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30
第30章 30
陳裕沒有回頭地進了房間。
溫溪輕輕笑了下, 把放在左邊兜裏的煙拿了出來,打火機劃擦燃起火光。她夾着煙,有一下沒一下地抽着,煙灰直接彈進雨裏, 很快就順着雨水溜進排水道, 消失在視線中。
這雨不像是會很快就停的樣子, 溫溪又看了會就回了房間, 門被重重阖上, 支摘窗被叉杆撐起, 涼爽的風從那條縫隙灌進去。
陳裕站在門後, 那股濃烈嗆鼻的煙味飄了進來, 又被風吹散,隔壁徹底沒了動靜後, 他才動了動僵硬的身體,把門輕輕阖上。
他躺在床上, 透過窗棂隐約瞧見巷子裏那破燈還在閃, 晃着眼眸,他一眨一眨, 視線就不再清明。
意識模糊之際, 他在想,那破燈怎麽一直閃個不停, 讓人心煩。
次日清晨,陳裕起晚了,他不記得昨晚幾點睡着的,只記得晃在眼前的燈, 一閃一閃地,像極了剛剛從他面前走過的人, 也在他眼前一閃一閃地,揮之不去。
“奶奶,油條和豆漿都熱着呢,快來吃。”溫溪和阿姨出去買早餐了,這會拎了回來,直直從院子中穿過,并未擡眼瞧陳裕。
“好着呢,辛苦溪溪了。”陳奶奶在房內答話,聲音略小,不含糊,但有些沙啞,老年人特有的粗糙感。
溫溪很确切地感受到陳奶奶年紀帶給她的改變,衰老和病痛無差別地對待任何人。
“不辛苦。”溫溪把東西擺好,折到院子裏頭洗手。
陳裕定睛看了會,腳尖蠢蠢欲動,但腳跟還扯着他,搖擺不定。
“吃飯了,還愣着呢?”陳騁站在不遠處檐下,一嗓子把陳裕的思緒拉扯回來。
陳裕嗯了聲,走到院子的水池旁,溫溪瞥他一眼,輕輕甩了甩手,把水珠抖落,又在一旁牆上挂着的擦手巾上擦了擦,退後一步,留出了空間。陳裕挪了兩步,手伸到水龍頭底下,手指磨搓,他垂眸瞧着嘩啦啦的水流,眼睫微顫。
餐桌上擺好豆漿油條和一些小菜,幾人圍桌而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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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奶奶食不言的規矩,至今也沒變,餐桌上沒人說話。
外頭天又漸漸晴了起來,太陽破雲而出,金黃光線傾瀉而下。
照得堂內都亮堂一片。
院子裏那棵一直說着将死的楊梅樹竟也詭異地還沒倒下。
溫溪起身幫着收拾碗筷,陳裕也動了起來,他個高,需要躬着背,松松垮垮的衣襟袒露出精致的鎖骨,溫溪平視而過。
過了片刻,太陽徹底明媚燦爛,陳奶奶尋思着把書房裏的書拿出來曬曬,這又是一項大工程。溫溪不得不留下幫忙。
北京的平房通常不會很潮濕,比不得南方,但書籍堆積久了,也多少會潮潤,偶幾年拿出曬一曬也是極好的。
陳奶奶有個很大的書房,裏面擠擠挨挨堆滿了各類書籍,甚至幾十年前的報紙都有,書房內朝南那頭有一扇窗,通着隔壁的院子,院子有棵極大的玉蘭,此時已經徹底綻放,朵朵清麗。
“那棵玉蘭有許多年頭了,好像是小裕一歲時種的,可惜這院子已經沒人住了,成了荒院了。”陳奶奶站在書房門口注視着這一切,臉龐挂着一點懷念惋惜的神情。
“王爺爺沒住這了嗎?”陳裕不知何時也進來了。
