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無咎
第72章 無咎
=======================
元晦背對着墨玉笙,耷拉着腦袋,像是被人抽去了脊梁骨,整個人癱軟地如同一攤爛泥。
他積郁難耐,心裏又是自責又是難過。
從他離了墨玉笙跟着無殘大師學習無相功的那日起,他便料到會有心智失常的這一天。但那時的他萬念俱灰,一心只想着複仇,即便是殺雞取卵他也在所不惜。
可如今血仇未報,他卻因為離魂症傷了最心愛之人。
他一時心亂如麻,自覺沒有什麽臉面再去面對墨玉笙。
他閉了閉眼,心灰意冷地說道:“旁邊有處雜物間,我去那湊合一晚。”
墨玉笙被他這混賬話給氣笑了。
他指了指滿背的倒刺,語氣頗為不滿,“我說大夫,做人做事當有始有終。我這背上還紮滿了銀針,你忍心就這樣晾我一宿?”
元晦聞言,收了往外走的步子,轉身來到床頭,默默替墨玉笙拔了背上的銀針。他将銀針收入囊帶中,垂着頭,作勢要離開。
墨玉笙嘆了口氣,一把抓住他的胳臂,将他拖入了自己的懷中。
元晦身子僵硬了片刻,旋即癱軟了下來。他沒有掙紮,也沒有要原諒自己的意思,只是伏在墨玉笙的肩頭,在墨玉笙看不見的地方,任由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墨玉笙一手捏着他的後頸,一手覆在他的腦後,有一下沒一下地拍着。
他微微偏頭,嘴唇擦着元晦的耳根,輕聲道:“我不後悔。”
他頓了頓,“你呢?後悔了?”
元晦吸了吸酸不溜秋的鼻子,沒吭聲。
墨玉笙捏着他的後頸,将他向後拉開了一小段距離,強迫他與自己對視,“可惜你後悔也沒有用了。親也親了,抱也抱了,如今你是我的人了。”
好個蠻不講理的地痞流氓!
元晦深深地凝視着老流氓,嘴角顫了顫,淚水奪眶而出。
墨玉笙伸手替他擦去眼淚,他擦去一點,元晦便又落下一點,墨玉笙想了想,決定換種方式,勞逸結合。
他湊上前,兩片薄唇落在了元晦梨花帶雨的面頰上,一寸一寸吻去了他滿臉的淚痕。
鹹,又似乎帶着點甜。
元晦好不容易止住了眼淚,低頭捧起墨玉笙受傷的胳臂,又是一陣黯然神傷。
墨玉笙抽回胳臂,用手背在他的下巴上輕輕蹭了蹭,開口道:“你說你屬雞,其實是騙我的對不對?”
元晦淚眼婆娑,啞着嗓子問道:“什麽?”
墨玉笙:“你分明屬狗——專咬人的狼狗。”
元晦無語,回了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墨玉笙攏了攏他耳旁的亂發,寵溺地說道:“下回咬人,勞煩先知會我一聲。”
元晦:“什麽?”
墨玉笙:“我挑塊不見人的地方,随你咬。別讓我破了相就成。”
元晦耳根泛紅,喉頭動了動,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不見人的……地方?”
墨玉笙:“……”
究竟誰才是臭流氓?!
這一夜,元晦縮在墨玉笙懷裏做了個夢。
他夢到自己回了春山墨宅。
穿過花香四溢的院子,他來到熟悉的卧房。
床上躺着兩人,那是七年前的他與墨玉笙。
十三歲的他枕着墨玉笙的手臂,睡得安詳。
時光荏苒,有些人有些事或者會面目全非,有些人有些事卻依舊如故。
…………
兩人尋了個風和日麗的日子下山。
臨行前,七姑帶來了幾瓶加急熬制的百化丸,又寫下一道方子,交與元晦,囑咐道:“都是些尋常藥材,不難買到,務必讓他按時服用。”
七姑交代完一些瑣事,轉身便欲離開,被墨玉笙從身後叫住。
七姑冷眼看向他,“怎麽?”
墨玉笙頓了頓,饒是他臉皮厚如城牆接下來的話也有些難以啓齒。
換作旁人大約也就打碎咽進肚子裏了。
可他不是旁人,是墨玉笙。
他抓過七姑的袖子,将她拉到一旁,壓低聲音道:“上回七姑說服用百化丸有三大禁忌……”
“嗯?”七姑等着他往下說。
墨玉笙沖七姑笑笑,“前兩者都好說……最後一條……何時能解?”
他說得極其隐晦,蘇鐵聽不懂其中的道道,一臉天真地偏着腦袋,看着他。
元晦站在一旁,臉莫名其妙地一路紅到脖子根,不過這并不妨礙他豎起一對耳朵對着七姑,生怕錯過只言片語。
只聽七姑面無表情道:“九九八十一日。”
墨玉笙摸了摸下巴,讨價還價道:“可否再縮短些時日?”
約摸沒見過這麽沒臉沒皮的人,七姑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惜字如金道:“不可。”
正這當,湘琴邁着小碎步,氣喘籲籲地朝這跑來。
她一面跑,一面打着手語,興奮激動之色溢于言表。
不等墨玉笙開口詢問,蘇鐵脫口而出:“是無影公子……他醒了……”
她頓了頓,對着墨玉笙道:“無影公子是二位的舊識,不如先随我去打個照臉再下山也不遲?”
墨玉笙卻只是笑笑,“不了,他未必想見你我。”
蘇鐵疑惑不解,“怎麽會?”
