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跟着陳家的小崽子出門,阿爸都讓張景辰好好看着那人。
看自然是看不住,不僅看不住,還得防着。小少爺心思還是很詭異的,一會兒要去野營,一會兒又要去看展覽,白天突然就找人把後院的樹給砍了,說自己定了個吧臺要擺過去。張景辰立在那兒看着幾個墨西哥裔的工人進進出出,把吧臺擺放好了,心裏很是無奈。
這個人他自然是看不住的。
陳白禮現在回來了,一身酒氣,把他壓在牆上,問今天晚上能不能幹他。
不能,不能!張景辰把人往邊兒上推,小少爺一手摁住他腦袋,一手攥住他手腕,吐着熾熱的氣息罵他,怎麽就不能了!小少爺字兒都從牙縫裏惡狠狠擠出來的,在北京不給幹,來美國也不給幹,王法是他媽你家定的?!
王法是你家定的,是他媽你家定的。
張景辰從來不罵人,畢竟沒人給他罵人的機會。小時候他爸爸還能疼他那陣子,他偶爾也挺趾高氣揚的,學校裏就他長得标致,學習又好,胳膊上還有三道杠。後來他爸去世了,疼他的人就少了一個。那時候他年紀有點小,不知道他媽改嫁不準備帶他,以為即便他爸去世了,他媽也該是疼他的。
真倒黴。
還好他爸把他托付給了阿爸,不然他這個拖油瓶的名字得坐實了。那阿爸疼他嗎?其實算疼的,想想看,他死去的親爹,不過是他阿爸的司機而已。可阿爸對他視如己出,陳白禮吃什麽他吃什麽,陳白禮穿什麽他穿什麽,陳白禮剛拿到駕照給自己買了輛瑪莎拉蒂,沒過幾天他摸自己褲兜的時候,就摸出來一把賓利的鑰匙。阿爸像他親爸,但又不是親爸。張景辰能拎清自己的位置,即便能和陳白禮坐在一張餐桌上,也絕對不會先動筷子。
陳白禮似乎覺得他麻煩,也不太能和他玩到一起,可小少爺去哪兒他阿爸都不放心,都得把張景辰塞過來,說你幫忙照顧照顧這小祖宗。
可不就是個小祖宗,白天還賴在床上說想吃鮮芋仙,張景辰一個人從洛杉矶往爾灣開車,來回開了将近四個小時,就去給陳白禮買這麽個東西。買回來人卻不見了,還虧得張景辰怕冰化了,抱着車載冰箱從車庫爬上來才放進廚房的冰箱裏。
現在這人大半夜醉醺醺地回來了,拽着他的褲子,膝蓋頂開他的腿,像月滿的狼似得。
陳白禮搞了他一會兒,也沒多久,就近壓在沙發上,拖着他從正面進去的。小少爺的臉蛋給酒釀得透出點兒粉來,一下一下沒輕沒重,沒幾下覺得熱了才由着性子從頭頂剝T恤,脫了的衣服随手一丢,就又攥着他往裏沖了。張景辰咬着嘴巴裏那點兒嫩肉,一個音都不出,偶爾給頂出幾個“呃”來,下一秒就更狠地把自己咬住。陳白禮忽然沒了興致,也不知道一開始興致怎麽來的,一臉煩悶地嘟囔,“跟個死人似的……”抽出來拍了拍他屁股,問,“鮮芋仙呢?”
張景辰從沙發上爬起來,顫着手指穿上褲子,去廚房了。
陳白禮車就沒停進車庫,說喝的有點暈不想撞在車庫門上。張景辰拿着鑰匙去街道上找車了,省得明天早上又被交警把車拖走。也不是一次兩次了。當然數落陳白禮也沒用,就跟說喝多了不要開車一樣,沒用。陳白禮長了一張知書達理的秀氣臉蛋,可內裏卻跟個半瘋的屠夫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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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車庫剛進家門,阿爸的電話就打過來了,張景辰應着撒了好多謊,沒有亂跑,沒有泡吧,沒帶姑娘回家,很乖,在家,他真得在家,在洗澡呢,晚飯也吃了,酒沒有多喝,好好好,謝謝您,不用不用。
再一扭頭,看到小少爺在樓梯的半中道站着看他,手裏還拿着鮮芋仙。
“我爸?”陳白禮問他。
“嗯。”張景辰把眼神放在地上。
陳白禮随便點了點頭,回身又上去了。張景辰看了眼表,很晚了,也上了樓。
小少爺房門開着,能看到陳白禮濕着頭發懶散地窩在布藝沙發上,叼着勺子,一口一口挖冰吃。張景辰準備進自己房間去了,可小少爺在後面叫他。
“你吃嗎?”小少爺挖了一勺對着他舉起手。
“不了。”張景辰站在自己房門口,離得老遠擺擺手。
“你過來,”陳白禮把那一勺自己吃了,看着他,“過來。”
“幹什麽?”張景辰往後貼了貼門。
“不幹你,趕緊過來。”小少爺說。
張景辰過去了,陳白禮窩在單人沙發裏,兩條大長腿曲在一起,叼着勺子百無聊賴。張景辰走過去,關了房門,在旁邊的沙發上坐下了。
“養條狗成麽?”陳白禮問。
張景辰頓了頓,知道小少爺又想一出是一出了,“我們又不在這兒住多久,養狗的話回國的時候怎麽辦?”
