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不悔
第71章 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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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玉笙服下百化丸,脫了上衣,趴在床榻上。
方才吃了憋,現下老老實實地閉了嘴。
元晦往暖爐裏又新添了些碳火,火舌在虛空中無聲地追逐,将屋中寒氣驅散殆盡。
元晦手握銀針,走到床邊,目光觸及墨玉笙無遮無擋的背脊時,手一哆嗦,差點将自己的手掌紮成一朵仙人掌。
墨玉笙原不是省油的燈,才趴了小半會兒便覺得渾身難受,哪哪都不對勁,他見元晦遲遲不動手,催促道:“怎麽還不下針?”
“馬……馬上。”
話雖如此,元晦還沒能消化得了這視覺盛宴,還是有些頭暈目眩。
墨玉笙見元晦拖拖拉拉的,只道他手生,不敢下針,于是一扭頭,打算爬起來,自力更生,“什麽穴位告訴我,我自己來。”
元晦豈會将這等美差供手讓人,他當即摒除旖念,收了心神,眼疾手快地将墨玉笙按回到床榻上。
“不……不必麻煩……我這就開始。”
他接連抽了幾口氣,咬了咬牙,指尖落到墨玉笙的後頸,在風池穴與大椎穴處各下了一針。
他的視線緩緩下移。
墨玉笙的背脊單薄不顯瘦弱,常年習武使得他肌肉緊實,線條流暢,好似一件玉雕珍品,匠工的每一處雕琢都精打細算,不多一分,也不短一毫。
元晦紅着臉,指尖代替了目光,輕撫上了墨玉笙的背脊。
墨玉笙的後背被元晦指腹上的薄繭有一下沒一下地刮蹭着,又癢又麻,像是被無數只螞蟻在啃食。
他酥麻難耐,不自覺地扭動了幾下身子,活像只離了土的蚯蚓。
“別動。”
元晦一手壓住他的肩胛骨,将他固定在床板上,一手沿着脊柱向下,像插秧一樣,飛快地插下一排銀針。
直到墨玉笙的腰身處。
墨玉笙的肩膀寬如山巒,腰身則細如流水,元晦試着用目光丈量了一下,自己兩只手便能掐得過來。
他心神蕩漾,指尖在墨玉笙腰間無意識地游走,目光不自覺地圍着他腰線之下的曲線打轉。
墨玉笙被摸得有苦難言,直覺某人是夾帶私貨,趁機揩油。
他于是調侃道:“我說大夫,便宜占夠了嗎?占夠了就抓緊下針吧。我趴得四肢都要退化了。”
元晦被抓了個現行,毛孔幾乎要滲出血來。
他心虛地辯解道:“你腰間的肌肉太僵硬,不好下針。我先給你松快松快。”
他邊說着,雙手邊攀上了墨玉笙的腰身,沿着腰部曲線明目張膽地揉捏起來。
當他按到腎俞穴附近時,墨玉笙忽地後背一弓,像只蝦公一樣,差點從床上彈跳起來。
墨玉笙回身抓住元晦的手,表情古怪地看了一眼元晦,語氣略顯生硬,“好了,好了,別再按了。”
元晦純白如紙,卻也知道方才墨玉笙的反應是怎麽回事,直覺腦門熱得要冒煙了。
等到元晦施針完畢,兩人都尴尬出了一身薄汗。元晦的衣襟更是濕了一大塊,貼着前胸後背。
元晦下床走到窗邊,将窗戶開了一道細縫。
夜寒霜重,他又擔心墨玉笙着涼,伸手在窗前試了半晌,反複确認有沒有涼風。
墨玉笙趴在床上,後背紮滿了銀針,活像只受驚的刺猬,他身體動彈不得,便不得不開口找點樂子,打發時間。
他盯着元晦的背影道:“明晚找個時間,我帶你去看夜光草。我尋到了一處絕佳的觀景點,離幽泉澗不遠,與神農谷的那處不相上下。”
“好。”
元晦關了窗,來到暖爐旁。他手握火鉗,一面低頭撥弄着爐中碳火,一面問道:“子游,你在神農谷,經常去看夜光草嗎?”