她還想說些什麽,被七姑輕輕拍了拍腦門,“閑得無聊,給我磨藥去。”
說罷,領着一臉無辜的蘇鐵與湘琴走向佰蟲居。
元晦上前,握住了墨玉笙的手,陪着他靜靜地站着,目送幾人離開,而後二人并肩向山下行去。
二人有流螢帶路,一路暢通無阻,便是鎮山為王的碩鼠見了,也得乖乖地退步讓道。
兩人趕在夕陽西下前回到了芍藥鎮。
鎮上熱鬧如初。
二人且行且走,路過一家酒館,店門口懸着一面酒旗,上頭寫着幾個大字:“濁酒一壺覓天下知音。”
墨玉笙指着招幌笑道:“口氣不小。”
他拽着元晦往裏走,“随我進去瞧瞧,看看是否名過其實。”
元晦拉住他,微微皺眉,“不許沾酒。”
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架勢。
墨玉笙捏了捏他的掌心,讨好地笑笑:“不喝,不喝,就進去聞聞味。”
兩人正欲進門,從一旁蹿出個小乞丐,跟墨玉笙撞了個滿懷。那小乞丐睜着賊溜溜的眼上下打量着二人,墨玉笙只道是自己撞疼了他,從懷中掏出一錠碎銀遞了過去,笑容可掬地說道:“小兄弟,剛才對不住了。”
那小乞丐接過碎銀,道了聲謝,一步三回頭地鑽進了人群。
兩人在二樓靠窗處找了個空位坐下。
屁股才剛捂熱,還沒來得及研究吃些什麽,那頭小二已将下酒菜端上了桌。
小二手腳麻溜,嘴皮子功夫也利索,青龍吐珠似地報着菜名:“蜜餞龍眼,陳皮牛肉,五香鴨掌…”
二人互遞了個眼神。
不待二人開口,另一個小二端着兩壺酒穿堂而來,“北橋風月一壺,空山新雨一壺。”
元晦一把抓住送酒的小二,禮貌地提醒道:“這位小哥,你上錯桌了。”
那小二指了指窗戶,道:“二樓臨窗雅座,不會錯。”
他想了想,道:“方才樓下的那位公子替二人點的。”
元晦:“誰?”
“我——”
廳堂拐角處一人身着寶藍色長衫,輕搖羽扇,緩緩行來。
那人聲音低沉溫潤,分明只是輕輕吐出來的一個“我”字,輕易就穿越了人聲鼎沸的鬧堂,不偏不倚的落進了兩人耳裏,像是用內力吹進來一般。
墨玉笙眼皮子也不擡一下,嘀咕道:“陰魂不散,”嘴角卻在那人看不見的地方微微上揚。
一葉浮萍歸大海,人生何處不相逢。
元晦見到慕容羽,很是開心,忙起身将他迎入座。
他身邊親近之人寥寥,除了墨玉笙,便是慕容羽。
元晦給慕容羽滿了杯酒,遞了過去,“對了,慕容叔怎麽會來芍藥鎮?”
慕容羽淺酌一口,潤了潤喉,眼睛瞟向墨玉笙:“還不是擔心你那沒心沒肝的師父。我其實已經到了半月有餘,也幾次摸上過五毒山。那山上設下不少機關,我擔心硬闖會引七姑動怒,便索性在山腳下買了一處居所,找了幾個小乞丐,打探你二人消息。”
他口中沒心沒肝的墨某人果然沒叫他失望,指着滿桌佳肴,極為配合地找茬道:“啧啧。把這桌菜的油水瀝出來夠開間油鋪了。你難道不知道我得清淡飲食?”
慕容羽見招拆招,随口接道:“自作多情,誰說這是給你點的?”
他指着角落裏的素炒時蔬,擡了擡下巴,“那是給你的,別客氣。”
末了,他又看向元晦,擠眉弄眼出滿臉的心疼,“幾月不見,你是越發消瘦了,跟着墨子游真是一天好日子都撈不着過。”
他邊說邊盛了碗雞湯,落到元晦跟前。
墨玉笙盯着那碗雞湯,也不知是不是被慕容羽的話給激着了,臉色不太好。
兩人拌嘴找樂是家常便飯,元晦便也不多摻和,拿着勺子翻騰着滾燙的雞湯,由着他倆鬧。
等到熱氣散得差不多了,元晦推到墨玉笙跟前,“不冷不熱,剛剛好。”
墨玉笙一掃臉上的陰霾,朝慕容羽挑了挑眉,撚起勺子,喝起了雞湯。
不知怎的,慕容羽覺得,某人的眼神怎麽看怎麽像只挑釁的公雞。
慕容羽眼皮子一跳,心底頓時湧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他當下收了玩笑的心思,留意起兩人的一舉一動來。
期間元晦往墨玉笙碗裏夾了些菜,夾帶着某人最厭惡的香蕈。
墨某人眉頭一皺,從自己碗裏挑出香蕈,卻不是丢棄在飯桌上,而是自然而然地……放進了元晦的碗中。
慕容羽:“……”
酒足飯飽後三人一齊返回慕容羽現買的宅子已近深夜。
宅子不算大,庭院,荷池,樓閣一個不少,還有三個丫頭加一名廚子,放在芍藥鎮這處偏隅,算得上頂奢了。
墨玉笙環顧四周,笑道,“你還真是不會虧待自己。”
慕容羽接口道:“廟小哪能容下你這尊佛。”
三人穿過庭院走到廂房,慕容羽尚存一絲僥幸,試探性地問道:“我讓春寒給你師徒倆收拾出兩——間房?”
他有意将“兩”字咬得很重。
元晦沉默不語,只是安靜地看着墨玉笙。
墨某人抓耳撓腮半晌,咬咬牙,似是下定了極大的決心,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說道:“這麽晚,就不麻煩春寒姑娘了。我……剛好需要元晦幫忙施針,我倆湊合一夜就行。”
慕容羽的心頓時跌到谷底。
自己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