“帶着呗,”陳百禮一條腿伸長了,架在張景辰坐着的沙發上。
張景辰沒話說,看陳白禮把吃了幾口的冰沙盒子扔在桌上,開始玩兒手機了,便回應了一句“行吧”就站起身,“我明天去看看哪裏有賣狗的……”
陳白禮忽然伸手過來拉住他了,張景辰往後躲了一下,沒躲過去,陳白禮把他的手腕子拽到自己眼睛跟前,酒像是醒了,聽不太出感情地看他手腕子上方才被掐出的淤青,“青了啊,”陳白禮像是懊惱,忽的一擡頭,“屁股疼不?”語氣很是真摯。
張景辰喉頭哽動,只想把這人看着他的那雙又大又亮的眼睛捂住,口裏發苦,心裏發酸。半天哽不出那句話,說疼的話,像是真被這人欺負慘了似得,他那點兒尊嚴不許他說疼。說不疼的話,又莫名像個可以随便人這麽對待的下三濫似得了。
“……我想去睡了。”張景辰被人拽住的手攥了個拳頭,往回扯了。
陳白禮看向他的眼神收了回去,也松了手,“回北京好了,回去吃羊蠍子。”小少爺站起來,把大半碗冰沙連盒子扔進垃圾桶,“不知道明天的機票能定的到嗎?”
不養狗了?張景辰想問,但沒問。“明天的話可能訂不到頭等艙。”
“商務艙也行,”陳白禮翻了個身倒到床上去了,張景辰嗯了一聲,開了門要出去。陳白禮沒再說話,張景辰自然也不會說了。
回北京到沒費什麽事,他倆也沒什麽行李,只是陳白禮心血來潮得厲害,竟然帶回來一個白人女伴。一路上張景辰坐在另一邊睡覺,那兩位在挺遠的角落裏說說笑笑,張景辰之前也沒見過這個女孩兒,再往前一次他見到陳白禮的女孩子們,還是兩個月前坐輪船去沖繩的時候。陳白禮一到公海就賭得天昏地暗,周邊的女孩子們都當他是塞滿鈔票的凱子,還是個年輕俊俏的凱子,恨不得幾口就把陳白禮吞吃下肚去了。張景辰管不了他,早就不管了。
回北京沒兩天陳白禮就病了,這小祖宗一臉煩悶地嫌北京空氣不好,戴着口罩窩在家裏打游戲,白人妹子也不去見了。張景辰想着不然去上海租間小院子,不行的話租個公寓也行,不能讓陳白禮出個門兒就瞎咳。他自己倒是沒什麽事兒,只是嗓子有點兒啞,那小祖宗就總是屁事很多,讓羊蠍子的店送外賣,人家不送,又是張景辰堵在路上往返兩個多小時給小祖宗買回來的。
張景辰把羊蠍子裝好端到桌上,看着陳白禮把麻小兒、烤串兒和啤酒圍了自己一圈兒,張景辰坐在他對面,又看着陳白禮悠然地在幾只小龍蝦裏挑揀。
張景辰說,不然去上海呆一呆好了,那邊臨海,空氣好一點兒。
“搞乜,”陳白禮忽然很不爽地冒出一句粵語,“去上海做咩?見你嗰位情郎啊?”
