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 讓人幾乎看不到熄滅的希望

52.  戰局   讓人幾乎看不到熄滅的希望。……

事實證明, 滿飲蜜糖之後,大多數人便不能再忍受那些平淡如水的日子了。

——白小姐也是這樣。

她心想自己大約是中了那男人的毒,因此才在與他分別之後仍終日想着他, 見面之前的那些無聊和空虛完全沒有被那晚的約會填補, 反而有了愈演愈烈的趨勢。

她深覺荒謬, 卻架不住自己的心在一刻不停地燒, 每天還是盼着他會給她來信,可那男人就是個大騙子, 那夜明明答應她答應得好好的,可分別之後小半月卻音訊全無,惹得她是又氣又怨。

秀知也曉得她家小姐的心思,看她天天悶着自然心疼得緊, 可她也不是不能體諒那位徐三少爺的難處,兩人門第的懸殊就這麽清清楚楚擺在眼前,哪是那麽容易就能視而不見的?遑論還有徐家這一層關系在中間隔着, 兩家人都不會點頭的。

白清嘉也不是不明白這些道理, 更深知就算他給她來信了也泰半會被父親擋在門外、根本過不了她的手。可她已經确确實實喜歡上他了,只有跟他在一起她才覺得開心, 門第背景有什麽要緊?她眼裏根本沒這些東西。

她于是又琢磨着要去找父親, 預備跟他打打鋪墊,實在不成就把徐冰硯救過她二哥的事再翻出來說,起碼要讓父親明白自己虧欠了人家、不能給他臉色看。

她計劃得十分周密,連說辭都想得七七八八了, 可惜那時她父親卻根本分不出心思聽她說這些事,精力都被北京牽走了。

白二少爺如今雖已不知所蹤,可他鬧出的案子到最後總還是要有個說法,如今北京已經得知了滬上的震動, 大總統更是親自過問了此事,白家長子白清平亦沒能躲過這一茬兒,被弟弟連累得不但在總統府當衆受了一番痛斥,而且還被勒令停職自省,俨然有要被人一腳踢出政界的趨勢。

這是敲山震虎之舉,明晃晃地告訴了白家人一個道理:他們必須對北京有所表示,否則白清遠的事就過不去,他們家的人往後也別想再涉足官場了。

白老先生怎麽會不明白這個道理?他是最通人情世故的,只一點微妙的小風聲就足以讓他明白個透徹,深知自己必須割肉放血才能保住自己無辜的長子、才能讓這個立身商界無人庇佑的家族保住自己的立身之根。

于是他不得不大量購入公債。

那是大總統在1912年就任後面向全國發行的,旨在彙集民資償還外債并帶動國家發展,可亂世之中風雨飄搖,連大清朝的皇帝都能被人一腳踹下龍椅,可憐的老百姓們又能有多信這個新政府?保不齊今日還熱熱鬧鬧地執政,明日就卷着鋪蓋走人了,到時候他們的血汗錢誰來還?豈不全都打了水漂?

公債于是也就乏人問津了,政府吆喝了這麽多年也沒收攏多少資財。

可大總統多需要錢啊——白宏景完全明白他的心思,這些年國會前前後後鬧出了那麽多震動全國的風波,目的是什麽?沒人敢多說多議論,可是又沒人不知道——他心裏有一場更大膽更壯闊的夢,那場夢讓他把孫先生推下了臺,終有一天還會把整個國家一夜帶回到辛亥之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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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多麽大的事?他需要多少錢去完成這一切?不僅僅早期的籌備需要耗費大量的金錢,而且此後政府對軍饷的需求必然也會直線上升——南方的革命黨會坐視不管麽?孫先生會毫無動作麽?還有無數蟄伏在海外的勢力……屆時一定會打仗,多少錢也不夠用。

白宏景知道大總統想從白家身上得到的是什麽、更明白他要自己填的是一個深不見底的無底洞,可是他難道能拒絕麽?白家只是一介商賈,在與徐家關系破裂之後背後根本沒有可以倚仗的軍政勢力,他所擁有的一切就是一塊無人守衛的肥肉,很容易就會被兇惡的豺狼拆吃入腹。

……他必須要做妥協。

白宏景于是開始籌集資金了,準備大舉購買公債,可實際上他手頭的活錢也并沒有多麽豐裕,畢竟他前不久才強行撤了一筆投資、兌出了三萬大洋給即将流亡的次子作救命錢,為此還支付了生意夥伴一筆不菲的賠償金,眼下又要從哪裏搞出錢來?

自然只能賣自己名下的廠子。

火柴廠、紗廠、肥皂廠、造紙廠……民國新立,各家都大聲喊着實業救國,他白宏景也真金白銀地往裏面砸過錢,做出的東西要流到市面上跟西方的洋貨硬碰硬,這中間虧損了多少錢?白費了多少力氣?數也數不清。

這是個長線的買賣,需要耗費大把時間才能見到收效,可眼下他需要資金回籠,自然沒工夫再等待這些耗費他無數心血的廠子慢慢成長了——他忍痛賤價賣了它們,有的是賣給了資金雄厚的洋人、被他們徹底兼并,有的則是賣給了不懂行又沒骨頭的土財主,他們終有一天會把這些難得可貴的實業給糟蹋得面目全非。

他真是痛極了,心都在滴血,幸而最終還是攢出了十五萬大洋,這些銀元是白家人的買命錢,他必須痛痛快快地一把投下去買那什麽喝人血的公債——政府會還他麽?也許吧,可是卻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也不知道彼時會是一個怎樣的情境。