布谷鳥麻雀雨燕擱外頭叽叽喳喳地叫喚,有幾只停留到玉蘭上。
“去年走了,埋在西郊那邊的墓地那,和你許奶奶埋在一塊的。”陳奶奶語氣很平靜。
陳裕一瞬就不吱聲了。
陳奶奶巡視一圈,指了指東邊那半面書牆,“先把這塊的搬出去吧,這都十幾年沒動過了,不知道書爛了沒。”
溫溪淡淡嗯了聲,走過去,把手套戴上,先把最下層的搬了出去。
陳裕見狀,就從最上層搬,他個子剛好踮起腳尖能拿到,就不必麻煩拿梯子來了。
昨夜下的雨這會已經蒸發殆盡,在地上鋪了層隔水墊,一本本掀開攤放着。
把那半面的書牆搬完,也花了近一個小時,陳奶奶也不準備全部拿出來曬,曬一部分就行了。
溫溪依言去搬放在書桌下頭的,那裏的書籍放得很亂,也很雜,各類雜志報紙怪談都有。
溫溪抽了幾本出來,就抽不動了,估計被什麽卡住了,她拽不動,幹脆一股腦地抱了出來,她拾了幾本放外頭曬着,陳奶奶坐在院子裏頭曬太陽,她近幾年腿腳不便,有時出行,還需要攙扶拐杖,腳走久了就會痛,一般這些重活繁複雜亂的活都不讓她老人家動手的。于是,她如今就在旁看着他們忙來忙去。
溫溪又返回去,墊在最下頭的是疊成一沓的報紙,看着不重,抱着分量真是不輕,溫溪只抽了一部分出來,随着她動作,一個很有質感,外冊布着繁複花紋的冊子從報紙中掉了出來,看樣子是被報紙包裹在其中的。
她把那個冊子拿起放在了最上頭,先把另外的報紙拿了出來,回來後就拿一個箱子把那冊子裝着一起拿出去,陳騁看她動作,忙叫住她,“我來我來,這個箱子裏的東西可有些分量。”
溫溪也沒推拒,就把箱子讓給了陳叔叔。
她繼續把剩下最後一點雜志報紙拿出去,把手中的報紙都攤開放好後,她又去看那箱子裏的東西。冊子放在最上頭,她随手拿過,把冊子攤開時卻愣住了。
只因,她在那上頭看見了一個于她而言,很陌生又該很熟悉的人。
陳奶奶瞅了眼說:“這都是你陳叔叔少年時期還在讀書那會留下的老物件咯,有他父親給他做的彈弓,還有木馬和鈴铛,撥浪鼓都還留着呢。”
陳騁在書房裏頭聽見,就笑:“媽,您瞧瞧,這些老物件扔了就是了,還占位置。”
“那都是回憶呢,你不懂。”陳奶奶嗔怪。
溫溪把那冊子又翻了一頁,依舊是照片,很多很多她從未見過的照片,陳騁出來那會正好看見溫溪在看那相冊,還驚訝:“原來那個相冊在這裏啊,我找了好多年呢,都沒找着,還以為丢了,還好還好。”
他連說兩個還好,健步如飛地跨過來,湊過來看。
看見照片上的人時也愣了一下,瞥了眼溫溪的神情,微微嘆息,“這是你媽媽。”
溫溪愣愣出神,“是,我認得。”
她很多年前曾在外婆藏私房錢的抽屜裏看見過一張黑白照片,裏面是極陌生極年輕的母親。
她有着一頭茂密的長發,長發紮成單麻花辮,麻花辮撇在一側肩頭,她笑起來,眼睛彎彎的像月牙,很漂亮,和她一點也不像。
外婆說她像她父親。
而這個相冊內,照片裏的母親是彩色的,鮮活的。
她依舊彎着一雙漂亮的眉眼,露出白齒,面對鏡頭笑得那樣甜,那樣好看。
“好看吧……你媽媽那時候可讨人喜歡了,追她的人多着呢,你爸也是其中一個,是追得最兇的一個,這些照片就是你爸爸給拍的。”
溫溪視線落到照片角落上拓印的日期。
——一九九七年,七月六日。
很久遠的年份,遙遠到她無法去想象。
溫溪不知道母親是怎樣去世的,外婆說是因為得了病,村裏頭那些親戚說是因為急火攻心。
急什麽呢?
