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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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北京的第二天,張景辰接到一個電話。

他站在陽臺上,一開始還好好的,最後卻紅着眼眶。十年了吧?他以為他再也不會聽到他母親的聲音了。

陳白禮白天去挑了件禮物,晚上有朋友過生日,他折騰到半夜才回來,雖然喝了點酒,但也不算喝得太多。他淩晨兩點多到家,摸索着去開張景辰卧室的門。可張景辰門鎖着。

媽的。

陳白禮立在那兒想了會兒,漸漸回憶起三四個月前去洛杉矶時,自己某天半夜喝多了爬到張景辰床上硬生把人搞醒的事。是真“搞”醒,他胡亂随着性子來,張景辰從夢中驚醒,糊塗着又可愛的要命,弄明白他在做什麽之後也只能軟着力氣反抗——這人連起床氣都是輕柔的,陳白禮只覺得心裏晃蕩着一汪水,晃蕩在他的胸口,暖得要把人溢死。

然後這家夥夜裏睡覺都開始鎖門了?

陳白禮嗤了聲,淩晨兩點半,滿身酒氣,他爸爸住在一樓,張景辰和他在二樓,如果他現在瘋狂拍門,不知道會不會把他爸吵醒。但沒多久又覺得頭重腳輕,自己今天中午醒來的時候張景辰已經去了公司,夜裏回來的時候這人已經睡下了。

今天還沒見過他呢。

淩晨兩點半了,讓他睡吧。陳白禮嘆了口氣,心裏想着,‘……今天放過你。’才搖搖晃晃地回了自己房間。

也是沒想到隔了幾天都沒見過張景辰。

陳白禮給張景辰打了個電話過去,這人竟然關機。想了半天又去打了他工作的手機號,這個號碼直接轉到了他助理那裏。

“張總這一周都不來上班,請假了。”

“……誰批的假,他人哪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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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總批的假……好像出遠門了。”

他爹又把張景辰弄出門了,這他媽不是大前天才從南京出差回來?陳白禮挂了電話,想都沒想就又打給他爸,他爸接了。

“爸,您幹嘛啊,您也把張景辰用的太紮實了吧,”陳白禮劈頭蓋臉地抱怨起來了,“他這才從國外回來幾天,在家睡過囫囵覺嗎您就又給他支出去了,您當他驢子拉磨呢?這驢推磨也得歇下來吃口草吧……”

他爸倒是在那邊笑起來了。

“怎麽跟你爸說話呢,”爸爸語氣含笑,有點無可奈何,“景辰人家自己要出門,我也沒多問,可能玩兒去了,誰拿他驢子拉磨呢,就你把他當驢子拉磨一天到晚的張景辰張景辰,你讓人家歇停歇停行不……”他爸笑呵呵的,似乎挺高興看到自己兩個兒子關系很好。他家這個小公子哥兒看着體體面面,心裏卻誰都瞧不上眼,只把張景辰天天挂在嘴邊,自己好多話都跟他兒子講不通,可是讓張景辰去說,這孩子就能聽。

“他自己出門兒了……?哪兒去了?”陳白禮疑惑地挑了挑眉毛,眉頭也皺着了。

“他沒跟你講?他跟兄弟都不講,能跟我講嗎?我沒問,行了,你出去玩兒也不帶他,現在還不許人家自己出去玩兒啊,不跟你多說了我這兒有事兒呢,你閑着沒事兒去看看你姥姥,自己開車去。”

陳白禮還惦記着張景辰的事兒,但只能一臉不情願地開車去看姥姥了。老人家住在邊郊的小獨棟區裏,家裏還留着他的卧室。那張景辰到底哪兒去了呢?

第四天的時候張景辰給他回電話了,這時候他都懶得理了,四天,不吃不喝能餓死一頭驢。張景辰也沒說他去哪兒了,陳白禮正和幾個朋友在新開的一個什麽“全北京最大的”鬼屋這兒。他朋友裏有幾個特喜歡這種東西的人。

他倒是知道張景辰特怕這些。

十幾歲張景辰剛來他家那陣子,通宵睜着眼睛不肯睡,一會兒說床底下有東西,一會兒又說窗簾後面有人,他比張景辰小半歲,只覺得這孩子怕不是傻了,夜裏把小張景辰攥在手裏,拖到自己房間去睡。後來張景辰才能好好睡着。

