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六章
================
————————————————
果然已經都睡了。也是當然,家裏有孩子,張景辰自己也是很規律的類型,不像他——一點也不像。張景辰怕是沒有一處和他相似的。
陳白禮本來想打開客廳的燈,想了想又算了,随意蹬掉了鞋,脫掉外套扔向大概是沙發的方向,就往張景辰的房間去了。
天色很暗,窗簾隐隐透出一點月色,張景辰睡得很沉。真難得。陳白禮靠在門框上,看向床上那個模糊的背影。他能聞到他的氣味,不是香水,而是清淡的沐浴露、剃須水和衣物柔順劑混合在一起的清澈又溫柔的氣味。陳白禮不知道這味道到底是從哪裏來的,明明他們用的沐浴露都一樣,幹洗店也是同一家,但是他們聞起來卻全然不同。陳白禮懶懶散散地去了隔壁的衣帽間,随便挑了件背心和短褲,又去旁邊的衛生間沖了個澡。然後他就像在自己家似得——這的确是他家的房子,擦幹了頭發,輕手輕腳地爬上了張景辰的床。
他動作很輕,他也不知道自己幹嘛要這樣,可能只是——他也不知道,他猜自己可以在明早張景辰醒來之前偷偷跑掉,又想着我在我自己家睡我自家的床我為什麽要跑,一邊頭腦混亂地躺下了,一邊又靠近了張景辰一些,這人背對着他,氣息平穩,溫熱的,活生生的,陳白禮輕輕貼上去,似乎都能聽見張景辰的心跳。
忽然張景辰動了一下,陳白禮正要往後撤,就立馬感受到張景辰已經黏糊糊地靠緊了他,臉一邊轉過來一邊擡了眼睑混沌地瞅了他一眼,陳白禮看見了那個笑,就聽到“……你來啦…”便眼看着張景辰小熊似得翻了個身,拱了拱就紮進了他懷裏。手也攀附上他,氣息溫柔地吐在他鎖骨邊,熱乎乎又毫無防備。
這可把陳白禮吓懵逼了。他愣在那兒,這是怎麽一回事?這家夥睡糊塗了,一定是睡糊塗了。可猛然抱了這麽一滿懷,還是投懷送抱的,陳白禮簡直不知道該怎麽反應——張景辰——
——張景辰從來沒這麽對過他。
從他記事起,張景辰就一天到晚假惺惺的,這個也好,那個也好,嘴上總是誇他,迎合着他父親每句話——可卻半步都不肯接近他。界限和他劃得很清,連朋友圈子都不肯重疊,也不知道張景辰喜歡什麽樣的人,想和什麽樣的人交朋友。太難接近了,外面那群傻子,都以為張景辰最好說話,最好交朋友。其實這人才是……才是最難靠近的。
這麽想着陳白禮竟然忍不住把懷裏的張景辰又抱得緊了緊,一方面覺得機會難得,另一方面又覺得莫名其妙,他不知道張景辰是睡糊塗了還是怎麽的,本來只是想來這裏蹭點兒氣息,沒想到整個人現在都滾到他懷裏來了。
“……你怎麽不睡啊,”忽地懷裏的張景辰睜開眼睛看他了,這次是真睜開了,陳白禮睜圓了眼大氣都不敢出,這是……?
“……你再動來動去的我可就要揍你了……”張景辰還沒徹底清醒,一句話說的軟乎乎的帶着鼻音,可他眼睛卻笑得彎彎的,眼神裏透出愛意,陳白禮被這眼神看的驚訝,又立刻耳根發燙,感受到張景辰說話時吐息在他的下巴處,太近了,之前雖然接過吻,可那麽近的時候,這雙眼睛是絕不看他的。
哪怕是在平時,這雙眼也從沒有這樣看着他。
“……”陳白禮對着這雙眼睛真是忍不住要去親了,卻又還是想鬧明白怎麽回事,但是說話的語氣也變得輕柔了許多,他的手輕輕抵着張景辰的背,湊過去埋在張景辰的臉旁,“……你是醒着呢還是做夢呢?”