溫溪不知道,他們也不知道,沒有人跟她說。
“我見過她,在外婆那,她……是因為什麽去世的……”
“你外婆沒跟你說過嗎?”陳騁一怔。
“說過,但我想聽聽……”
陳騁深吸一口氣,仰起了頭,露出些微的悲傷,“産後抑郁自殺……”
溫溪愣了一下。
她其實對沒有記憶的父母感情不深,但幼年時期也不是沒有猜測過,她猜過很多個可能,唯獨沒想到會是因為這個。
問為什麽,似乎有些多餘了。溫溪只愣了幾秒,又繼續翻着相冊,問:“那我父親呢?”
如果說母親溫溪還能有可想象的空間,那麽父親這個角色則完全空白,她想象不出,會是什麽樣。
“這裏面有他嗎?”溫溪又問,指着手中的相冊。
陳騁其實也記不清裏面的照片具體是什麽,但偏偏這點他清楚無比,甚至無需翻相冊去看:“沒有。”
溫溪又不說話了。
“他……”陳騁探尋着溫溪臉上神情,斟酌片刻,“溪溪,他的下落我們也不知道……但你無需質疑的是,他活沒活着,你都是叔叔的孩子,叔叔和你父母是至交好友,生死之交。”
溫溪也就不再問了。
“這個相冊……溪溪,你可以拿着,原本裏頭也多是你母親的照片。”
溫溪點點頭,沒說話,只抱着相冊站在太陽底下。
陳裕早在陳騁說起溫溪的母親時,就停下了動作,靜靜聽着,觀察着溫溪的神情。
此時,竟無端也生出些悲涼。
溫溪又留下來吃了晚飯,把那些書搬回了書房才離開。
陳騁送她到小區。
溫溪這會腦子有點亂,簡單說了句拜拜就下了車,自己一人慢悠悠往着家的方向走。
沒走兩步,就有人追了上來,走在她身側。
溫溪察覺到了,偏頭看去,微怔。
“怕你被車撞死了。”那人說。
溫溪這會沒心情搭理他,也不管他跟不跟着,自顧自繼續往前走。
到了樓下,她才開口:“回去吧,我到家了。”
說完也不管陳裕神色如何,上了樓。
指紋解鎖開門,溫溪低頭換鞋,在拿拖鞋時細心地發覺到,她家中的東西被人動過了。她愣了一下,混亂的思緒瞬間清明。
警惕地朝房內看去,手往後摸住門把手。另一只手去摸手機。
溫溪屏住了呼吸,卻乍然聽見了一道開門聲,卧室內的光線透了出來,她幾乎沒有猶豫就要退出房內,就聽見一道熟悉的聲音。
“溪溪,是你嗎?”
溫溪手上動作瞬間松懈。
“媛媛?”
苑媛從裏面走出來,大笑着:“哈哈哈哈哈是我!”
溫溪也扯出一點笑,無奈地問:“怎麽突然回來了。”
“想你了呗。”苑媛沖上來抱住溫溪。
“你去哪了哇,我中午那會來的,你現在才回來,我還想着給你驚喜,硬生生忍着沒問你。”
“去了趟陳奶奶那。”
“好吧,你吃飯沒?”
“吃過了,你呢?”
“沒呢,不過我準備晚上吃份水果撈就當做晚餐算了。”
“我給你說,我買了可多水果寄你這兒來,到了兩箱,我給你搬上來了,後面應該還有幾箱車厘子和芒果,你到時候叫人搬,夠你吃很久啦。”
“買這麽多我都吃不完。”
“怕什麽,吃不完就拿給趙祁臨。”
溫溪就笑,繼續換鞋,把手上拎着的袋子放回房間,那裏頭裝着相冊。
“回來待多久啊?”
