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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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那次分別,足有一周沒有再見。陳白禮竟然也不是随口說說要走,張景辰隔了五六天去找阿爸,阿爸說陳白禮前一天去美國了。
“幹什麽去了?”張景辰問阿爸,阿爸倒是一臉揶揄地看他。
“你倆吵架了?”阿爸問,張景辰可沒想着陳白禮會給他爸說自己跟他吵架的事,趕忙搖了搖頭。
“沒有,只是沒說到一塊兒去,不至于吵起來。”張景辰笑着說。
“只是說不到一塊兒去,他跑也就罷了,你怎麽要辭職啊。”阿爸都沒翻他的辭呈,倚在靠背椅裏,滿眼慈愛地看着張景辰,“煩家裏人啦?”
“當然不是,”張景辰聽了竟然有點臉紅,“我就是……想自己闖闖。”
“……好事兒啊,你比白禮上進多了,就算是吵架,你也是去闖闖,白禮那小子就是跑到美國躲起來了。”阿爸說。
張景辰聽了很無奈,也不好反駁,“……我們沒吵架,阿爸。”
阿爸聽了也沒再多說,倒是低頭把他的辭呈翻開了,沉默了一兩秒,說道,“出遠門沒關系,去別的公司裏看看也好,總拴在自家裏長不大。”說完了像是也沒仔細看那封辭呈,又把信疊起來了,“……你經常出遠門,但是沒有單獨出去住過,這次白禮也不跟你一起了,你去了上海,得懂得照顧自己。”
張景辰聽着,略微有點驚訝。雖然他知道阿爸定然不會阻撓他,阿爸總是放養着他倆,很少阻撓孩子們的決定。可這樣就随他去了,張景辰準備了一肚子解釋的話,到頭來什麽也沒說出口。
“你自己出去闖幾年,最後還是得回來,我們自家的公司還得留給自家人管理,你随便去玩兒多少年,等我老得動不了了,你還是要回來跟白禮一起接公司的,可不能跑了就不認家喽,”阿爸起身走過來,輕輕拍了拍張景辰的肩膀,“爸爸知道你有委屈,你老覺得擱家裏生分,可爸爸也不知道怎麽勸你,你阿爸我啊,也是半道兒上做了你阿爸,遠不如你的親爸爸會照顧你,阿爸還得學,哪裏做錯了,委屈了你,你可要給我講,我好及時改了。”
張景辰聽得這些話,又想到前天和陳白禮吵得那一架,忽的一下鼻頭發酸。從小阿爸就是疼他的,可私底下發生了那麽多事,他對陳家又愛又恨,可又關阿爸什麽事呢。阿爸五十多歲了,頭發都白了一半,陳白禮一點兒想進公司的意向都沒有,他這麽一走,又是阿爸一個人擔着了。
張景辰沒怎麽從家裏拿東西,只帶了随身要用的衣服,和幾樣用順手的東西。他跟莊曉彤商量好了,他先過去,都安頓好了之後,莊曉彤再辭職過來。小九也先跟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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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的并沒什麽決裂的意味,盡管在他心裏,他這一次是下定了決心的,可阿爸還讓人把他卧室的窗戶敞開,說要日日透風,還要人去天天打掃。這就像他要去哪裏玩兒似得,他自己都覺得有點兒恍惚,坐在飛機上想,我這是幹什麽呢?行李箱裏的東西,帶的還不如出去玩兒時的多。
他是不想拿陳家東西,陳家似乎是覺得,他不準備走遠。
他租了中山北路的房子,月租不貴,房子也不大,方銘幫了他不少忙,好在房子裏大多家當都是配置好了的,家具也都是人家送來裝。
花了一周多大部分事情都坐落好了,張景辰去附近找了個幼兒園,看看能不能把小九托付過去。那幼兒園條件挺好,老師也和藹,張景辰抱着小九去看了一圈環境,小孩子怯生生的摟着張景辰不撒手。他問小九喜不喜歡這裏,小九說不喜歡,張景辰一下沒了法子,好在本來就說讓孩子适應上海一陣子再送過來,所以當下張景辰就又把孩子抱回去了。
剛出了幼兒園的門,張景辰還沒靠近自己的車,突然就從路邊兒上跳出個人來。
“張景辰!”
