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安太妃聽到這一聲驚天動地的怒吼, 震了一震, 世間竟有如此粗鄙兇悍的婦人。
洛搖光相比之下就淡定多了,畢竟如果她的丈夫是王凡全那副德性, 她也會提刀剁剁了那啥。
王凡全這個人,和盛安其他的官員有些不大一樣,他既不是前朝舊臣, 也不是新朝權貴, 他是趁着改朝換代的亂子從底層爬起來的。
初初他家境貧困,大抵就是那種家徒四壁,父亡母病, 娶不起媳婦兒上不起學的那種貧困。一般來說這種愛讀書的貧困戶都會遇到一個勤儉持家能幹利落供他上學的媳婦兒,然後飛黃騰達, 飛黃騰達之後要麽就是陳世美之流,要麽就是宋弘之輩。
可是這王凡全都不是。
他年輕時确實是被村口磨刀匠的女兒看上了, 磨刀匠家有幾畝祖傳良田,也就招他入了贅。但是大婚時讓他發了血誓, 一生一世只娶他夫人一個, 只能有他夫人一個女人, 若是有違背,便斷子絕孫斷頭絕命不得好死。
可惜那王凡全考了好幾年才趕在前朝末年考了了個同進士, 去了縣衙當了個典史。典史當了好幾年, 同科都升了縣丞縣令,他還是個典史。
結果很快,楚王洛楚臨造反了, 他任職的地兒恰恰首當其沖被拿下了,眼看典史都要沒得當了,他轉身就投入了楚軍的懷抱,在洛衍琨手下當了個七品統軍長史,跟着他南征北戰,倒也立下不少功勞。
大楚立國後就入了兵部任職,憑借着多年仰人鼻息的圓滑和造反時積累的本事,以及安南王的一手提攜,他一步一步爬到了正二品兵部尚書的位置,是安南王的重要心腹。
男人一旦有權有勢之後,看着自己的糟糠之妻,總覺得如姬妾貌美溫柔柔情蜜意,也不如別家的夫人賢良淑德知書達禮。可是他偏偏又是個迷信的,老惦記着自己發的血誓,而且家裏每天都是磨刀霍霍之聲,聽得他心驚膽戰。
于是呢,色到深處便是智,女人我不能碰,男人總行了?嘗了幾番滋味後竟沉淪其中不可自拔。
常年流連于小倌館,只欺他妻子一家老實沒文化不知事,不休妻不納妾,還博了一個有情有義不離不棄的名聲。
可是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自己不做人鬼總會敲上門。
洛搖光不過是幫忙給鬼指了指路而已。
想到這兒洛搖光開口道:“既有婦人鬧事,太妃與本宮便前去看看,不然鬧大了,沒得丢了朝廷的臉面。”
安太妃此時卻想起了那碗銀耳湯,心下有些不安,也想去看看情況,遂點點頭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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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近一看,簡直哎呀媽呀我去,這王大人怎麽看上去慘兮兮的。
花白頭發淩亂得很,衣服被撕扯得狼狽不堪,脖子上還有幾道抓痕,看着就疼,躲在幾個同僚身後是不是探出頭怒氣沖沖道:“粗鄙!無知!兇殘!你你你你別過來!”
另一邊一個五六十歲左右體型格外豐滿的婦人,被一衆丫鬟媽媽攔着拽着,手持一把磨得锃光瓦亮的菜刀,憤怒地吼道:“王凡全你個臭不要臉的老東西!老娘不過去!你給老娘滾過來!”
不愧是磨刀匠家的女兒,這刀磨得就是亮。
洛搖光還想看會兒戲,安太妃卻受不了了,出聲呵斥道:“皇家行宮,天子腳下,你們竟敢在此持兇喧鬧,成何體統!”
那王夫人一看來了兩個模樣打扮尊貴的女性,看上去是能說上話的樣子,尋思着女人總能體諒女人,于是把刀一扔,往地上一跪,嚎哭道:“兩位貴人替老身做主啊,老身跟了這姓王的大半輩子了,供他讀書,升官發財,生兒育女,結果這個老不要臉的一大把年紀了居然光天化日和一個男的做那龌龊事!”
洛搖光這才注意到躲在角落裏瑟瑟發抖的一個眉清目秀的少年。
王凡全當了這麽多年大官,為人一向圓滑,何時這麽丢臉過,忙從幾位同僚中擠出一個腦袋大聲斥道:“你這婦人,休要亂說!我不過讓阿平給我磨墨寫字而已,你休得說那些胡言亂語,也不害臊!”
“我不害臊?到底是誰不害臊!磨墨寫字?別人寫字都是往紙上寫,你們倆那筆杆兒是往哪放的?我說出來都嫌惡心丢人!”
市井婦人,又沒有婆婆立規矩,又沒有小妾鬥法争寵,潑辣無腦,不過不多難為小書童,只提刀砍渣男,就沖這點洛搖光覺得現代許多抓三原配可以學一學。
不過安太妃可不這麽覺得,她怒斥道:“住嘴!你當這是哪兒呢?說得那些腌臜話?回頭驚擾了陛下,只一個髒污聖聽就可以治你的罪!還不速速滾回去關上門別出來丢人現眼!”
洛搖光也順勢說道:“王大人為人向來正派,這麽多年通房妾室都沒納一個,想必必然有誤會,王夫人與王大人好好心平氣和談一談,切莫讓旁人看了笑話。”
王凡全感激地看了洛搖光一眼,不愧是戰友啊,不枉他忍痛把綠枝紅葉讓給她啊,關鍵時候還是靠得住的。
他今個兒也是莫名其妙,雖然自己是好男風,但是也不是那□□熏心無節制的人,偏偏今天早上跟着了火似的,就是忍不住,便忍不住撩撥了阿平一番,卻恰好被夫人撞見。
他收了阿平這幾年,一向小心謹慎,從未出過岔子,露過馬腳,偏偏今個兒就在陛下眼皮子底下出了醜,還偏偏攤上這麽個不識大體的蠢婆娘!