苑媛把廚房的燈打開,開始搗鼓她的水果撈,“嗯……一個星期左右吧。”
苑媛差不多有兩個月沒回北京了。最近在學校準備畢設和實習證明。而此次回北京,除了見溫溪,還因為她準備創業了。她準備自己開個甜品店,預計在丁爺茶樓那邊選個址,再請人設計裝修,招聘員工,辦各種證件,這些也只能她自己操手,馬虎不得。
晚上睡覺那會,苑媛把這事跟溫溪說了。
溫溪說可以。
照苑媛的手藝,加上她那些稀奇古怪很獨特的想法,溫溪堅信苑媛成功只是時間問題。
“溪溪,到時候我把店開起來了,你就是我那終生免費用戶。你想吃什麽都可以去吃。到時候我還要在天津開連鎖,最好把全國各地都開上,以後有機會還要開拓國外市場,讓我苑媛的店被全世界人得知,叫他們都吃上我創作的甜品。”苑媛話語中志氣滿滿。
溫溪就笑,“好啊,媛媛,你肯定會做到的,我相信你。”
苑媛很高興,一晚上都拉着溫溪說着她未來的規劃,對未來的想象和憧憬。
第二天,等溫溪複習完考研書籍,苑媛下午又拉着溫溪去了丁爺的茶樓那。
近幾年,丁爺那茶樓越開越紅火,生意興隆。還增添了不少娛樂項目。
溫溪幾人大學後反倒少去了,但一年到頭去的次數也算得上極多的了,是以一直和丁爺有着聯系。
苑媛這人喜歡熱鬧,正好得知趙祁臨今天有時間,又把人也叫上一塊去茶樓。
茶樓如今相聲和戲曲都請人來唱,各方面服務也提升了幾個檔次,價位自然也跟着上去了。
溫溪幾人都是VIP客戶,打着折呢。
路上,苑媛給趙祁臨打了幾個電話去催。但趙祁臨都沒接。
“這孩子幹嘛呢?電話也不接。”苑媛忍不住碎碎念。
一邊念一邊拉着溫溪往茶樓內走。
溫溪就跟着走,漫不經心地轉着視線,卻意外瞥見轉角處閃過了一個身影,很熟悉的身影。
“怎麽了?”察覺到溫溪停住腳步,苑媛倒回頭來看她。
溫溪搖搖頭,收回視線,“沒事,看錯了,以為看到了認識的人。”
到了樓上,溫溪走到窗前往下望,掃視一圈,終于在停車場角落看見了熟悉的庫裏南。
“大小姐,催魂啊,這不是來了嘛。”趙祁臨推門而入。
“喲,幾個月沒見,怎麽人還變滄桑了啊。”苑媛揶揄。
趙祁臨裝模作樣嘆息一聲,“你知道的,這不是人太忙了,沒時間打理我這帥氣的臉龐嘛。”
苑媛不屑地哼了聲:“可得了吧,還帥氣臉龐呢,丁爺養的那只秋田犬都比你長得好看。”
“嘶,把人比做狗可太不尊重狗了哈。”
溫溪被這熟悉的打打鬧鬧逗笑。
三人又坐了會,聽了會相聲,聽得他們樂不可支。
溫溪注意到那輛庫裏南離開了茶樓,她思索片刻,同苑媛說去廁所。
下了樓她直奔後院而去。
走到丁爺辦公室門口,他門沒關緊,留了條縫,溫溪擡指敲了敲。
“丁爺。”
溫溪徑直走入,視線掠過茶案上一左一右對立的兩個杯盞。
丁爺擡起頭應了聲:“哎,怎麽啦?”看見是溫溪後,神情微變,笑了起來:“今兒怎麽有時間過來了。”
溫溪沒落下他那瞬變的神情,不動聲色斂下心中思緒,“哦,媛媛找您呢,說您怎麽還沒過去。”
丁爺一拍腦袋,“喲,我差點給忘了,走走走,這會過去。”
雖差着年齡,但他們同丁爺都很玩得來,尤其苑媛,自高中那會和丁爺交流了心得後,苑媛就時常給丁爺出謀劃策。
如今苑媛自然也毫不吝啬地朝丁爺請教。
選址,規模,挑選員工,員工福利規劃,這些都是不可忽略的問題,都是精細活,丁爺把問題都攤開給苑媛細細講清楚了,毫無保留的。
苑媛拿手機錄着音,細心記着要點。
等到結束,苑媛非要請丁爺吃個飯。
幾人吃過飯才散,苑媛也要回家一趟,她爸媽哥哥都還不知道她回來了。
趙祁臨臨時有事要去一趟學校。
溫溪也沒急着回家,順着路走出去。
附近有個公園,晚上人挺多的,很熱鬧,她準備進去走走。
公園裏頭有一塊U型滑道,那一片聚集了不少練滑板花式騎行的都在裏頭。
一個個打扮得很潮派,男女皆有,很酷飒的少年們,朝氣蓬勃的。
溫溪就坐在一旁的長椅上,靜靜看着他們,目光也不刻意找焦點,就坐在那。
坐了沒一會就接到趙祁臨打來的電話,問她:“你回家了嗎?”