本來這種事兒他都忘得差不多了,可去年萬聖節他們回洛杉矶,在環球影城的萬聖節夜裏,張景辰從進大門開始就一個字都不說,走到一半的時候臉色刷白。陳白禮知道張景辰怕這些,也不曉得是為什麽,就覺得有意思,平日裏張景辰一副正經樣子,進了鬼屋跟一坨揉成團兒還強裝鎮定的小動物似得,給鬼們吓得整個人都僵住了,後來第二天陳白禮看自己胳膊,看到胳膊硬給張景辰掐出一塊淤青的手印來。

‘長大了也沒多大長進’,陳白禮眼神落在旁邊鬼屋的入口處,鬼主意冒出來,問張景辰在哪兒。

剛回家。

“發了個地址給你,立馬過來,有急事兒找你。”陳白禮把鬼屋的地址發給張景辰了。說幼稚吧,他就是這樣兒的人。

一起來玩兒的都是他平時的那一夥,大部分都認識張景辰,只有幾個随帶的妹子不認識。妹子都是換着帶的,今天這三個都是昨天夜裏認識的。小少爺說要等張景辰,一行人只好去樓底下買了冷飲吃,等了足有個把個小時。

朋友們很不明白為什麽一定要等這人,小少爺擡着下巴,就是要等自己兄弟一起玩兒。

張景辰坐電梯上來的時候,一眼就看見了陳白禮,也看見了陳白禮身後鬼屋的門。他遲疑了兩步,想着什麽急事要在這裏講,看到陳白禮也發現了他,伸出手招了招。

張景辰一靠近,陳白禮就把他往自己身前推了一把,硬把人推到了鬼屋的門口。

“我兄弟張景辰,都認識的,進了進了,就等你呢。”

一片漆黑。

張景辰他爸是跳樓死的。那時候他爸不想只做個司機,跟陳白禮家借了點錢去做生意,隔了一年生意做起來了,他爸就四處集資,想把生意做大。集到2000萬的時候,虧掉了一半。陳白禮的父親,也就是張景辰的阿爸,說可以幫他親爸還這筆錢,但是那群給他親爸籌資的生意人卻不僅僅要本金,還要當初承諾的利息,他也不知道那群人為什麽能那麽狠,雇傭了幾個體校的學生,幾百塊一天的薪資而已,就能追着他爸往死裏打,一直追到樓頂,追到他爸從樓上跳了下來。

就摔在他旁邊。

張景辰那時候9歲,背着他爸爸上半年掙了點小錢時買給他的那個耐克書包,那是他當時最貴的東西,和這幾個打人的體校生一天拿的錢差不太多。

他也不明白為什麽一個耐克包的價位,就能殺了他爸爸。

這事很窩囊,他爸爸是自己跳的樓。那群人說,是打人了,可是沒有要他死,是他自己死的。雇傭這幾個人的大老板是阿爸的朋友,當年在路邊賣塑料花起的家,從2塊錢一支的身價到坐在1100萬的蘭博基尼裏抽1000塊一支的雪茄,他阿爸說,這人怎麽爬上來的,大家都明白。所以警局也就是那樣,漏洞到處都是,體校的學生們在局子裏關了個把個月,後來都不明所以地放了。

而他親爸被定性為自殺,就摔在他腳邊,看着他。

張景辰覺得他能聽見他爸爸砸在地面的那一瞬間對他說的話。

他似乎聽到說,兒子快跑。

他覺得他爸爸說,兒子快跑,別管爸爸了。他好像看到他爸爸眼裏滑出來的淚水,不知道是因為摔得太疼,還是因為看見了他。那雙眼睛睜着,然後溢出了血淚。

那年張景辰9歲,跪在地上像一匹被人砍斷了腿的幼馬,嚎啕大哭,以為這個背過他的男人還能活過來,明明血還是溫熱的,他一捧一捧手忙腳亂地鞠淌出來的血,想灌回那顆裂開的頭顱。他能聽見他爸爸說話,他爸爸說,爸爸不會死,爸爸給你買了新的球鞋,爸爸還給媽媽買了玉镯子,老人家都說,玉镯能保人一世平安。

他聽見了太多話,那雙眼睛像有一輩子的遺憾還沒有告訴他。血浸透了他跪着的膝蓋,他八成出現了幻覺,看到遠處來了一個人,拽起他爸爸就走。

別走!別走!

