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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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耳邊有點聲響,張景辰迷糊地往枕頭裏蹭了蹭,耳朵卻覺得癢了,小風吹在耳垂邊,張景辰悉悉索索地磨蹭着躲了一下,不情願地睜開眼,眼神一聚焦就見到陳白禮湊在他旁邊,懶洋洋地往他臉上吹氣。張景辰心裏一驚,猛然想起昨天夜裏的确是見他了,可他不是回去了嗎?

“醒了?”陳白禮笑眯眯地湊近了,熱乎乎的氣息抵上張景辰,忽地用鼻尖蹭了蹭他。張景辰驚得眼睛都圓了,又看了看這個陳白禮,再看四周,這房間似乎是陳白禮的房間。上一次他睡在這裏的時候,還是十一歲。

陳白禮張開手把張景辰攬進懷裏了,懶洋洋地半個身子都趴在張景辰身上,像只大貓。張景辰張了張口,腦袋昏昏沉沉,景象隐隐約約。

看着陳白禮,他忽然意識到。

他在做夢。

張景辰是在貢院六號的房間裏醒來的,他睜開眼,立刻去看自己的身側。

沒有人。

……對的,他是一個人睡在這兒,昨天夜裏,陳白禮生着氣回去了。沒有繼續碰他,甚至多一秒都沒有停留,摔門就走了。他坐在那裏很久都沒動,任着眼淚流了一會兒,才爬起來整理自己。

他不是個愛哭的人,他幾乎從來不哭。

張景辰很小的時候就知道,哭是最沒用的。

小九比剛來的時候膽子大了些了,樓底下一群小朋友在玩,張景辰鼓勵了他兩句,小家夥就跑進那群孩子裏交朋友去了。張景辰挺高興的,小孩子不比其他人,一天到晚喜怒哀樂都挂在臉上,一會兒餓了一會兒又要撒嬌,照顧起來是累的,可應對起來卻很是輕松。張景辰不必在小孩子面前端着笑臉,只是看着就不自然想笑,沒有一絲一毫刻意擺出來的姿态。

這樣也輕松。

他想着,地方一定是要換,至少不能讓小孩子過得委屈。陳白禮在附近的話,總讓人覺得不利于孩子成長,那家夥說話口無遮攔,動不動就冒出髒詞來,更是經常沒什麽征兆就做出些驚人的舉動。張景辰怕孩子看見,每次陳白禮來,怎麽樣都和小九在一個房子裏,萬一撞見了可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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橫豎他都想走,去哪裏随便找份工作糊口也好,嘗試着先從陳家脫離出來。

從陳白禮身邊脫離出來。

張景辰想起之前方銘的邀約了,說是他們的新公司有一個職位在招人?上海是好地方,如果有人幫襯着,在那裏站住腳也容易。南方算遠,小少爺人在北京,胳膊就伸不到他眼前,更掐不住他脖子。就算是和方銘交好而跟陳白禮交惡了——和陳白禮交惡,眼下也覺得這八成是件好事。他能容得下陳白禮,可陳白禮總也容不下他。這人随着年紀的增長反而越加不講道理,也許是一歲比一歲更明了了自己的條件和優勢,不涉世事也沒機會辛勞,所以愈發不明白現世的艱難而太過于為所欲為。

那家夥怕是從來沒遇到過不肯張開腿的姑娘,所以以為無論誰都可以拿來做個消遣。早前無聊了、生氣了、心血來潮,陳白禮就都來折騰他。這自然不該是因為喜歡他。陳白禮根本不缺別人的喜歡,仿佛什麽天生麗質的花孔雀,坐在那兒都有人不停地搭讪、遞送目光。小少爺帶着些華而不實又讓人欲罷不能的氣質——花俏,蠻橫,欲蓋彌彰。沉迷在打發時間的随性之中,把性感和引誘玩的爐火純青。那些女孩子根本不知道怎麽從陳白禮的手心裏逃脫,而對于張景辰來說——

他覺得,他想,他猜,自己應該不會那麽沒出息。至少陳白禮沒在他身上玩過什麽手段,也從不拿對待女伴的态度對他,張景辰不是他吸引來的愛慕者,他也根本不在張景辰身上花功夫。連糟蹋時間都算不上,不曉得心裏是怎麽想的。張景辰覺得有些苦澀,有點擺不清自己的位置。若只是個消遣的話,他當下跑了應該也無所謂,小少爺有大把的消遣捏在手裏,應是不少他這一個。他必須能從陳白禮這裏逃掉。有了小九,他不能再給人折騰了。至少為了小九,他得離開這些烏煙瘴氣。

張景辰聯系了方銘,方銘挺驚訝的,寒暄了幾句,說到了還書的事。這不是張景辰這通電話的主題,沒多會兒就轉移到了工作上。

“你說的那個經理的位置……”張景辰提了一句,對面方銘幾乎是立刻接了,“你來的話就是你的!”