張景辰擡眼去看,眼前那人穿着松松垮垮的大T恤,踩着張景辰永遠都不知道是第幾代且完全沒必要花那麽多錢的籃球鞋,虎虎生風地就跑過來了。這是他的高中學弟——也是陳白禮的高中學弟,兔皓軒。
他真得姓兔,這個奇怪的姓讓小兔同學受了不知道多少委屈,女同學是很喜歡他啊,小兔呀小兔兔地叫,叫的兔皓軒覺得自己的男性荷爾蒙每天成噸成噸地掉。所以高中的時候他就要求大家叫他——兔總。
“小兔……”張景辰一張口就見兔皓軒臉色大變,趕忙舌頭打結轉個方向,“…兔總!你怎麽在這兒?”
“哦,我啊,”兔皓軒剛回了他一句,結果看見了小九,竟立刻二話沒說先逗起了孩子,捏着小九臉蛋兒,“喲~你是誰家的呀~?”
“我弟弟。”張景辰笑着說。
兔皓軒看他一眼,睜着圓溜溜的眼睛,“你還有這麽小的弟,陳叔叔真努力啊!”
“去!胡說什麽呢,你怎麽在上海?”張景辰又問。他和兔皓軒關系挺好,主要還是因為這人是陳白禮的摯友,上個月在北京見過一次,也是兔皓軒和陳白禮在外面瞎鬧的時候。現在兔皓軒出現在面前,張景辰覺得微妙又說不出哪裏不對。
“我上海人啊,回來怎麽啦,再說了,我這兒不是還有生意呢麽。”兔皓軒逗着孩子,把小九弄得特讨厭,一個勁兒在張景辰懷裏拱。張景辰不得不抱着小九往後面躲了躲,讓兔皓軒消停點。
“你那咖啡廳也算生意啊?”張景辰笑了。
“怎麽了,全國連鎖啊!”兔總張牙舞爪地辯駁。
“兩家也算連鎖…?”
“怎麽啦!兩家也是連鎖啊!”兔總攤着手,小孩兒似得瞎嚷嚷。張景辰還是覺得好笑,他一看見兔皓軒就想笑,小時候就是這樣兒,別人老想特立獨行的中二病時期,兔總就一天到晚想把自己埋沒在人群裏,別讓人發現他叫“小兔子”,別讓人知道他喜歡相聲,還沉迷于評彈。尤其是15歲的時候,這兔子是個胖兔子,整個兒一肉球,吊兒郎當地,還喜歡擠在老頭子攢動的評彈館和戲園子裏聽唱,完全就是他們那一堆人裏最“獨樹一幟”的一個,拎出來大夥兒就覺得好玩兒。後來聽說兔總十八歲剛考上大學的時候,他爸爸真請了小兔最喜歡的那個評彈老藝術家來給小兔擺慶功宴,可那時候小兔已經不是個肉球,而是個186公分的肉彈了。
陳白禮回來跟張景辰講,說小兔站在那藝術家旁邊兒,有人家三個寬。
這兔子受了打擊,整個大學都致力于減肥,然後就是用力過猛,現在衣服一掀八塊腹肌,夜裏大家吃夜宵,他就真只看着,每天在家打蔬菜汁喝,不吃任何甜品,依舊無比不合群,無比“獨樹一幟”。
“你回上海照看你那個咖啡館啊?”張景辰問。
“不是,是白禮,”兔總笑眯眯的,“白禮不是回洛杉矶了嗎,他說讓我來看看你,消氣兒了沒。要是你消氣兒了他就回來。”
張景辰聽了,完全沒反應過來,一個是兔皓軒說話從來沒譜兒,十句話裏十一句都是他自己發散的,另一個是,陳白禮讓他來看自己?
“什麽意思?”張景辰問。
兔皓軒歪歪腦袋,一副自己也很疑惑的樣子,“……就,我也不知道呀,白禮讓我來看看你,說要是你看起來不生氣了,他就想回國了。你倆吵架啦?你不讓他回家啊?”
張景辰這下明白了,兔皓軒這種腦子基本不拐彎的主兒。認識了這麽久,陳白禮還真敢讓這人來探風。
“他讓你問我氣消沒消?”張景辰挑了挑眉。
兔皓軒愣了一下,說,“沒有,”緊着又說,“可他也沒說不讓問啊?”
張景辰聽了只想笑,知道兔皓軒應該是已經把陳白禮賣了,覺得傻孩子還是傻得冒泡,可也不想和這人再多說了,陳白禮興許把他的出走當作一個無趣的示威,只是小打小鬧,消了氣兒就回去。他也管不了別人怎麽想了,他們愛當他是過家家,那就随他們去。
“行了你回去吧,跟陳白禮說他想回家就回家,沒人攔着。”張景辰解鎖了車,把小九放在後座的兒童座上,又把兒童鎖鎖好了。
“啊?”兔皓軒人高馬大地插着兜兒湊過來,耳側的耳釘被太陽折得晃眼,“那你呢,白禮說你要搬上海啊?”