他頓了頓,看似漫不經心地添了一句:“就你一人麽?”
墨玉笙:“大多時候一個人。姜自泊成天跟在靈芸屁股後面轉悠。慕容無咎無趣不懂風月。倒是你白芷師姑與我趣味相投,陪着我去過幾回。”
元晦沉吟半晌,裝作輕描淡寫地問道:“她待你……如此好。你對她……可曾傾心?”
“誰?”
墨玉笙有些懵。
元晦低着頭,沒吭聲。
墨玉笙頓了頓,“你是說……白芷嗎?”
元晦背對着墨玉笙,一下一下地戳着爐底,碳火得了氣,燒得更旺,火星子搖曳,倒映在他一半酸澀一半落寞的眸子裏。
他故作輕松道:“我只是随口問問。你若心裏有她……也不打緊……”
墨玉笙哭笑不得。
春宵一刻值千金。這麽金貴的時刻,作什麽提這些有的沒的?
若不是被銀針釘在木床上,他真想跳下床,撬開那人腦瓜,看看裏面究竟裝了些什麽。
他也只是想想,不舍得動真格。
“你過來。”
他伸手拍了拍床榻,用的是命令的語氣。
元晦遂棄了火鉗,走到床邊,乖乖地和衣躺在他身側。
兩人四目相對。
墨玉笙伸出爪子,原本打算在元晦額上彈一下以示懲戒,臨近時拐了個彎,在他下巴乖了一把。
“你這樣亂點鴛鴦譜就不怕得罪了你慕容叔?他可是好不容易從我手裏分了點桃花。”
元晦先是微微一愣,繼而回過味來:“你是說……他倆……”
墨玉笙點點頭:“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元晦默然。
墨玉笙繼續道:“白芷沒有說破,無咎便也裝聾作啞。世人說滴水石穿,可有些事,并不是努力追求就能開花結果的。比如說……情愛……”
他語氣平靜,元晦卻讀出了一絲憂傷,很淡。
他大抵聽說過白芷的身世,也知道白芷于墨玉笙,即便不是獨一無二的存在,也是他心間不滅的一個印記,縱使無關乎男女情。
元晦拉過墨玉笙的手,吻了吻,覆在自己的側臉上,溫聲道:“是慕容叔福薄。”
墨玉笙就這這個姿勢,五指微攏,輕輕摩挲着元晦的臉頰。
他笑笑:“也不見得是福薄,興許這才是他的福氣。”
元晦:“怎麽說?”
墨玉笙:“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貪吃嗔,人間四苦大多因情愛而起。倘若斷情斷欲,無牽無挂,這世間煩惱大概會少了許多……”
元晦不置可否,兩人相對無言,誰都沒有再開口說話。
良久,墨玉笙打破沉默道:“對了,藥王谷除了你我,還有兩位客人。你也認識。”
元晦想了想,道:“莫非是無影與沈清淵?”
能在五毒山出入自如,又是故人,除了他倆,元晦想不出其他人。
墨玉笙點點頭,“正是!”
元晦奇道:“你我入谷兩日了,怎麽也不見他倆現身?”
墨玉笙的神色黯了黯,“無影身受重傷昏迷不醒,沈清淵…據說寸步不離地守着他,不眠不休。”
元晦眉心微蹙:“這一路南下,零零碎碎地聽到了些風聲,說魔教神女在押往中原樓的途中被人截走了。我還道他倆全身而退了,不想竟是這麽個結局……”
他頓了頓,神色微沉,“倘若他倆身受重傷,那劫走阿陌的又會是誰呢?”
