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 比蝴蝶飛過花枝還要短促輕盈

11.  和牌   比蝴蝶飛過花枝還要短促輕盈。……

晚上七點,徐冰硯驅車抵達了徐将軍官邸。

那時徐白兩家人已經一起用完了晚餐,正熱鬧地在二樓偏廳裏打麻将,他從一樓樓梯口經過時聽到樓上傳來一陣一陣的歡聲笑語。

他覺得自己上去有些不太合适,遂請傭人去請徐将軍下樓到書房,他要把今日跟德國人簽的軍火合同給他過目。

傭人上樓去傳話了,沒過多久又走了下來,說徐将軍打牌正在興頭上、暫抽不出功夫下來,請他直接上去。

他猶豫一下,點頭說了聲“好”,轉身走向二樓。

偏廳中燈火明亮,到處都是女人的笑聲,麻将在牌桌上相互碰撞發出的嘩啦聲也很清晰,這在徐家是一個很常見的夜晚。

他和往日一樣平常地走過去,進門的那一刻卻在牌桌旁看到了……她。

她正垂着眼睛看牌,也許是今夜打得不順吧,眉頭已經皺起來了,可看起來仍然非常美麗——他一直覺得她是姹紫嫣紅的,倘若圓明園不曾在辛醜年被來自西洋的強盜一把火燒毀,那麽隐匿于那座園林中的明豔春色便該是她妝臺上的一盒胭脂。

而此時她好像輸了,正很不高興地把面前的牌推得一團亂,大家都在笑,而她則在無意間擡起頭看見了他,那雙盛滿春意的眼睛倒映着廳堂中的燈火,對他來說有些過于明亮了。

他很快就別開了目光,并未與她對視,但其實他最終還是要朝她走過去,因為徐将軍正與她同桌打牌呢。

今夜的徐振十分開懷,也許是因為和了牌,整個人都顯得神清氣爽,正一邊高興地聽着姨太太們的奉承,一邊又張羅着說要再打一把,并未看到已經走到他身邊的義子。

還是徐隽玲先走上前招呼了他:“冰硯……你來了。”

他對她點了點頭,叫了一聲“姐姐”,從白清嘉的角度看去,恰好可以清楚地看見徐隽玲緋紅的臉頰。

這……

她微微挑了挑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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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時的徐冰硯已經轉向了徐振,神情動作還跟往常一樣嚴肅,将一個文件袋遞到了對方手邊。徐振随手接過,一邊洗牌一邊單手拆開查閱,但其實也只是随意地掃了幾眼而已,嘴裏一直問:“你已經看過了是吧?”

徐冰硯答:“是。”

徐振于是點了點頭,好像放下了心,又背着身朝徐冰硯伸出了一只手,他會意,很娴熟地從軍裝口袋裏抽出一支鋼筆,摘掉筆帽後遞到徐振手上,徐振接過,随即就在文件上龍飛鳳舞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前後不過幾秒鐘。

徐振将鋼筆和簽好的文件一并交還給義子,徐冰硯接過後就打算離開,恰好這時偏廳又來了人,徐将軍的秘書馮覽走了進來,說北京來了電話,要徐将軍親自接聽。

北京的事都是大事,偏廳裏的人包括坐在沙發上喝茶的白老先生和白清平都豎起了耳朵,徐振知道這事兒可不能再推給義子料理了,遂不得不壓下自己難得的好興致從牌桌旁站起來。臨走前一想,覺得聽過北京的電話後大概率還是有要用到義子的地方,于是又拍了拍徐冰硯的肩,說:“你留一下。”

徐冰硯低下頭,再次答:“是。”

徐将軍走了,牌桌上于是空出一個位置,誰來填便成了一樁緊要事。

如今牌桌上坐的是白清嘉、徐隽旋和徐将軍的四姨太,賀敏之不會打牌、鄧寧已經打過了一局,此時都在偏廳的長沙發上坐着,跟各自的丈夫閑聊着;其他幾位徐将軍的姨太太倒有對打牌感興趣的,譬如六姨太就想上桌,卻被四姨太嫌棄了,還被調笑:“你打得最差,偏偏瘾又最大,今日家裏有客人,可不興丢人呢。”

大家都笑,四姨太又轉頭撺掇七姨太上桌,對方卻笑着搖頭推辭,說:“今日将軍手氣好,該是把這個位子的運都占去了,到我這兒什麽都不剩,不是活該輸錢?還是不打了罷。”

四姨太一聽又笑罵:“真是鑽到錢眼兒中去了,丢幾個銀元又值什麽?”

