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 他莞爾,又嘆息:“真的
53. 後巷 他莞爾,又嘆息:“真的。”……
這消息還是回娘家的白清盈給她捎來的。
她的肚子是越發明顯了, 但氣色還很好,想來是被徐家人照料得十分妥帖,雖則她那個便宜丈夫在婚後仍沒有改掉喝花酒鑽妓寮養戲子的惡習, 可她的心情卻未受到太大的影響, 郁悶的确有一些, 可總還是不至于哭鬧——也是, 她鬧什麽呢?同那所謂的丈夫不過是搭夥過日子罷了,彼此都沒有什麽情分, 何況就憑他們勾搭成奸的那個前因,又能醞釀出什麽清白動人的後果呢?
她如今其實也不願回娘家,更知道自己在二哥的事上得罪了父親、惹得他老人家對她很有幾分不滿,可這也不打緊, 如今他能把她怎麽樣?白家已經陷在麻煩裏了,難道他白宏景還敢把她這個徐家少奶奶打一頓不成?
白清盈心定着呢,帶着一溜傭人就回了娘家看望母親, 進門時又在沙發上看見了那個被她搶了丈夫的好妹妹, 心中更得意,施施然挺着肚子走過去坐下, 再不複當年嫁人前對着大房謹小慎微的模樣了。
“妹妹, ”她還主動跟白清嘉打起了招呼,“好些日子不見,你怎麽好像清減了?是有什麽煩心事麽?”
這便是明晃晃的奚落了,怎麽聽怎麽是在為白清遠出事而幸災樂禍。
白清嘉可懶得跟自己這個糟心的姐姐多說廢話, 眉頭已不耐煩地皺了起來,合上攤在自己膝上的雜志,站起來便要走。
白清盈見此情狀卻還以為是自己勝了,深感舒心暢意, 又不甘心這麽容易就放妹妹走、還想再多品味品味這勝利的戰果,于是又裝作憂愁起來了,攔着白清嘉說:“妹妹如今一句話也不願同我說,是還在怪我和你姐夫之間的事?唉……那真是一樁意外,命的事,姐姐怎麽說了算呢?”
愁腸百結,幽幽咽咽,恐怕便是當初吳曼婷在臺上唱柳琴戲時也沒有如此好的技藝傍身。
白清嘉這下可真是忍不住了,嘴角一勾,說出的話也厲害:“怪?怎麽會?你們二房這輩子做得最讓人瞧得起的事就是替我收那個破爛兒,我感激還來不及,怪你做什麽?”
頓一頓,又在白清盈陡然難看起來的臉色下繼續悠悠然地說:“我是真心實意盼着你二人白頭到老永結同心,只怕你那個丈夫不能順我的意,改明兒就把自己一顆心分成許多瓣,這個分一分那個分一分,最後便沒多少能剩給你了。”
這、這話說的……可真險些要把人氣得流了産!
她還不給人還擊的機會,自己痛快了便轉身要走,白清盈看着她的背影氣得兩眼冒火,卻再不想像當初未嫁人時一樣忍讓她了,遂還擊道:“白清嘉你真可笑,還裝作對隽旋毫不在意?其實你心裏都後悔死了吧,你是在嫉妒我!嫉妒我嫁給了他而你沒有!”
白清嘉一聽這話都無奈起來了,心想她這姐姐怕不是害了失心瘋,怎麽至今還覺得自己的男人是個香饽饽?
她便站定了,又扭回頭看她,難得十分誠懇地說:“我當真沒有後悔,也斷然不會回頭跟你搶,你便安安心心過日子去吧,別再想着跟我較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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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平靜可不合白清盈的心意,她這輩子最大的追求便是讓她這位高高在上的妹妹也能嫉妒自己一回,哪能看着她如此雲淡風輕氣定神閑?當即又要反嗆,嘲諷着說:“不跟我搶?那你看上了誰?隽旋那個義弟?”
“他要去山東了,說不準就要死在那兒,”白清盈臉上浮現出快意的嘲諷,“到時候你要同誰搶?閻王爺麽?”
說來白清嘉也是極佩服自己,在乍聞徐冰硯要前往山東的消息之後明明心中山呼海嘯揪成一團,可為防被白清盈瞧出端倪轉頭再轉頭報給徐振,她便仍然端出一副漠不關心輕蔑譏诮的樣子,好像在嘲諷她這個說法的荒謬。
可等到白清盈終于離開白公館之後她便忍不住了。
——那人要去山東?那裏不是日本人和德國人在打仗麽?他去做什麽?
是徐振要他去的麽?他發現他救了她二哥?所以要懲罰他、想讓他死在那裏?
他什麽時候動身?什麽時候回來?會不會……已經離開了?
