作者有話說:
時間線是兩人互許終身隐居春山鎮的第二年
一把刀一把糖 別罵我~(>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