墨玉笙卻沒有順着他的話往下說,而是自顧自話道:“鬼主無影,人稱活閻王,原是個心狠手辣絕情寡義的主。當初中原樓傾半個武林之力血洗鬼島都沒能拿下他。這麽個人,偏偏愛上了白衣劍客,有情有欲有了牽絆,如今卻連性命都舍進去了……”
末了,他極輕地嘆了口氣:“倘若他神智尚存,會有一絲絲的悔意嗎?比如……後悔遇到沈清淵……”
元晦鴉睫輕顫,低聲問道:“你呢?也後悔了嗎?”
墨玉笙敏銳地察覺到元晦身子一僵。
兩人以師徒相稱的這些年,元晦老成持重,待人接物滴水不漏,比他這個不靠譜的師父還要成熟穩重些。
如今才剛确立關系,元晦就跟變了個人似的,敏感易碎又時常多疑。
想來情愛二字迷人眼,叫人患得患失。
這樣的元晦墨玉笙不曾見過,他又是心疼又是憐愛。
但他也知道,心病還須心藥醫,并不是自己三言兩語就能化解得了的。
他于是故作輕松地開了個玩笑。
“我嘛……後悔了……”
他原是想說“我後悔,沒有早日鐘情于你,”可就是這麽句調侃意味十足,還沒來得及完整出口的玩笑話不知怎得,竟激怒了元晦。
他一把抓住墨玉笙的胳臂,低吼了一聲:“我不許你後悔!”,繼而像頭被激怒的猛獸,狠狠地咬住了墨玉笙的手腕。
手腕乃人的命脈所在,墨玉笙本能地抽回胳膊,元晦卻沒有要松口的意思,反而越咬越緊。
墨玉笙眼角狠狠地抽動了幾下,他五指微微收攏,指尖倏地聚起了一股真氣,只需輕輕脫手便能将那瘋子甩出十萬八千裏,叫他松口。
可直到那瘋子的齒牙越紮越深,從皮肉裏與牙縫間隙滲出的鮮血将床褥染紅了一小片,他也沒舍得出手。
罷了,算他前半輩子欠這小崽子的。
墨玉笙索性收了真氣,強忍着腕子上的疼痛,氣急敗壞地罵道:“小王八蛋,造反了是吧?”
元晦聞言,一面叼着他的胳臂,緩緩擡眸。
這一眼,看得墨玉笙心驚膽戰。
只見元晦無悲無喜淡漠疏離的眸子裏赫然生出一抹殷紅,将極黑的瞳孔染成血紅。
墨玉笙驀地想起姜悅卿說過的話,“無相功講究的是六根清淨,四大皆空,最忌諱大喜大悲。”
元晦多年夙願一朝成真是為大喜,又因墨玉笙一句玩笑話跌入寒潭是為大悲,大起大落間他遭心魔反噬,犯了離魂症。
墨玉笙接連抽了幾口涼氣,而後卸了胳膊上所有的氣力,任元晦刁着,生怕再刺激到他。
約摸過了半盞茶的時間,他試探性地開口道:“元晦,醒醒,是我,墨子游。”
“墨子游”這三個字,簡直比靈丹妙藥還要管用,元晦渾身顫了顫,渙散的雙眸逐漸清明,牙關也微微松動了些許。
墨玉笙的腕子得了松快,他卻不敢輕舉妄動,直到元晦雙眸中的血色褪盡,他才小心翼翼地抽回手臂。
他原本就沒有多少血色的腕子蒼白得幾乎透明,襯得那塊血肉模糊的牙印愈發的觸目驚心。
另一邊,元晦在經歷過短暫的離魂後,意識回籠,那些亂七八糟的記憶湧入腦海,他低頭看了一眼墨玉笙腕子上的牙印,瞬間便濕了眼眶。
“被某個不長眼的小王八蛋給咬的。”
墨玉笙試着活動了一下又酸又疼又僵的胳臂,調侃道:“還好,沒殘廢。”
可惜這句話沒有寬慰到元晦,元晦垂着頭,臉色愈發難看。
他呆坐了片刻,渾渾噩噩地起身取來水和紗布,給墨玉笙處理完傷口後,神色木然地站起身來,朝門口走去。
墨玉笙:“站住,你要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