一個又一個要命的問題竄入她的腦海,一個又一個糟糕的假想折磨得她躁動難安,她忽然不敢想如果他死了一切會變成什麽樣,明明他們之間的一切都還是懸而未定的,可她卻已經覺得自己不能接受世界上沒有這個人存在了。
她……想見他。
于是她就去了。
遮遮掩掩地讓司機把車開到了滬軍營附近的一條狹小的街巷,不敢自己下車去找人,只能打發傭人過去,可卻好久都沒等到人來——其實根本沒有很久,統共不過二十分鐘而已,只是對于心焦的她來說很磨人罷了。
他走進小巷的時間是下午四點三刻,這時的天色最無趣,既沒有午後的悠長和慵懶,也沒有黃昏的溫吞和浪漫,最是無味讓人困倦,可他走到她車門旁輕敲她的車窗時卻又讓她覺得那是一天中最美的時候,既安谧又璀璨。
她幾乎是立刻就打開車門看向了那個半月未見的男人,彼時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昏了頭,竟覺得今日的他……特別不同。
嚴肅冷峻的男人過往總是板板正正地穿着軍裝,連袖口領邊都要工工整整毫無褶皺,今天他卻只穿着一件白色的襯衫,最上面的一粒扣子還系得不牢有些松散,袖子挽了起來,露出了一截有力且線條悅目的手臂;他的頭發竟還是半濕的,好像剛洗過澡,來不及擦幹就匆匆出了門。
她的臉一下子紅了,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的心忽然跳得那麽快,恍惚間又覺得半月前的酒精還在發揮效力,折磨得她飄飄忽忽目眩神迷。
“抱歉,”他的氣息也有些不穩,“剛才在校場……耽誤了一些時間。”
這是不完整的話,省略了好幾個信息,實情是方才他在校場上指導手下的士兵做近身格鬥、出了一身汗,轉頭時卻看到她的傭人來找他,說她親自來了、就在軍營外等他。
這是意料之外的饋贈、令他甚至有些惶恐,不敢一身是汗地去見她,只有匆忙回營房沖個冷水澡,因怕她久等,是以連出門都很倉促,衣服的扣子都未來得及系好。
她卻被男人這副略顯淩亂的樣子撩撥得心如鹿撞,忽然也像他一樣氣息不穩了,緩了好一陣才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
“沒關系,”她紅着臉頰微微別開了眼,“……先上車吧。”
她的邀請是如此甜蜜,別開臉的樣子也那樣惹人憐愛,男人無聲地多看了兩眼,随後才低低應了一聲,她偏着頭往車後座的另一邊挪了挪、給他騰出位置,過一會兒便感到他坐到了她身邊,車門被不輕不重地關上了。
秀知和司機都很懂眼色的,早已紛紛下車去了巷口,車廂之內于是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他的存在一下子被放得很大,她甚至還能聞到他身上肥皂的香氣。
……令人着迷。
可——
“你要去山東了麽?”
她低低地問他,不那麽美好的問題已經讓她神情間隐晦的甜蜜逐漸消弭了,剩下一片蕭索和愁苦,還混雜着深深的擔憂。
他聽言一怔,并沒想到她會知道這件事,想了想也沒追問她是怎麽知道的,只回答:“……嗯。”
多麽無情的答案。
她有些惱了,也或許只是擔心,擡頭看他時皺起了眉頭,語速也有些加快,說:“為什麽要去山東?你不是滬軍營的麽?怎麽一天到晚總要往山東跑?是徐振為難你了?他發現你救我二哥的事了、所以要報複你?”
一句接一句像是诘問,可神情卻又分明是關切和愧疚,好像很心疼他似的。
他眼前忽而劃過一些舊日的影像,那些記憶已然有些渺遠,可在眼下卻又顯得鮮活了,大概是因為與他眼前的這個她有了些許重疊;他的心被她那個樣子磨得極軟,連說話的語氣都要不由自主地放柔,像哄慰驚慌失措的貓咪一樣耐心,說:“沒有,只是常規的公務。”
“政府還沒有明确表示要介入日德之間的争端,軍方現在的行動只是為了保護平民,”他難得給了她詳細一些的說明,也許是為了哄得她安心,“将軍應該還沒有發現,讓我過去只是為了随時掌握山東的情況,不必太擔心。”
這都是聽起來很真的話,的确有令人鎮定的效果,可她的心卻還是揪着,看着他的眼神亦仍很迫切,稍緩一緩便繼續追着他問:“那你會有危險麽?保護平民的話應該不用去打仗的吧?那你還會受傷麽?會……”
……會死麽?
她沒有說出那個字,大約是怕不吉利,他明了她的好意,更為此刻她眼中真誠的擔憂而動容,以至于那雙深潭般的眼睛生出了異樣的波瀾,好像它要一直那樣看着她,一毫一厘也不偏移。
“不會,”他聲音低沉地給她回應,語氣慎重得像在給出承諾,“我很快就會回來。”
男人微濕的發略微遮住了他深邃的眉眼,可那柔情堅毅的眼神卻仿佛刻在了她心上,她忽而感到自己心間愛意滿漲、像要溢出來一樣令她為難,甚至她都有些鼻酸了,那麽悸動,又那麽無奈。
“你要說話算話,不能騙我,”她忍着眼淚警告他,“不然……不然我要生氣的。”
多麽可愛的威脅,像是貓咪伸出了可愛的小爪子,他甚至被她逗笑了,冷峻的眼中劃過笑意,是這世上最令人珍重的溫情。
“知道了。”他回答。
男人是如此遷就她,可她卻仍然不滿意,甚至還要瞪着他、又氣鼓鼓地指責他:“只會說知道了,其實都是應付——你上回不是還答應要給我寫信的麽?怎麽卻一連半個月沒有兌現?”
頓一頓又罵他:“騙子。”
這可真是令人無計可施的指責。
其實他沒有騙她、是真的寫了,只不過那些信件至今還整整齊齊地放在他的案頭,從沒有寄出去過。而他根本不想對她說這些,否則便像在乞憐,男人終歸不願在自己愛慕的女人面前暴露自己的卑下和貪妄,因此他最終還是選擇了隐瞞和沉默。
只是……
“這次會寫的,”他看着她說,也不知道是在對她保證還是在對自己保證,“一定會寫。”
她聽出了這回他語氣的鄭重,卻仍然還是半信半疑,打量了男人好一會兒,又問:“真的?”
真是警惕。
他莞爾,又嘆息:“真的。”
她哼了一聲,好像滿意又好像不滿意,擡眼再看他時眼裏卻只剩下不舍和柔情,像絲線一樣密密實實,牢牢地拴住了男人的心。
“那我等你的信寄來……”
她靜靜地看着他說。
“……也等你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