張景辰一下住了口,他這才想起來方銘是在上海工作的。這個香港人之前和陳白禮是大學同學,回國之後去了上海,可講話依舊帶着很濃的港腔。陳白禮學方銘講話,嘲諷味更濃。去年他們去上海談事,張景辰才在陳白禮的飯局上認識了方銘,那家夥也不知道怎麽想的,竟然托陳白禮送了他一塊手表。陳白禮拿回來了,問他要不要,他當時不知道方銘是雙性戀,只覺得這份禮太貴重了,只想着先收下,過兩天見面了再還回去。
可陳白禮對他的态度卻愈加諷刺了,他約了方銘想還掉手表,沒想到手表沒還回去,又收了方銘一本書。書不是什麽貴重物品,他說不過方銘,人家又大方自然,他再推三阻四就顯得小家子氣了。最後手表和書只好都收下了。
“佢知唔知我做過你\" 陳白禮倚在那裏掰下來一條小龍蝦的腿,“可能佢也唔介意,枉掂對插蘇都系只要有插就冇所謂。”說着剝開了肉塞進嘴裏了。
反正雙插頭只要有的插就無所謂。
張景辰瞬間沒了胃口,喉頭像堵了塊兒掉粉的碳。
他還記得陳白禮如何從他手腕上摳下來那塊手表,在掙紮間把那塊表砸向遠處的落地窗。表上鑲得是真鑽,砸破玻璃就飛出去了。那次是陳白禮第一次“做”他,任性又蠻橫,一開始只是因為那天陳白禮帶了一個不知道是哪裏小姑娘回家裏過夜,張景辰說了他兩句,要他去自己租的公寓過夜也行,不要帶回家裏來。說了幾句吵起來了,後來小少爺動了粗,再後來就發瘋似得往他身體裏撞,他也掙不開,流了一床的血。
其實現在想想,陳白禮是對他吹毛求疵了,有點故意刁難的意思。雖然第二天陳白禮和他道了歉,還買了塊新的手表給他,可張景辰的心境卻是完全變了。
徹徹底底的。
要他早點預想到這種事情是完全得不可能。而這種事發生之後,卻又不知道該拿什麽心情處理了。看重的話,很快就會崩潰的吧?
張景辰不想去想了,他還想好好活,而且,實話講,也許他能承受陳白禮的程度,比陳白禮承受他要地多。可能陳白禮也沒想到他能包容到這種程度吧……他自己也沒想到。
也許他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廉價那麽一點。
“那不然去蘇州?”張景辰換了一個提議,“蘇州也有你幾個朋友在,你過去也不孤單。蘇州氣候也好,最近也不算太熱。”
“蘇州可以,”陳白禮說回普通話了,“咱可以去環湖騎個自行車。”
張景辰什麽都沒有吃,“我去不了,我剛回來,阿爸讓我把上次走之前交接出去的工作親自再跟一下,接手的那幾個人做的不太行,我得……”
“那我就留在北京好了,”陳白禮抓了一塊羊蠍子在手裏,也沒看張景辰,“要麽我留在北京,要麽就回洛杉矶。其餘哪兒都不去。”
張景辰擡眼看陳白禮,這人又在難為他了,他沒辦法把小少爺支到別的地方去,洛杉矶又是這祖宗花天酒地的大本營,要是陳白禮執意又飛回美國,阿爸還不得再讓他跟上“看着那家夥”。其實陳白禮也沒做過什麽出格的事,甚至還挺出息地在加州伯克利讀了大學,可阿爸卻一點也沒法完全信任自己的兒子。
可能就是因為陳白禮那躁動的不安因子,每時每刻都無法預知下一秒的動作。
“我給你那塊兒表你為什麽不戴?”陳白禮忽然問他。張景辰也看着陳白禮,想到那塊兒躺在絲絨盒子裏的手表,是用來給他賠“那次”罪用的。像這事兒可以原諒,像那只不過是個可以随便賠個不是就能一笑而過的事,那手表提醒着張景辰,這小少爺永遠都犯錯,而且永遠不知悔改。
“那表我沒有收,你放在那兒,我不會戴。”張景辰說。
陳白禮眯了眯眼,把羊蠍子放下了,忽得似乎要笑,“幹什麽,方銘的你就收,我的你就不收?”
“……你的這個不一樣。”張景辰說。
“怎麽個不一樣法?”陳白禮的聲音壓低了,“哦,就那事兒,你不肯原諒我?”
張景辰沒想到陳白禮會講出來,立刻抿住了嘴角,眉頭也皺起來了,他咽了口唾沫,“不原諒你。”
陳白禮大概是驚了,八成沒想到張景辰會如此正經地回應他,不原諒。他本來以為張景辰會像平時一樣,和每一次不願意和他正面交鋒時一樣,把話題岔開,或者幹脆不說話。沒想到這次回答他了。
還說的是不原諒。
“……哦…?”陳白禮放緩了說話的速度,像在分析哪句話能真正地刺傷張景辰似得,“那之後的每一次……你都不原諒我?”
張景辰眼神落在一桌的狼藉上,肉,蝦,殼,色澤鮮明,與世隔離。
“每一次都不原諒。”
陳白禮沒說話,也可能是在消化張景辰的回答。沒一會兒小少爺忽然又笑了,滿臉無所謂地又有條不紊地剝起了一只小龍蝦,“……那就不原諒咯,要是一直不原諒,那不原諒就是一件平常事了。”說着伸手過來把褪了殼的小龍蝦放進張景辰碗裏,“給你,很好吃的。”
像白費力氣去讨一顆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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