張景辰拉開駕駛座門,被兔皓軒一手攔住了,張景辰從小對這兔子就比對別人好,所以跟這孩子他也沒什麽脾氣,186公分的大兔子把潮牌攢了一身,發膠都發光,張景辰又覺得好笑,又覺得心裏發軟,這孩子幹什麽啊。
“……你原諒他呗,”兔皓軒趴在打開的車門上,下巴支在手上,“陳白禮知道錯了,陳白禮一個人躲在洛杉矶,就怕你看到他不高興呢,他就是個混球,大王八,王八犢子,哥哥诶,消消氣吧。”
這下張景辰總算明白了,陳白禮就是故意讓兔皓軒來的。從小他們那群朋友裏,張景辰最喜歡的就是這兔子,小時候大家老笑話兔皓軒胖,笑他中年票友,小兔崽子。張景辰就護着他,可能兔皓軒也是小公子們裏和大家玩兒不到一起去的那個,張景辰總忍不住通感,所以對兔皓軒更照顧些。後來陳白禮他們都說景辰偏心,大胖子面積大,每厘米都比他們受寵得多。
現在陳白禮又一次把兔皓軒祭出來了。
“你怎麽天天給他求情啊,”張景辰也舍不得說這傻小子,“你大老遠地從北京過來,就給他求情?”
“我不是,我是來管我那連鎖店的!”兔傻子瞎辯白,“……而且我求得還少哇,小時候他打碎個花瓶,早戀,抄人家卷子被抓,不都是我跟你求情,你再不跟陳爸爸求情,白禮哪次屁股不開花的。我求得還少啊?去年小姑娘鬧到家裏那次,不也是我求情,我業務多精尖啊,他陳白禮就該給我發工資。”
張景辰被逗笑了,他每次拿這直白又一根筋的兔皓軒都毫無辦法,“他給你什麽了?”
兔皓軒立刻笑逐顏開,擡起自己的腿指着鞋,“看到沒Yeezy 2 Solar Red…… ”張景辰趕忙把他的腿摁下去,“可以了可以了,”他一邊擺手一邊示意自己要走了,“你趕緊該忙什麽忙什麽去,跟他說他要回家就回家不必來問我,好吧,我走了。”
“別啊哥!”兔皓軒一把拉住他,“白禮說方銘那小子現在下套兒套你呢,你呆在上海有什麽好啊,你跟方銘不熟,你真不知道他有多壞!”
張景辰沒坐進去,只好站在那兒倚着車,“有多壞?”
\"我們大學的時候……!\"說着忽然停下來了。
張景辰挑挑眉毛,“怎麽了?”
“這個不能說……”兔皓軒小聲回。
張景辰樂了,“你還有不能說的呢?”
“…不是,哥哥诶,您真得聽我們的這次,方銘,真不是什麽好東西,您要去他公司裏上班,還不如來我的連鎖店呢……”
“在你店裏泡咖啡?”張景辰埋汰他。兔皓軒完全不在意,兩手一攤,“世紀大道上那家店就給你管,好不麽。”
“不好——”張景辰甩開他往車裏一坐,“多大的人了,你跟陳白禮都這毛病,想一出是一出的,我還忙着呢咱下次約吧。”
“別介別介啊,”标榜自己是上海人可一句上海話都聽不懂且滿口京腔的兔兒總跑過車頭,拉開副駕座一屁股就蹲進來了,“我、我也沒事兒,我跟着你一起。”
“到底是要幹嘛啊……”張景辰回頭看他,“你耗上我了?”
“不是,”兔皓軒坐在旁邊,“我是、是、诶……你看,陳白禮是我最好的兄弟,我比你和白禮都小一屆,我叫陳白禮哥,也叫你哥,現在我哥讓我看着我哥,我可不是得看着。”
“那我也是你哥,我讓你下去。”張景辰拿眼睛示意他——開車門。
兔皓軒急了,在座位上擰次了半天,脫口而出,“我這不是怕方銘麽,他跟白禮搶你,那我肯定得幫我兄弟守住啊,再說了,生米都煮成熟飯了你還跟陳白禮叫什麽勁啊……”
“你說什麽?”張景辰聽得一驚,這邊兔皓軒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啪得捂住自己嘴,張景辰趕忙瞟了一眼小九,意識到小九聽不懂,才又皺着眉頭看兔皓軒。兔皓軒連忙搖頭,“我、我啥都不知道。”
張景辰瞬間氣結,他意識到有的事情根本就不在他控制範圍內。
兔皓軒看見張景辰氣場都變了,眉頭也湊在一起,趕忙伸出手來,“你別生氣啊我什麽都不知道!”