“沒有,怎麽了?”
“哦,我就問問,那你現在在哪啊?”
溫溪也懶得去猜測趙祁臨這些話的用意:“就茶樓附近的公園裏。”
“哦,好吧,那我挂了。”趙祁臨迅速把電話挂了,又撥給另一個人。
“她在茶樓附近的公園裏呢,別說我說的哈,你就說你自己偶遇,不然我就死定了。”趙祁臨鄭重其事地說。
這邊溫溪挂了電話後,也懶得挪地方,繼續坐在那。
“姐姐,你也是來練滑板的嗎?”一女孩滑着長板從遠處溜過來,又壓板定在溫溪面前,她側過頭去看溫溪。
溫溪回過神,對上少女的眼神,“不是,我就看看,你們真有毅力。”
“嘿嘿,那當然了,因為我們是真的喜歡滑板。”女孩驕傲地仰着臉,她笑了起來,又瞥了眼溫溪,留下一句話就跑了。
溫溪後面才聽清她說的是:“姐姐,你長得好好看啊。”
不由得失笑。
她繼續坐着沒動,剛剛那女孩估計練得差不多了,拎着滑板要離開,離開前還來同她打了個招呼說拜拜。
也不知多久,公園裏人明顯少了一些,溫溪察覺到腰開始酸痛了,便站起來走了兩步,邊走邊捶腰。
她乍然站起來,并沒注意到不遠處直沖下來的人,等到她察覺時,滑板離她只有幾米遠,那人直直沖撞而來,剎不住腳下的滑板。
溫溪急忙往旁邊走了兩步,但偏偏另一側還有個人也滑着長板沖了過來,剎那間,眼看着溫溪就要被撞了,一雙手扯住了她往後退了兩步。
“沒事吧。”那人急急低頭看她。
在對上溫溪淡然迷惘的眼神時,那人又愣住。
剛剛踩着滑板撞過來的那少年拎着跑了過來,“不好意思,撞到你了,你腳怎麽樣?”
陳裕松開了攥住溫溪肩膀的雙手,他剛剛清晰感覺到輪子碾過腳趾的過程。不過,現在他倒是無法立刻察覺到腳到底有沒有問題。扭了扭腳踝,倒是不怎麽痛,但他腳趾有點兒不對勁。
“我沒事,平時再小心點兒。”陳裕朝他們擺了擺手。
“真沒事嗎?附近就有醫院,去看看也行的。”少年不太放心。
陳裕仍堅持說沒關系。主要這事确實不是人家的錯。
等到人走後,陳裕才扯着溫溪,“你這是幹什麽?”