Advertisement
“你管我呢。”張景辰眯着笑得彎彎的眼睛,像沁在湖泊裏的一滴水珠,蕩漾在陳白禮的瞳仁裏,好似在深夜裏伸了懶腰的貓咪,懶洋洋的敞開着自己,又貼在主人的懷裏。陳白禮很少見到張景辰這樣,更少聽張景辰說俏皮話,現在一下沒了辦法,哽在那裏任着張景辰又貼近了他,側了個身翻回了背靠着陳白禮的姿勢,卻用十根手指一根一根交錯進了陳白禮的手,拉過來繞過自己的腰,把自己硬生——甚至有點蠻橫地填進了陳白禮的懷裏。這一系列動作自然又随意,像是做過很多次。陳白禮還在對眼下發生的這一切愣神,張景辰就側過臉,閉着眼親了親他的嘴角,“……睡吧,”張景辰的聲音像嘆息似得,“……醒來之前再抱我一會兒。”
陳白禮不知道自己中了什麽邪,當真就這麽抱着張景辰了,他覺得張景辰是看清楚他是誰了的,要麽就是夢游,要麽就是真對他說的,即便是很古怪地明明看見了他也不驚訝,甚至毫不疑惑,但是若剛才發生的都不是真的,那他一定就是瘋啦。不然他才是在做夢,夢到張景辰眼底盛了星星,親他嘴角,還要他抱着睡。
這就像是小時候,像十一二歲的時候,張景辰只有拉着他的手才能睡着,有時候夜裏下雨,天特別黑,張景辰就還得枕着他的胳膊,鑽在他的懷裏。
後來過了十五歲,張景辰不僅再沒有和他一起睡過,甚至連站的近了都要退開些。在那之前陳白禮從來沒覺得自己和張景辰有什麽不同,但是在那往後,一年一年,張景辰的一舉一動似乎都在提醒他,‘你是陳家人,而我只是個外人’,‘我和你一點關系也沒有’。
陳白禮不明白張景辰為什麽不肯做他哥,即便他和別人提起張景辰時會說這是他的“景辰哥”,而張景辰提及他時,卻說他是陳家的“小少爺”。
明明他爸對張景辰那麽好!可張景辰絕不叫他父親“爸爸”,而是叫“阿爸”。也從來沒叫過自己“弟弟”,甚至永遠是連名帶姓叫他,陳,陳——白禮。叫的時候站在幾米外,帶着官方的、生疏的氣息。可現在來了那個張思九,這個被人抛棄了的野孩兒,張景辰卻寶貝的不行,一口一個“小九”,而且再也不回家了。
這個月幾乎沒回去過吧,只在前幾周回來陪爸爸吃過一次晚飯,就再也沒進過門了。他有了他自己的弟弟,同一個姓的弟弟。
真難受。
陳白禮喜歡小時候的張景辰,十五歲之前的張景辰。
這麽想着的時候,小少爺莫名有一點,一點點,一點點的委屈。立刻又把張景辰抱得緊了緊。
早晨的鬧鈴響了一聲就被關掉了,張景辰也沒什麽具體的事情,所以聽到了鬧鈴也沒有徹底清醒,在床上賴着好半天才睜開眼,他這兩天都睡得挺好,夢做得很沉,一環套着一環,夜裏夢到去山上露營的事——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高中畢業旅行,當年陳白禮是和校花去睡了一個帳篷,可夢裏卻悉悉索索地鑽進他的帳篷裏去了,再一晃卻到了貢院六號的床上,陳白禮擁着他,也沒多說話,和每次在夢裏時一個模樣,輕恍恍的,含着笑躺在旁邊。雖然張景辰有時候醒過來會懷疑自己瘋了——這是什麽念想,是要陳白禮愛自己嗎?……他八成是瘋了,昏睡到癡傻算了。這感情不知道是哪裏來的,也許是陳白禮對他太糟糕了,他才只好到夢裏去讨那麽點好,可在夢裏卻又時常變了味兒,成了“愛”。張景辰也不知道為什麽夢裏的陳白禮願意愛他時他心底能那麽高興,像總算有了歸屬,像所有不敢說出口的願望和所有的無理取鬧都有了地方承接,哪怕那都是假的。夢裏這個他就是喜歡,喜歡的都覺得自己有點變态。白天裏被這人辱得頭都快擡不起來了,夜裏又想要他抱抱自己。
挺惡心的,張景辰自己都沒辦法控制。多惡心啊,像有心理疾病似得。
所以夢是夢,張景辰是張景辰,陳白禮是陳白禮。
張景辰還是能把界限劃得很清,連理由都想好了,他翻了翻書,相信自己做這樣的夢很可能是因為小時候——他剛來陳家的前四五年,都是陳白禮在幫他适應一切陌生的環境。他怕黑怕鬼又幻聽的時候,也都是陳白禮陪着他。小時候的陳白禮有那麽點兒像他的守護神,可是再長大一點兒,張景辰就知道陳白禮是陳白禮,而他是他了。
連廚房裏煲湯的阿姨都告訴他,說你是老張留下來的,你可千萬不能惹陳家人生氣,你再每天這樣哭哭啼啼地半夜弄得陳白禮都睡不好覺,人家可就把你送到孤兒院去了。
好心的不好心的叔叔阿姨們都在教他,要他聽話。千萬不能任性,更不能挑三揀四,給你什麽你都要拿好。你可不能和陳家的小少爺比,他是陳家的獨苗兒,你是跳樓的司機老張留下的一拖油瓶,你媽都不要你,陳家收留你,你可別在陳家生事。
張景辰只會點頭,他都知道的,不用其他人教。一年一年的長大,他慢慢得,都明白的。
醒過來些的張景辰側了個身,猛然感覺身側有人,還用手抱住自己,驚得立刻回頭看,就看到陳白禮睜着眼看他。這一瞬間張景辰以為自己還在做夢,卻在仔細感知了一下周遭之後意識到現在的環境似乎是現實,清晨沒有錯,房間也沒有錯,而躺在旁邊的陳白禮……?!