越說越黑。
“你下來!”張景辰打開自己的車門,一伸腿出去了。結果這一伸腿竟然岔了氣兒了,胃驟然縮成一團。可好一會兒兔皓軒才也下來,磨磨蹭蹭到他身邊,車和車之間就那麽點兒空擋,兩個一米八多的大男人往裏一站,走道兒就緊得壓抑。兔皓軒靠近了,張景辰雙手抱在胸口,皺着眉頭看着地面。
兔總照着自己的臉蛋拍了一下,“我錯了,景辰哥,我就知道一點兒。”
“你都知道什麽!”張景辰擡起頭了,“你們都知道?”
兔皓軒連忙做了一個對天發誓的動作,“我發誓我們都不知道!就我知道一點兒還是上個月白禮哥來我的咖啡廳裏聊天告訴了我一點兒!就我一個人沒別人了我發誓!”
“……他告訴你什麽了?”張景辰臉色十分難看,這些破事,這些該爛在肚子裏的破事,怎麽能讓人知道呢!這是要別人怎麽看他?他不是同性戀,他也不是什麽可以和人随便上床的貨色!告訴別人是要幹什麽!這種事是能講的?!
“他就說他跟你……跟你,就是,為愛鼓過掌。”
張景辰氣得胃疼,這種能讓他氣郁的爛事,在兔皓軒這兒說的像個段子似的。他一瞬間覺得自己胃不行了,太陽穴也跟着疼,扶着車門覺得頭暈眼花。
“我覺得、我覺得,我們白禮比那個方銘好多了!”兔皓軒鬥着膽子繼續在那兒說,“您憑什麽跟方銘啊,方銘沒我們白禮高,也沒我們白禮帥啊,我們白禮那不是要什麽有什麽而且近水樓臺,他就算哪兒不好,你們不是已經、已經那個……為愛鼓過掌了嘛。”
張景辰聽着就狠狠踢了兔皓軒一腳,把孩子踹的退了好幾步。
“……有這麽氣麽!”兔皓軒揉自己小腿,忽然看見張景辰捂着胃倚在車上,趕忙又靠過去,“怎麽了怎麽了,哪兒疼啊?”
張景辰沒說話,他本來就有這些那些的老毛病,現在連着腦袋裏一根神經都在抽。
兔皓軒趕緊就要把張景辰往後車座裏帶,張景辰不肯動,擰住他胳膊看着他,“陳白禮跟你怎麽說的?他什麽意思?”
兔皓軒也皺着眉頭,環着張景辰怕這人疼壞了,“……他沒說什麽他就說他會對您負責的只要你給個機會……主要是您別跟那個方銘來往了那人特別壞!”
張景辰不明白,兔皓軒說話總是避重就輕,又直又糊塗,什麽叫陳白禮會對他負責?而且這種事情似乎對兔皓軒完全不造成什麽心理沖擊的。不驚訝嗎?這種破事!陳白禮定然不是說的強迫關系了,難道給兔皓軒說的是自己心甘情願?
“那你怎麽看我?”張景辰腦子裏翻江倒海地推着他,按道理來說,被朋友知道了這種破事,哪一個不會區別對待他呢?他就不明白,哪能有一個普通人知道了這種事不覺得怪異的。可兔皓軒一臉敞亮地看他,似乎并沒有受到什麽精神隔閡的沖擊。
而事實上兔總只是受不了他這麽多問題了,明明胃疼得眉毛都擰在一起了還問東問西的,他把張景辰往車後座塞,嘟囔着,“……您踹死我您也是我嫂子。”
愣子就是個愣子!張景辰胃疼的都沒力氣打他。可小兔總在一邊兒蹲下了,“陳白禮他是孬,是渾,可他再孬再渾他對你也是真心的……”
“你胡說什麽呢,他讓你說的?”張景辰窩在座兒上,皺着眉頭。
兔皓軒支吾了一聲,一米八多怯生生地回,“……沒,我自個兒說的。我能想到啊,我認識白禮那麽多年,他想什麽我不知道啊,他沒臉講,我就幫他講呗。”
“……行了。”張景辰一擺手,捂着自己的胃,他實在不想再聽這臭小子胡說八道自己發散了,“趕緊送我回去。”
“诶。”小兔總應了一聲,坐進了駕駛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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