說着又扭頭看了一圈,最終目光落在徐冰硯身上,道:“不如還是冰硯來打吧,他打得好,可不怕輸錢。”

姨太太們聽言都是笑、又叫好,氣氛有些難言的微妙,大概年輕鮮豔的女人們在上了年紀的徐将軍身邊待得太過寂寞了,因而到了年輕英俊的軍官面前便總免不了要存幾分曲折的心思,雖不至于真想折騰出什麽事,可卻實實在在有那麽幾許香豔的狂想。

白清嘉心想,叫這個男人來打麻将?好笑,他怎麽會同意?那樣一個嚴肅冷沉的人,絕不可能對牌桌上的事有興致的。

剛如此想罷,果然便聽到他的婉拒,說要到樓下暫坐等徐将軍指示;姨太太們卻都不肯,個個左一句右一句的勸,她心想再勸也沒用,那男人必然無趣又執拗。

只是沒想到這回她卻料錯了。

——他竟點了頭,還坐到了她身邊。

那原是徐将軍的位置,在她的右手,如今卻換成他坐在了那裏,筆挺的軍裝和過于端正的坐姿使打牌這樣的消遣也顯得嚴肅起來了,而他低眉看牌的樣子又莫名顯得很溫和,在不經意間牽動着她的餘光。

而他其實也正在用餘光看她。

她有一雙很細膩漂亮的手,小而纖細,指尖染着粉盈盈的顏色,好看得像是最傑出的畫師耗費大把光陰才好不容易畫出來的,摸牌時被暗綠色的桌面一襯就更顯得白皙,有時伸手的動作不巧,她的指尖會意外碰到他的手指,清涼的觸覺一瞬即逝,比蝴蝶飛過花枝還要短促輕盈。

……總會令他有些分神。

只可惜白小姐摸牌的手有多漂亮,她那打牌的運氣便有多糟糕,常常碰上爛點,偏偏不會算不能忍,越是滿手爛牌越喜歡點炮,一上來還飛張,打得四姨太都笑了,說:“白小姐許是在西洋待得太久了,這打牌的手可有些生啊。”

白清嘉其實本來沒多在乎輸贏的,打牌嘛,游戲而已,她又不缺錢,輸再多把也沒所謂,只是如今徐冰硯就坐在她身邊,她自然不想露怯,更不願輸得太難看遭人笑話,一來二去也有些認了真,面對四姨太的調侃都不吱聲了。

而等這一把打到中盤,局勢便又生了些變化:她僥幸碰了4餅,指望着碰碰杠杠能和牌,哪知道當她下家的徐隽旋忽然一直退筒子,當她對門的四姨太又一直拆萬子,她自己手氣也不争氣,來來回回摸萬子幹着急。

而這時輪到她的上家徐冰硯出牌了。

他打牌的風格和平素做事十分肖似,不像其他人那樣咋呼愛鬧,一整場下來幾乎沒什麽聲音,只在每回輪到他時簡單從吃碰杠補聽裏擇一個字來說,出牌也總是很果斷,從不拖泥帶水。

眼下他卻陷入了沉思,深邃的眼睛始終低垂着看着自己的牌,只偶爾會微擡掃一眼其他人,不顯山不露水,該是在算牌。

“來了來了,胡混的碰上算牌的,這日子還怎麽過?”四姨太又咋呼起來,頗為誇張地開始叫喚,“再說冰硯你一個貢士,總不興同我們這些普通人計較吧?”

貢士?

白清嘉的注意力忽而被從牌桌上牽開了,全凝到這兩個字上。

貢士……倘若她記得不錯,這是舊年對科舉會試中考者的統稱,而打從1904年廢除科舉之後,這個稱呼便随着那個陳腐的王朝一同被埋進了歷史的泥沙裏,再不可見天日了。

他一個轄理兵務的軍官……怎麽竟會是文人出身?

白小姐驚訝極了,一時之間也再顧不上遮掩,索性明晃晃地打量起身邊的男人,在那一望間卻忽而覺得他周身萦繞着一層迷霧,看起來更加神秘深沉。

她有些出了神,連徐隽旋對她不滿的注視都沒察覺,直到耳邊傳來“碰”的一聲輕響才神魂歸位,低頭一瞧發現是徐冰硯終于出了牌——一張3餅。

……正是她最想要的。

“杠開!”

白小姐和牌了,皺了一晚上的眉頭總算松開了,眼中又是一片盎然動人的春色了。

那個仔細算牌的男人卻輸了,衆人都在唏噓,他也嘆了口氣,似乎有些遺憾。

可低頭時。

眼中卻分明劃過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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