“什麽幹什麽?”溫溪神情淡淡地睨着他。
溫溪甚至懶得關心他究竟是怎麽在這,又正好碰上她的。
掙脫開陳裕的手,她往一側走去。
陳裕擰了擰眉,要去追人,腳趾卻突然傳來一陣劇烈的痛感。他嘶了一聲,擡頭去看溫溪,卻見她越走越遠,咬咬牙,哀嚎了一聲,直接在地上坐下。
溫溪這會才終于停下腳步,回頭看他,發現他在地上坐着。
陳裕又嘶了聲,緊鎖眉頭,直勾勾看她,眼睛水潤潤的,像狗狗眼,但又比狗狗眼更狹長。
把人攙扶去醫院時,陳裕嘴裏還在不停嚷嚷疼。
溫溪沒什麽耐心哄他,甚至不想說話。
陳裕時不時看她一眼,在察覺到她情緒不高後也閉了嘴,不繼續嚷嚷了。
拍片檢查後,醫生指着片子說:“小指骨折,輕微骨裂。”
小指骨折……
陳裕這輩子也沒想過有一天他會小指骨折。
醫生給他上了個固定器,“你這個不嚴重,是可自愈的,回去了多注意一下就好,到時候再來醫院複查一下就行。”
陳裕瞥一眼溫溪神色,又問:“醫生,我都傷成這樣了,不需要拿個拐杖什麽的嗎?”
醫生掃他一眼,“你想要拐杖?”
“嗯。”陳裕點頭。
“也行,等會讓護士給你拿。”
說完醫生又在拿藥單上寫了幾個字遞給他。
成功拿到藥和拐杖走出醫院後到了馬路邊,溫溪問他:“你開車來的?”
“嗯。”
“不過,現在開不了了。”
溫溪點點頭,似乎在思索怎麽辦,又拿出手機打開打車軟件。
陳裕掃了眼,說:“我腳痛。”
他就站在那,依舊緊緊盯着她。
溫溪頭也不擡,“我送你回去。”
“不要……”
溫溪手指一頓,擡頭看他:“為什麽不要?”
陳裕別過頭,“吵架了……”
溫溪就這樣靜靜看着他,盯到陳裕心虛到不敢看她。
溫溪這才吐出一口氣,揉了揉眼睛,“要不你在醫院住幾天?”
“我不想去,這裏冷冰冰的。”陳裕低着頭,手指纏繞着衣角,恍若未察她情緒的不對勁。
又過了幾秒,溫溪像是終于忍無可忍,“陳裕,你是不是有病?”
“我以為早就過去了。”
陳裕看向她,雙眼堅定:“我過不去。”
他們對視着,誰也不讓誰,過了幾秒,陳裕率先移開視線,他語氣一軟,“再說了,你自己說的就當兄妹,怎麽了,哥哥去妹妹那住一晚上也不行啊,而且我這腳……哼……”
“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矯情了。”溫溪揉着額頭,心煩意亂。
他們此時正站在馬路邊,旁邊就是綠化帶和公交站臺。
溫溪心情煩躁得緊,懶得再理他,擡腳就要走。
陳裕挪動着輕輕一動就痛得緊的腳堵住溫溪的去路,拐杖被他急切丢到了一旁,發出砰的兩聲,他單手緊緊按住溫溪的肩膀,身體堵擋她的雙腿。
就像一面肉牆。
“你不許走。”
他語氣帶着委屈和憤懑。
溫溪吐出一口氣,“陳裕,別這麽幼稚。”
“就幼稚。”
這樣對峙着也沒個結果,溫溪沒心情應對他,拿出手機甚至準備報警了,又在對上陳裕飽含情緒的雙眼時停下了動作。
他看起來很悲傷。
溫溪清醒了一瞬。
其實,這事她沒必要做那麽絕不是嗎?後續的麻煩太多了。她可以有更好的處理方法。
“我知道了,你先退開。”
她能懂他的目的,妥協也沒什麽,不影響她後續的計劃就行了。
“別騙我。”
“你已經騙了我很多次了。”
溫溪微怔,“不騙你。”
陳裕仍半信半疑地看她,好半晌才往後退了兩步。
陳裕一退開,溫溪立即就往旁邊走了幾步。
陳裕見狀,胸腔堵上一股氣,正要開口說話,就見溫溪是去幫他撿拐杖,那股氣瞬間又疏通了。
溫溪打的車很快就到了。
“走吧。”她說。
車開至溫溪小區內,在樓下停着。
溫溪把人小心攙扶出來。
陳裕也終于順理成章地跟着溫溪去到她的家裏。
和陳裕想象中的不太一樣。
房子很小,但很溫馨,被布置得像一個家。一個只有溫溪一個人的家,狹小溫暖的家。不容他人侵入的家。
陳裕細細打量着,心中微微酸澀。
“你很喜歡這裏嗎?”