這人還真是對他上心。

說實在話,張景辰不怎麽想完全依靠方銘,商人們活在世上,沒有哪個是真心為人民服務的。張景辰害怕方銘跟他要回報——如果陳白禮每次明朝暗諷方銘的那些事兒都是真的的話,那方銘就可能是真想睡他。

“我想和女朋友一起搬去上海,北京空氣太差了……”

“女朋友?!”方銘在電話對面提高了音量。

張景辰不自覺地帶了點笑,他故意的,盡管莊曉彤現在還不是他女朋友,可做擋箭牌完全可以,他坐在那裏忍住不笑出聲,等電話對面的反應。

“啊……”方銘的确也算個溫柔的人了,“……你有女友了啊…太好了,終于有人能照顧你了。”

張景辰真沒想到方銘會這麽說,也不知道是客氣還是刻意。

而方銘接着說,“我之前會害怕陳白禮欺負你啦,還好你現在要離開北京了。剛好,我最近要來北京,不如一起吃飯當作面試吧?”

方銘總跟他說剛好,剛好在你樓下,剛好去北京,剛好來出差。像是所有的巧合都跟着張景辰的行動在變化。張景辰也不想知道他是真的剛好還是假的剛好,只依着別人的意願和謊言,從不拆穿。

“好啊,”張景辰說,“你到了北京我們再聯系。”

他夜裏做夢,夢見陳白禮拖着他的手,說你去上海的話,我也要去。他覺得夢裏這個陳白禮真可愛,說,傻啦,我去上海,你也在上海啊。

夢裏的陳白禮傻乎乎擠過來靠住他,說,真的嗎,你說話算數。

張景辰說,這可是我的夢,我想把你帶到哪裏就帶到哪裏去。

陳白禮聽了,盯着他看,張景辰看着這家夥平日裏總不怎麽明朗的雙眼像小狗似得發亮,覺得稀奇,又覺得這也很好,故意逗樂似得也看起陳白禮,而陳白禮就突然貼過來啄了他一口。張景辰被這偷腥似得親熱弄得又驚又笑,沒想到夢裏這個陳白禮也如此不按常理出牌,他這麽想着,就用雙手一伸捧住了陳白禮的臉,搖晃起這人的腦袋來。

“你可得道歉!我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給你親的!”

“道什麽歉!”夢裏的小少爺張牙舞爪地抱住他,“我非親不可!”

他老能夢見陳白禮,用一些親密的愛意包圍着他。張景辰一開始覺得特別奇怪,後來慢慢地也能接受自己做這些怪夢了。他本來精神狀态就不好,與其做些奇奇怪怪的噩夢,不如做這些安穩的夢。至少夢裏的人是愛他的。他已經在夢裏有了他的爸爸,他的媽媽,還有了一個溫柔又挺喜歡他的陳白禮,簡直沒什麽缺憾了。

即便張景辰時常早晨醒來後難以揮散現實和夢境的落差,心情好半天走不出來。可後來他又勸自己,人間有夢是好事。

做夢好過沒見過啊。

方銘來了北京,說自己想多呆些日子。張景辰有點擔心陳白禮要是知道方銘來了北京找自己,可能又得找他麻煩了。早前方銘和陳白禮就是死對頭,什麽都搶,搶交換生的名額,搶競賽第一名,幾乎什麽都搶過了,除了女人——還是因為方銘只有三成喜歡女人,七成都放在男人身上了。

陳白禮看方銘不順眼也不是一天兩天,張景辰不想自找麻煩,方銘也不想。他為人也算體貼,看到張景辰一聽他想在北京多呆幾天就陷入了沉思,立刻安慰說,“我不會讓陳白禮知道我在這兒的,你放心吧。”

兩人一起吃了飯,還見了莊曉彤。方銘沒有露出不愉快的樣子,這樣比較好,如果張景辰真要去他的公司工作的話,最好是不要節外生枝,大家坐下來劃清界限,老板和朋友,朋友和準女友,每個人從一開始就看清自己的位置,日後也能少生事。即便這女友現在還沒說破,張景辰覺得這也只是個時間問題。他總不能在關系還沒有開始時就逼着莊曉彤辭職跟他去上海,而異地戀又是另一回事了。

可這又多出來了好多難處理的事。

張景辰不得不又一次顧首顧尾起來。他總是這樣,遠不及陳白禮随性潇灑。他八成永遠也學不會肆意妄為,因為他知道每一個不管不顧裏都有一個受害者,或大或小,總會有的。而他就是陳白禮的受害者,他懂那滋味,所以告誡自己要謹慎,不要傷害到別人。

陳白禮又是好幾天沒見到張景辰,莫名其妙有點想他。往常都是清早就能和張景辰一起吃個早飯,這老好人總匆匆忙吃一點,就要開車去接一個同事。陳白禮相當不明白那位同事為什麽不自己買輛車,沒錢買車的話,總有錢打車吧?再不濟公交車總坐的起吧?