“你怎麽在這兒?!”張景辰從陳白禮的懷裏唰地坐起來了,還一下掙開好遠,驚得手忙腳亂。
而陳白禮卻是瞬間皺了眉頭,昨天晚上還貓咪似得往我懷裏拱,現在醒過來了跟見了鬼似得?
“……你什麽意思?”陳白禮有點別的想法生了出來,昨天夜裏他就覺得不對勁,現在張景辰的反應更是讓他難以忽略自己內心的猜疑。“你昨天晚上可是拉住我要我抱着你睡呢。”
張景辰驚了,萬沒想到昨天夜裏那個不是夢——夢裏還在露營的帳篷裏,忽得被什麽動靜弄得換了個空間,夢境總是這麽跳來跳去的他也沒在意,可萬萬沒想到是真的陳白禮爬到他床上來了。陳白禮的确有這毛病,大半夜的突然就鑽到他被子裏,可這人怎麽會跑這麽遠來這兒鑽他被子,這誰能想到呢!而且當時的情景那麽真……
張景辰咬着下唇,半天不知道怎麽解釋。“我……”他腦子還是空白的,“我以為……”要他說以為是在做夢,這理由也太弱智了。要是再讓陳白禮知道自己在夢裏對他有這樣的念想……
可陳白禮卻立刻打斷了他,而且很明顯怒氣值已經飚起來了。
“你以為是誰?!”陳白禮又露出了他那副兇惡的模樣,皺着眉頭陰着眼神,張口說話時能看到他的虎牙,像一只兇殘的豺狼被搶了地盤,“你以為是誰在你床上?!”
這直接讓張景辰頓住了。這可怎麽回答!
以為是夢裏的你?以為是我夢裏幻想的一個你,我幻想的一個挺喜歡我的你,所以我很可能是個惡心的神經病總在夢裏幻想你對我好嗎?
“你可是親了我一口呢,這待遇本來是給誰的?”陳白禮壓着怒氣扯出一個笑來,這證明他算是氣壞了,“你他媽輕車熟路的,不像是第一次啊。”說着就一把抓住張景辰的T恤領子摁倒在床上。
“你放手!誰也沒有!”張景辰攥住陳白禮掐住他脖子的手,用力想把這人拽開,可陳白禮騎上了他,氣瘋了似得,“你這個月不回家,是跟誰過家家呢?!談戀愛了,跟那個女的?我看你那姿勢也不像跟個女的啊,張景辰!你把我當誰了?!你是求誰抱着你睡呢?!誰!”
正撕扯着忽然聽到門鈴響了,兩個人都愣了一下,喘着粗氣,陳白禮的手卻沒有放開,而門鈴又響了一聲。
幾乎是一瞬間,陳白禮松開他就跳下了床去,張景辰愣了一下,猛然間意識到陳白禮去開門了,立刻也從床上翻下來,飛奔上去要拽住陳白禮。張景辰知道門外是誰,他們約了吃早茶,還約了送小九去玩泥塑。
陳白禮大步前進着,張景辰沖上去,抓住他,陳白禮被拉得頓了一下,立刻回頭看他,而張景辰喘着氣,拉住他搖頭。
“不是的……”
陳白禮這下像抓住了把柄似的,一把把張景辰推開好遠,走過去拉開了房門。
門口站着方銘。
方銘看到衣衫不整的陳白禮,驚了一跳,再越過陳白禮,就看到他身後跌在沙發上掙紮着坐起來的張景辰。
陳白禮陰狼似得盯了一會兒方銘,那氣勢吓得方銘半天沒敢說話。緊着陳白禮嗤了一聲,把門甩上了。
他扭過頭看張景辰,張景辰喘着氣,搖頭。而陳白禮眯起眼,他歪了歪腦袋,恨鐵不成鋼似得,又像是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我是不是說過……別讓我逮到?”
“不是他!”張景辰喊出來了。
而陳白禮根本沒聽,“我是不是說逮到了……弄死你?”
————————————
TBC.
P.S: 小少爺只是刀子嘴豆腐心你們甭怪他啊……他可是以為自己喜歡的人一直喜歡別人來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