張景辰從地上爬起來,書包都甩開了,哭喊着追那個帶走他爸爸的人。可他爸爸越走越遠,頭也不回。他大哭啊,有什麽用呢,旁邊有路人抓住他,抓住他的嚎啕,抓住他撕心裂肺的童年。

而後他總能看見有人在黑暗裏帶走了他的父親,藏在他的床底,藏在窗簾後面,探出一顆裂開的頭顱,不知是誰,和他父親的影子混在一起,混着顫抖和恐懼,混着悲恸的窒息的折磨。

直到有一天,阿爸家的小少爺忽然打開他的門,走過來緊緊攥住他的手。

有很長一陣子他不再一個人睡了,小少爺像個小火爐,熱乎乎地在被子裏攥着他的手,緊緊的。

陳白禮很明顯感覺到張景辰進入了防備狀态,整個人繃得死緊,似乎都要不會呼吸了,他把張景辰推到他前面,那人就邁不開步子,他貼上去,用前胸抵着張景辰的後背,往前推。

“怕了?”陳白禮在張景辰耳邊悄悄說,張景辰像沒聽見似的,沒回話,也沒回頭,眼睛直勾勾盯着前面,陳白禮去拽了一下張景辰的手腕,張景辰條件反射似的,一把就攥住了他。

這家夥也太害怕了吧。

走了沒兩步猛然間旁邊鑽出來個披頭散發的女鬼,張景辰哽住了似得嗵地撞進陳白禮懷裏,一個音都沒有,掐着陳白禮的手簡直要把人折斷。陳白禮趕緊示意了一下那個工作人員別再靠近,這張景辰都有點兒失控了。張景辰和一般人受驚的反應不太一樣,這人越是害怕,就越是不出聲兒,死了似得,靜的呼吸聲都聽不見了,像憋着一口氣,就身子在抖。鬼屋裏一片漆黑,陳白禮在黑暗中抱住埋在他懷裏繃緊了的張景辰,一下一下安撫他的後背。

這讓他有點滿足感。

張景辰似乎對任何人都沒有需求,也不依靠別人。可這時候卻像受了驚的動物,腦子裏都空白了。陳白禮的手滑下去,推着張景辰的臀部貼住自己。這人完全沒反應的,似乎都不知道陳白禮的手放在哪兒。陳白禮一下心情大好,把人窩在懷裏,一手牽着,湊過去親了親張景辰的耳朵。張景辰沒什麽反應,只是緊緊攥着他的手。

牽着一個廢物點心往前走,陳白禮很受用。平日裏要說廢也是他自己廢,怎麽都輪不到張景辰低頭做小,這下就很讓人心花怒放了,張景辰成了他手裏的一只小倉鼠,稍有點風吹草動就往他懷裏拱,腦袋靠着他肩膀,恨不得黏住他似得。陳白禮完全不想管那些扮成鬼模樣跳出來的工作人員了,他還想讓他們多跳跳,他們跳多近,這張景辰就往他懷裏鑽的多深。要是鬼們不靠近,他就推着張景辰往鬼那兒去,張景辰抵着他不肯去,往他的脖頸那兒喘氣,小聲說別別別。

像他們在床上,有一次欺負地狠了,張景辰也是這語氣。可憐兮兮的,陳白禮想讓張景辰再來那麽一次,可往後再怎麽搞這人,這家夥都特麽不給反應了,不吭聲,恨他似得。

陳白禮有時候都覺得自己也恨張景辰,恨他獨來獨往,誰都進不到他心裏去。

他爸爸也似乎也更欣賞張景辰一些,仿佛這位才是親兒子。他爸好像對張景辰他爸的死有愧疚感,說過早知道不借他錢去做生意了。可這怪誰?有膽量今年籌資一百萬來年籌兩千萬,你就得也有膽量擔這個風險。

陳白禮沒見過張景辰的爸媽,也不知道張景辰像誰,表面上看着溫吞水,心底裏硬得像塊兒磚似得。

忽然陳白禮看到前面有一個小門,門縫開着,裏面滲着瘆人的紅光,一明一滅,陳白禮環着張景辰的腰,問他,“自個兒出去玩兒有意思嗎?”