溫溪很輕易懂了陳裕問的什麽,面無表情回答他:“嗯,很喜歡。”
陳裕點點頭,拄着拐杖走到沙發處,緩緩坐下,眼睛繼續打量着這房內的每個角落。
溫溪就屬于瞧着多麽聽話的主,實則心頭亮堂着,自有自的打算,任別人說幹口舌也不為所動,平常人還看不透看不穿呢。
他有時又生氣,怪自己總惦記着這個狠心的女人。他不能理解她的改變,其實,他知道他從來沒懂過她。但他,真的很想懂她,想了解她的一切,想知道她到底為什麽可以那麽毫不猶豫地放棄他。
為什麽那樣輕易地抛棄他,把他像垃圾一樣丢棄。
“我這裏沒有你的換洗衣物,我的建議是你去趙祁臨那住。”溫溪說。
陳裕拍拍身下的長沙發,“沒事,我就在這睡一晚上,我這腳正好也不方便洗澡,簡單洗漱一下就行。”
溫溪也不說好還是不好,任他去,自顧自去了浴室洗漱。
等到洗漱完,她才拿了一套新的洗漱用品給陳裕,然後就真的再也不管他,自己回了房間。
陳裕在沙發上坐了會,看着溫溪房子內的每一處都很認真,覺得很有趣,想要在這些細枝末節中窺見她的一角。
她的喜好,她的習慣,她不願輕易說出口的東西。
看了許久許久,直到他手機發出一聲沒電的提示音,他才發覺手機就剩百分之十的電了。
陳裕琢磨了會,拄着拐杖小心翼翼敲開她的房門。
等到她打開門後,他也控制着不往她房內看,低着頭說:“有充電器嗎?我手機沒電了……”
溫溪瞥了眼他手機的牌子,從抽屜裏拿出一個充電器遞給他,随即又把門關上。
拿到充電器後,陳裕又回到客廳,在牆上找到插排後,把手機電充上。
繼續坐了會,陳裕拿着洗漱用品去了浴室。
等到他再出來,發現沙發上多了一團被子。
陳裕心滿意足地在沙發上躺下,蓋着帶着溫溪身上氣味的被子,很久違的滿足着。
第二天再醒來,是被窗外刺目的光線給紮醒的。
彼時,溫溪已經在陽臺上看考研書籍了。
陳裕就這樣睜着眼看着她的背影,也不出聲,一直看一直看。看光灑在她身上,緩慢地給她鍍了層金光。看她專心認真的模樣,看她細微的動作,撩到耳後的發,微癢的手腕。
仿佛看不夠,也仿佛看得很飽腹,他心頭微脹。
直到突然響起的鈴聲打破這份寧靜。
溫溪到這時才發現陳裕醒了,她觑他一眼,往玄關處走。看了眼牆上的電子貓眼,知道外面是誰後,溫溪直接把門打開了。
“你怎麽來了?”溫溪問。
“給你打電話你沒接。”
“誰啊?”陳裕聽到男聲,立即起身,拄着拐杖走過去。
覃峥自然認得陳裕,他的合作夥伴。可即便是兄妹,尤其是沒有血緣關系的兄妹……
他們也不該在這個清晨待在一塊。
覃峥擰了擰眉,瞥了眼兩人的裝扮,“你們住一塊?”
溫溪懶得同他解釋,只問:“有事嗎?”