白宏景累極了,只覺得自己和家族都已一步一步被人逼到了懸崖之畔,只要再有那麽一點錯漏……等待他們的便是萬丈深淵。

而由于白清平仕途受阻,白家人也就暫且沒有再返回北京久居的意願了,白老先生打算暫且留在上海守住自己的老本,想了想又修書一封送達北京,要将自己那個鮮亮美豔的三姨太也給召回來。

陸芸芸在北京的社交界可是混得風生水起,絲毫沒有受到近來白家風波的影響,據說還時不時在北京飯店宴請名流,每個月的花銷都接近八千;北京城的交際圈甚至還傳出了流言,說她和一個四十多歲的銀行家有了不幹淨的首尾,曾被人瞧見一同在酒店的房間裏過夜,十分真切熱鬧。

謝天謝地,這些烏七八糟的傳聞并未厲害得一口氣從北方傳回南方,白老先生也就無從得知自己的頭頂已經漸漸蒙上了一層綠光,否則就憑他眼下的身體和精神狀況,說不準真要被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了。

陸芸芸是六月二十九日才乘火車從北京抵達上海的,而就在她歸滬的前一天,另一樁轟動全世界的新聞已經搶先一步擠占了所有人的注意。

——1914年6月28日,歐洲奧匈帝國皇儲斐迪南大公及其夫人在薩拉熱窩視察時遭遇塞爾維亞人槍擊,不治身亡。

這……

其實近些年歐洲的局勢一直有些不太平,他們西洋的強盜也真是有趣,明明各自都早已富得流油、卻還要因為分贓不均而頻頻争執,每一方還都振振有詞,絲毫不覺得作為盜賊的自己并無任何資格叫屈。

這位皇儲的遇刺便如一個火星,一下子就點燃了幾乎鋪滿整個歐洲的火油,那德國的威廉二世忙不疊就去給奧匈帝國開了一張空頭支票、趁勢撺掇人家于7月24日對塞爾維亞下“最後通牒”;這塞國也精乖,談判的時候只應下了一半條件,背後也在耍滑頭積極備戰,奧匈一看不樂意了,心想你把老子當傻子耍?于是7月28日就正式對塞爾維亞宣了戰。

這兩個事主打得火熱,那各自背後的靠山也是不甘示弱——俄國幫着塞爾維亞,備戰備得不亦樂乎,德國也不肯消停,7月31日向俄國和法國同時發出了“雙重最後通牒”;這通牒的文書還沒熱乎呢,旁邊的大英帝國也坐不住了,從8月3日起也開始撸袖子備戰,結果第二天更熱鬧,德國打着打着又沖比利時去了,前腳剛跟人家宣了戰、後腳又收到了英國的宣戰書。

這下可好,整個歐洲已經打成了一鍋粥,亂七八糟也不知道在搞什麽,以至于讓在遠東旁觀的中國人都不由得瞠目結舌,心想:這是在幹什麽?西洋人都瘋了麽?

如此規模的大戰實在是史無前例,滬上的各類大報小報卻總算發了財,就算不挖空心思去搜羅戲子名伶們的風月傳聞,每天的頭版頭條也照樣有大把內容可以填上:德國的速戰速決計劃破産了;俄軍在馬恩河傷亡慘重了;交戰雙方漸漸開始僵持了……如此如此雲雲。

這場神仙打架可跟遠東沒什麽關聯,是以當時大多數中國人都是抱着看戲的姿态在旁觀這一出鬧劇,激進的愛國者還希望他們相互打得再狠一些、好好為1840年以來中華受的無數折辱付出一些代價。

可惜天有不測風雲,等到八月下旬時這看戲的就被人強行拽上了臺,遠東之地也陡然摻合進了這場荒誕的神仙大混戰,也被攪成一潭渾水了。

這事情的起因說來全在日本。

這彈丸島國的野心可比它的土地大得多,自甲午之後便始終懷有侵吞中華之野望,如今一看歐洲人在他們的老家打得火熱便覺得機會來了,打算伸長了胳膊來撕扯中華民國這塊孱弱的肥肉——1914年8月23日,日本正式對德國宣戰,出動飛艇在山東青島投擲炸彈,搶占膠濟鐵路全線,要求原先駐守在該地的德軍全部撤出。

此消息一出舉國嘩然!

可恨的倭奴!亡我之心不死!得了朝鮮還不夠、今竟妄圖得我膠東!

北京政府一看這局面也是慌得六神無主,心想他們歐洲人在歐洲打架,你們日本人撲上來撕咬我們的山東又算是怎麽回事?袁大總統無力自救,只好把目光投向了遙遠的大洋彼岸,指望着了不起的美利堅合衆國可以看在《局外中立條規》24款的份上出面限制戰争規模,讓亞洲可以獨立于戰局之外。

可惜美國人也注定要讓他失望了,他們對在遠東發生的一切愛莫能助,何況還一心忙着給打得火熱的歐洲人輸送軍火大發戰争橫財呢,想着你們中國人被欺負了跟我們有什麽關系?還是自己去解決罷。

于是山東的局勢便急速地惡化下去了,日德兩國的争端逐漸擴大,狂烈的戰火再一次在這片早已經歷過無數苦難的土地上燃起,讓人幾乎看不到熄滅的希望。

也正是在這個時候,白清嘉得知了徐冰硯即将前往山東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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