此時此刻他也就順着洛搖光遞的臺階下了:“正如長公主所說,都是誤會呀,夫人我們進屋好好談談,這麽多年你還不了解為夫的品性嗎?”
話音剛落,就有小太監過來傳話道:“傳聖上口谕,召兵部尚書王大人觐見。”
這不是早上才見過了嗎,難道是這番吵鬧驚擾了陛下?
“敢問公公,陛下所召何事啊?”
“盛安府尹接到狀紙,指控王大人強占民男。”
……
場面突然安靜。
然後一道凄厲的吼聲劃破天際。
“王凡全你這個殺千刀的,老娘今天非剁了你不可!”
“王夫人冷靜啊!王夫人你怎麽身上還有把菜刀呢?!王大人快跑啊!”
東苑正殿裏。
王凡全瞟了瞟跪在旁邊的綠枝紅葉,又擡頭看了看盯着自己的長公主殿下。
心裏哀嘆道,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這都是什麽事兒啊?到底是犧牲自己還是出賣長公主殿下呢?犧牲自己沒有好果子吃,出賣長公主殿下回頭還是沒有好果子吃。
洛衍書捧着訟狀細細看了一遍,擡眼問道:“王大人,你可有何解釋嗎?”
“臣,冤枉啊!”不管了,官場多年,必備法則之一就是但凡皇上問罪的時候,先喊冤枉,總是沒錯的。
“哦?你倒是說說哪裏冤枉了?”
王凡全指着綠枝紅葉說道:“他兩人是小倌館的男娼,算不得民男啊!”
洛衍書抖了抖訟紙:“這上面明明白白寫着,這兩人雖賣藝為生,卻是良家子,既不是奴籍也不是娼籍,如何就算不得民男了?”
“這……”王凡全一時啞然,這小倌館的小倌,怎可能是良民籍?
洛搖光卻心下了然,天子要他們是什麽籍貫,他們就可以是什麽籍貫,只要樂意,戲子封王的也不是沒有。
王凡全卻哪裏知道這是洛搖光當日在細腰館就埋下的絆子,如今加了天子助力,使起來愈發得心應手。
洛衍書繼續說道:“這狀紙上說這兩位民男本是良籍,因生計所迫才被賣去那細腰館賣藝,簽的賣身契,卻不是入了娼籍。但是前些日子有人在細腰館尋釁挑事,要強占這兩人,這兩人不從,那人便花了重金強買了下來,讓人硬綁了他們兩個,私藏在別院裏。”
頓了頓,看了看王凡全,接着說道:“這別院恰就在王大人的名下,那一日在細腰館的也确實是王大人,那老鸨和小倌們的供詞都在這兒,白紙黑字,王大人可有何解釋啊?”
王凡全心裏委屈,想強占他倆的是他沒錯,買了他倆的是他沒錯,把他倆藏在別院裏的也是他沒錯,可是自己強占未遂那長公主就來了,後來買下來藏好也是給長公主準備的呀。
自己那日因着長公主的吩咐特意威逼利誘了在場的衆人切莫透露長公主的行蹤,只是沒想到那群人嘴巴如此嚴實,如今倒好,全成了指認自己的證據了。
“誤會呀,陛下,這其中都是誤會。微臣不過是見這兩人技藝頗精,想送入宮中樂坊司,平日裏給陛下殿下還有諸位娘娘解解乏罷了。”
“哼,你一個兵部尚書,何時操心起內務府的事來了?你是嫌平日裏公務太少是不是?”洛衍書冷眼瞧着,根本沒有得過且過的意思,“你且聽聽這二位的說辭。”
綠枝和紅葉磕了個頭:“禀陛下,我們二人簽的雖是賣身契,但上面明明白白寫着是賣身為樂師,并不是那伺候人的行當。可是王大人每日裏來細腰館,總會枉顧我二人本意,動手動腳,那日更是要強占身子,我二人抵死不從,方才作罷。王大人卻不甘心,硬是把我二人從那細腰館裏強買了過來,囚在一處院子裏,虧得送飯的媽媽不忍心,偷偷将我二人放了出來,如今才能夠得見天顏,申訴冤屈。”
這二人說的話确實也不假,起碼八成都是真的,獨獨漏了長公主那一環,他欲分辯卻不知從何分辯。
“本宮覺着,陛下不應當相信這二人一面之詞,王大人為官多年,何至于行事如此不知分寸?一個差錯,便是丢了官位名聲,且王大人懼內,陛下你也是知道的,他是哪兒來的膽子如此行事呢?”洛搖光幽幽開口道,瞟了一眼王凡全,“你說是,王大人?”
王凡全一下便聽出了洛搖光話裏的意思,長公主這是在提醒他有的話說了便是後果自負,不說她便能保一保他。
這下到底該如何抉擇,他卻陷入了兩難,如今正值王爺舉事關鍵時期,若自己這邊出了什麽岔子,屆時糧草供應不上可該如何是好。
但現如今,自己便是再後知後覺也能明白過來,這是陛下鐵了心要給他難堪,不然怎得這些說辭如此一致,處處透露着蹊跷,他卻不聞不問。
所以無論如何自己都得被陛下降罪,既然如此,不如賣長公主一個人情,還能保一保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