覃峥也不再盯着陳裕,看向溫溪,有些別別扭扭,好半晌才說:“溪溪,我……想你了。”
陳裕不自覺握緊了拐杖,溫溪是背對着他的,他看不到她的神情,心頭不由得漫上幾分緊張。
過了幾秒後,才聽見她說:“我以為我上次說得很清楚了。”
“覃峥,我現在是真的很讨厭你。”
陳裕微微擡眸,掃過覃峥面如死灰的神情,心中微爽。甚至想要笑出聲。
覃峥心口酸痛着,他其實心中清楚着溫溪不會再回頭了,可直到這一刻再這樣清楚聽到她說這話,他才明白,原來還能這樣痛。
抑制着情緒,他擡眼朝裏看了過去,意外看見了陳裕嘴角那抹似有若無的笑。
只是那笑很淡,淡到他再仔細看就不見了。不過,覃峥堅信自己沒看錯。但是,為什麽?
為什麽會笑?
覃峥走後,溫溪又看向同樣纏人的陳裕,依舊沒什麽好态度,不過也僅限于沒趕他走就是了。
中午那會,溫溪點了份外賣,兩人簡單吃過後她就出了門,也不管陳裕後面該怎麽辦。
到了晚上還是趙祁臨來看他,給他帶了飯炒飯。
思考着确實也不太方便,最終陳裕還是去了趙祁臨那。然後他把事給溫溪說了後,她像是完全不驚訝,什麽也沒說,也沒提後來怎麽樣。
随後幾天,陳裕常常見不着她人,聽說她挺忙的,去找她也沒人在家,打電話更是沒人接,偶爾回來也都是深夜,見一面,她又讓他走,久而久之他也覺出點意味,心頭涼得緊,也故意沒聯系她。
等到他發現溫溪沒在北京時,他才慌了。
給趙祁臨和苑媛打過電話,兩人都不知道溫溪去了哪,甚至他還暗裏朝他家老頭打探過,也都不知道溫溪沒在北京,更不知道她會去哪。
他後面實在沒忍住給溫溪打了電話,卻沒人接。
那時他是真慌了。
他甚至去到溫溪學校,得知溫溪請過假了。
大四本就課少,那些課上不上倒不影響,是以,溫溪一請假就給申請了通過。陳裕又問溫溪請了幾天,得知她請了一周後,陳裕心頭那塊石頭才微微落下。
那幾天他天天去溫溪樓下看,可三樓那扇窗始終沒有燈光亮起。
又一天,陳裕習慣性往溫溪樓上看,卻意外看到了明亮的光線。
不過沒等他歡喜雀躍,溫溪就和一個男人從樓上一塊下來。
他們站在樓下告別,溫溪臉上漾着笑。
那是上次送她去學校時,見到的那個男人。什麽組內被稱為天才的男人。
等到那男人走後,陳裕才從暗處走出,他腳早幾天就好了,這會健步如飛也沒問題。
“原來你喜歡的是這種瘦猴?”
溫溪根本不想搭理他,轉身就要走。
陳裕卻攔住她。
“你溫溪什麽時候也學會避而不見了?”
陳裕又恢複到一貫冷嘲的模樣。
他嘴角那絲笑意溫溪越看越覺得心煩。
她語氣淡淡道:“沒有。”
“撒謊!”他語氣堅定,帶着火氣。
“我前兩天臨時出差到外地去了。”
“辯解!”陳裕冷笑。
對峙着,溫溪被他這兩個字兩個字怼得噎了一下,露出點厭煩神色:“随你怎麽想吧。”
說完她就要走。
陳裕冷眼看她就要越過自己走開,不由得咬緊了牙關,腮幫子一鼓,手臂發力,箍住了溫溪手腕。把人一拽,拽到跟前,火氣要從眼裏冒出來似得,狠狠瞪着她。
“還有事?”溫溪斜他一眼。
陳裕抿緊了唇,沒吭聲。
溫溪笑了起來,表情生動極了,挑着眉觑他:“怎麽?”
“陳裕,你還想着我啊?”她語調明明不暧昧,可陳裕就是一下聽懂了她所指。
他臉色僵麻了一瞬。
溫溪就笑,“其實,我也挺想念你的……技術。”
“你活不錯。”
“如果你願意。”
“那麽我允許你上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