幹什麽要讓張景辰去接?

而張景辰那好死不死的‘服務人格’次次都發揮正常,有時候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了,還是要早起20分鐘,去接那個公交都不肯坐的同事。

幸虧陳白禮不管公司,不然這位同事可能已經被小少爺抓去鞭刑了。

陳白禮搞不明白張景辰,搞不明白,便因為搞不明白而煩躁。小時候就是這樣,班裏的人要作弊,就都去抄張景辰的卷子,結果被老師發現害得張景辰也被罰。學校做義務勞動,周六早上5點半就得起床,沒人願意去,所以次次都是張景辰代表他們班。現在也是這鬼樣子,女同事的電腦,男同事的酒局,孩子要上學工作想轉正,只要去求張景辰,這人都盡心盡力地幫忙。

可這讓陳白禮無比煩躁。對張景辰提再無理的要求那人都不會生氣,讓他開車5個小時去買一個冰淇淋,不僅不會抱怨,還會貼心地帶着冰桶去買。讓他周末7點去遛狗,他6點就能起來。他是為什麽?任何人要他做任何事他都會去做嗎?

真是不知道張景辰在求什麽!陳白禮只覺得他是一個糟糕的爛好人,糟糕的,對每個人都和藹可親的爛好人,露出那張漂亮的臉,充滿愛意的看着別人,讓別人以為他很喜歡自己,很看重自己。騙子。所以才會有姑娘說什麽‘寧願給他做小也不嫁給其他人’,說這話的姑娘是不是傻逼。

絕對是個傻逼!

她們知道張景辰是對誰都好嗎?一個大型的、虛僞的、令人作嘔的中央空調,還完全不自知,以為自己就是這樣誰都顧忌,誰都要妥善地安排好了。你他媽難不成是耶稣愛世人?誰要張景辰幫忙他都幫,誰要他的體貼就都能得到,只要靠近他就能接到他溫和的眼神,看着你,就像他媽的愛你似得,噓寒問暖,熱心溫柔,就像你他媽真能得到他全部的愛。

可事實上張景辰那操蛋的心裏其實對你毫無感想,你和萬千路人一樣,只是在平分他的服務人格罷了!

陳白禮一想到莊曉彤,就只想嘲諷她的無知。

誰也別想在張景辰那裏做一個特殊的人,就算他顯露出他那些迷惑人的柔情,那些穩妥和關心,都只不過是他随手罷了,他根本就沒放在心上。

他對誰都那樣。

然而,這對于陳白禮而言又差不多算不幸了——陳白禮竟然會因為這些想他。會想他每天早上給他倒的那一杯溫水,會想張景辰給他拿可樂的時候,還會帶來冰塊。雖然他知道張景辰不是只記得他喝可樂一定要放冰塊,每個人的喜好張景辰似乎都記得,就像天生神力,任何人告訴張景辰自己的偏好,這人竟然都會記在心裏,下次就一定會幫你提前做好。——搞得人不得不記住他,而且記住的全是他的好。

可只有陳白禮知道,這只是張景辰做事的方式而已,他只是習以為常地溫柔,根本就算不上發自內心。

任何人若把他看向自己的眼神當真了,那可就是真蠢了。

‘都是他的圈套,’陳白禮想着,甚至不管不顧地生出了一點兒委屈,‘他對誰都這樣兒。’

……他可是連自己的侵犯都一聲不吭地包容下來了。

陳白禮不知道該怎麽想這件事,這算他的特殊嗎?

……還是說若是其他人,張景辰也能……?

淩晨一點,陳白禮拿着從他爸那兒要來的貢院六號的鑰匙,站在門口想了一會兒。

他也不想幹什麽,他只是有快兩周沒見到張景辰,而上次見到的時候他還把張景辰弄哭了。仔細回想了一下,這個月和張景辰沒見過幾次面,每次都弄得很難看。

可是小少爺還是這樣,即便想着,這麽晚了,他應該睡了吧。陳白禮還是開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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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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