張景辰被兩邊牆面上昏暗的壁燈映着蒼白的神色,沒太明白陳白禮的問題,又緊張着附近再有什麽玩意兒跳出來,好像自己還有好多尊嚴得撐着似得。

“問你話呢,”陳白禮笑着,依舊推着他往前走,“自個兒玩兒有意思,那你就都自個兒玩兒蛋去。”說着忽然開了牆邊那扇門,一把把張景辰推進去了,還怕張景辰要出來,猛地把門拽上,高呼,“張景辰!獨立自主,繁榮富強!”說完自己都被逗樂了,哈哈哈笑了一串兒,想着那人鐵定給吓禿嚕了,一路上過來路都自己走不了,要是門兒一打開看到這人在哭鼻子就有意思了。

等了一兩分鐘,陳白禮也舍不得把這人單獨扔裏面,吓吓他完事兒算了。這人單獨消失了快一周,總得有點苦頭給他,幼稚歸幼稚,陳白禮覺得自己心裏總算舒坦了,伸手想去開那個門。

這門卻是鎖上了。

陳白禮驚了,拉了半天門,才發現這門擱外面一關,連個把手都沒有!

“卧槽!”陳白禮砸了一拳,這門和牆面合為一體了,“個□□這什麽門!張景辰——?”陳白禮敲着門喊,“你在裏面沒事兒吧張景辰——?!”

卧槽放那小子一個人八成能給他吓哭!

陳白禮急了,不能把張景辰扔裏面啊,吓唬吓唬好玩兒,可那家夥就不是個愛玩兒的性子。這門怎麽搞的開着的時候一臉慈祥他媽的關上了就開都開不開了?陳白禮急躁地往前走,嘩啦跳出來個鬼,陳白禮一把把人家抓住了。

那鬼急忙甩他,說你不能碰工作人員!

陳白禮急了,“我兄弟掉你們一門兒裏了!趕緊給我打開!”

那鬼提着個髒紅髒紅的袍子帶着陳白禮去了出口,跟門口的工作人員交涉,說是掉什麽門兒裏的也聽不懂。陳白禮着急,扯着工作人員往回跑,到了這鎖上的門口,工作人員又叽裏呱啦地說這是鬼屋的另一半兒,從別的出口就出去了。陳白禮不聽,非要從這裏再把門打開,工作人員無可奈何地又折回去取鑰匙,再返回來。陳白禮等的心都焦了,拍着牆面叫了兩聲張景辰,也沒人應他。工作人員好不容易在旁邊摸了半天摸出來個小鎖口兒,用鑰匙打開了,陳白禮開了門就往裏沖,繞了一圈兒也沒見到張景辰,幾個小鬼四面八方地伸出手來,頭頂探出個下巴掉了一半兒的,陳白禮一把拽住人家脖子上的麻繩兒,差點兒把這工作人員拽地從牆上翻下來。

“你看見一個穿襯衫西褲的男的嗎?穿的特正經,年紀跟我差不多……”

那鬼生氣了,指着前邊,“沒見到沒見到,別拉了再拉罰款!”

陳白禮把能見到的鬼都扯了一遍,在鬼屋裏轉了能有二十分鐘,最後終于無可奈何地去了出口。他覺得張景辰可能躲在什麽角落裏,八成吓得魂都沒了。這時候他又想起了小時候,10歲的張景辰,夜裏不睡覺,抱着被子坐在樓道裏,抽抽搭搭地哭。保姆把張景辰又送回床上去,張景辰說床底下有人,保姆是個沒念過什麽書的阿姨,說哪有什麽人,趕緊睡。陳白禮就覺得阿姨也太不溫柔。

陳白禮想着一會兒找到了張景辰可得好好安慰那家夥,他也真傻,明知道那人怕這些玩意兒,尤其是他也知道,張景辰不是真怕黑怕鬼。那家夥好像有點PTSD。雖然他沒親眼看見,但是他爸說,張景辰看見自己親爹跳樓了,還出了幻覺,被路人抱住了才沒往馬路上沖,來他家之前在醫院住了兩個多月,一直到16歲都有專門的心理醫生來回訪他。

不該跟張景辰瞎鬧的。

陳白禮有些後悔,只想趕緊找到張景辰,想不然出了鬼屋讓工作人員把燈打開找,大不了他多給些錢。結果剛出後門,就看到不遠處站着張景辰,另一邊站着他的一個朋友,他那朋友牽着張景辰的手,低聲安慰着什麽。張景辰臉色煞白,垂着頭,雙手緊緊攥着他的朋友,像一只認主的小狗,溫順又可憐。

陳白禮皺了眉頭,迎着那雙互相攥着的手走過去。

“張景辰!”陳白禮一把拖開兩個人,看着那雙手松開了,也沒看他朋友,而是扭頭質問張景辰,“我在裏面找了你半天,為什麽不呆在門後面等我!”

張景辰睜大眼睛看他,喉頭滾動卻什麽都沒說出來。而旁邊的那個朋友卻上來給張景辰解圍了。

“他好像挺怕這種東西的,你幹嘛讓景辰哥來玩兒這個,我在裏面碰到他就趕緊帶他出來了……”那朋友話沒說完,陳白禮腦子裏就出現了一系列景象,這人怕是感受過張景辰小動物似得躲在懷裏的感覺了,原先也只攥過他的手,現在這人怕是連張景辰如何喘着氣在耳邊說不要的感覺都知道了。本來只是有怒火,現在卻瞬間出現了遭人搶劫的感受。

“關你屁事!”陳白禮少見得罵起了朋友,“誰讓你他媽的送他出來了?!”

緊着好像還不解氣,脫口又是一句,“景辰哥也他媽是你叫的?!”

張景辰沒有跟他回家,說要去公司。陳白禮想了一會兒,問他晚上想吃什麽。

張景辰想走,耐心也沒多少了,從鬼屋出來,沒多久這人又成了那個張景辰。而且在裏面花費了太多精力,現在尤顯得力不從心,更不想和陳白禮糾纏,也像離得更遠了。

陳白禮知道是自己的錯,卻也不肯善罷甘休,二話不說拉開車門直接坐上了張景辰的副駕座。

張景辰簡直頭疼,深呼了口氣,說,“你幹什麽。”

“對不起。”陳白禮說,“我不知道那個門關上就打不開了,我不是故意把你推進去的。”

你不是故意的,那你是不小心?

張景辰沒有力氣應付他,他說是要回公司,其實也不是。他還有事,他昨天夜裏剛從西安回來,這幾天發生了很多事,他沒有精力跟這個脫缰野馬似得陳白禮糾纏。

“我知道了,沒關系。”張景辰目視前方,說得沒什麽感情。

“我真不是有意的,那扇門……”陳白禮繼續解釋,而張景辰立刻打斷了他。

“我知道了,沒關系,”張景辰轉過來看他,甚至擠出一個笑容,“我不怪你,原諒你的,你快回家去吧,我還有事。”

去你媽的。

陳白禮怒火中燒,那個虛假的笑容,客氣的口氣,空洞的眼神,搞得他現在就想把張景辰從駕駛座上拖下來塞進後座狠狠操到他哭,操到他罵娘。讓你他媽用這種口氣“原諒我”。

你他媽就是根本懶得理我。

陳白禮正要發作,他的後槽牙已經要咬緊,拳頭都攥住了,眼神裏激烈地壓抑了光。

而張景辰忽然對着他說,“…求你了。”

陳白禮吓了一跳。

張景辰眼睛裏潤着水光看他,臉上帶着一點哭喪似得笑,“我不是去公司,”他停頓了幾秒,似乎在思考,最後放棄了似得,“……我得回趟貢院六號,我媽又改嫁了,她跟上一個丈夫……生了個兒子,和之前一樣,她改嫁不想帶孩子,”張景辰抿着嘴角,好像已經控制不住這個笑容,把臉轉回去了,“我昨天從西安把孩子帶回來了,沒跟阿爸講,你也別跟阿爸講……那孩子自己一個人在家呢,貢院六號的房是空的,都沒打掃,下午我走的時候那孩子才在午睡,我怕我回去晚了他一個人害怕……”說着像總算緩和了一口氣,“……你快去和你朋友玩兒吧,或者回家,我真得要走了。”

陳白禮哽在那兒,半天不知道該說什麽。方才張景辰放棄似得跟他講了這幾天的去向,還那樣說了句求他。

陳白禮愣了半天,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事。……他忽然覺得自己挺不是東西的,看到張景辰放在方向盤上的手,又想起張景辰在無數個瞬間緊緊握住他時的手。

“…我……我陪你去……”陳白禮說。

張景辰嘆了口氣,“……求你了,讓我自己回去吧,那孩子還不認識你。”

陳白禮從張景辰的車上下來,他不明白張景辰為什麽願意攬這些破事,他都沒問張景辰見到自己的媽媽沒,也沒問那孩子今年多大了。

他覺得駛離的那輛車像一個孤寂的背影,走在一條孤獨又沒有回頭路的單行道上。陳白禮看了眼自己的車,再回頭去看已經開遠了的張景辰。

到底想和他并排的這個念頭,是想保護他,還是想追上他。

還是在給他徒增煩惱呢……?

陳白禮在那個瞬間覺得自己非常沒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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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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