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 心懷大義!高風亮節!

55.  馬場   心懷大義!高風亮節!

10月31日, 時值日本大正天皇壽辰,日軍兵分四路向德軍發起總攻;11月7日德軍投降,膠澳總督麥維德于當日下午四點簽署降書;11月16日日軍進駐青島, 占據膠州灣租界地及膠濟鐵路全線, 戰役正式宣告終結。

山東之地已是滿目瘡痍, 而日本國內卻是一片振奮, 大概是将此次在華取得的非法勝利當作了獻給天皇的最佳壽禮,在舉國歡慶的同時又醞釀起了更大的野心。

西方列強囿于戰場, 英法諸國又欲謀求友邦聯手抗德,哪還有餘力幹涉遠東諸國的紛争?眼下便是侵吞中國的最好時機——先占據山東吧,再趁亂解決滿蒙懸案,待西洋人的大戰結束, 那古老而孱弱的中國便是大日本帝國的中國了。

日本軍政二界全動了起來,德國投降當月,日本大隈重信內閣便迅速通過《對華交涉訓令提案》, 其中明确羅列了對華“二十一條”要求;12月3日, 日本外相加藤高明依據此提案向日本駐華公使日置益發出了訓令,要求其與袁政府交涉, 迫其接受二十一條。

泱泱中華原本就陰沉慘淡的天……再一次黑雲壓頂。

與此同時, 身在北京的白清平總算從“停職自省”中解脫出來官複原職了,當下便歡喜地修書一封寄到滬上告知父親——他父親又怎麽會不曉得?此番喜事可是用十五萬大洋的公債換來的,比舊朝廷買官鬻爵的價格還要高昂上許多呢。

幸而這筆錢財總算沒有白花、到底還是為長子争來了一份好前程,且聽文官處那頭傳來的消息, 日本公使近來與大總統頻頻接觸,負責外事的官員都已忙得焦頭爛額,興許……那件衆人早已心知肚明的大事,過不多久便要發生了。

到時候國家會有什麽變動?大總統會不會需要更多的錢?倘若他再次開口……白家還能有餘力應付麽?

白宏景心中的愁悶累積得越發多了, 人也一天一天憔悴下去,幸而他那鮮嫩的三姨太如今終于回到了他身邊,算是給了他一點難得的慰藉,就算沒有精力與之同享魚水之歡,只聞一聞她那令人迷醉的香氣、聽一聽她那如莺如燕的聲音,也是可以延年益壽的人間快事了。

他是越發愛往紅江花園跑,有一段日子甚至連續小半月都住在了那裏,陸芸芸也會拿捏人,一邊撅着嘴嬌滴滴地抱怨之前被白清嘉趕到北京飯店去住的舊事,一邊又溫柔體貼地給自己滿頭白發的丈夫熬煮滋補的湯藥,還蹙着眉十分擔憂地問:“我才在北京多待了幾個月,老爺怎麽就憔悴成這副模樣了?是不是大房的太不省心、把你氣着了?”

這話裏藏的擠兌可一點也不隐晦,倘若從別人嘴裏說出來必然會惹得白老先生不快,可他這姨太太年輕不懂事嘛,說這些酸話也無非是在鬧小女人脾氣,不單不可恨、還有些可憐可愛呢。

“最近的确生了些是非……”白宏景沉沉嘆着氣,多的話卻也不再說了。

陸芸芸瞅着他的臉色,眼裏隐約劃過一抹暗光,她垂下眼睑遮掩着,又體貼入微地給白宏景倒了一杯新茶,在對方接過後才試探着問:“聽說老爺之前為買公債賣了不少廠子,也不知如今手頭的資金還充不充裕?倘若有要用錢的地方……我這兒倒有一個法子。”

這話可真讓白宏景失笑了。

他這小姨太太花錢如流水,每個月單是買新的衣服首飾就不知道要花掉多少,哪裏曉得掙錢的艱辛?只是個會花錢的主兒罷了。他全然沒把她這話放在心上,全當個笑話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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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芸芸也看出了白宏景的輕慢,又開始撅嘴鬧脾氣,人從他懷裏脫出來,抱起手臂義憤填膺地說:“怎麽了怎麽了,我就不能為咱們家上點心出點力了?明明都是心疼你,卻還要被你瞧不起——哼,既然這樣你還來我的紅江花園做什麽?幹脆回白公館跟你那心肝兒大房待在一起算了!”

這一番酸酸甜甜的小意可真是拿人,一句“心疼”險些就要化開男人的心腸,他哪還能再笑自己的小可人兒?自然只能哄的,當下便把人摟進懷裏,笑着說:“又鬧什麽小性子?——好了說吧,我聽聽就是了。”

陸芸芸卻哼了一聲,又鬧了一陣妖,非說白宏景是在打發她、不肯再說了,本以為對方要順勢再哄自己兩句,沒想到他卻真有要作罷的勢頭,氣得她在心裏狠狠罵了一句“老畜生”,表面則柔順地嗔了一句:“還說不是應付,都沒耐心多聽我說幾句……”

這是自找臺階要穩住場面,白宏景一笑,也給面子,容她繼續說下去了。

“是我在北京認識的一位友人,生意做得很大,前些日子也回滬了,”陸芸芸興致勃勃地說了起來,“他跟幾個朋友一道新辦了個跑馬場,氣派極了,好些個洋人都去捧場……”

話剛說到一半白宏景就明白了:原來他這姨太太是要撺掇他去賭馬。

這原是英國人在開埠之後帶進中國的玩意兒,據說在1880年前後還曾出過萬人空巷的盛況,後來游戲也玩出了花樣、漸漸同博彩業摻合到了一起,馬與騎師在出發之前背上就各自壓下了一座銀山,跑贏了的名利雙收千好萬好,跑輸了的可不知要連累多少賭棍傾家蕩産。

白老先生早就聽說過這游戲的熱鬧,可卻一直興致缺缺,連偶爾玩一把都不太情願,又怎麽會指望靠這等不入流的把戲掙錢?他可是大實業家,寧願去做有風險的投資,也不要沾這要人命的賭盤。

是以當時他就擺擺手示意陸芸芸不必說了,對方卻很執拗,還在熱情洋溢地對他推銷,說:“是真的很好玩兒很有意思,而且咱們認識莊家還有什麽可怕的?同他一起做個扣,把賠率都設計好、單掙那些平頭老百姓的錢,一場下來能得好幾萬呢!”

這真是令人心動的說法,可卻哄不住白老先生這等見慣了風浪的人——他平生從未見過能從賭桌旁幹幹淨淨囫囫囵囵離開的人,那是真正吸人血肉的把戲,說不準比煙館裏抽死人的大煙還要厲害,他白宏景一世英名,絕不會去淌這個渾水。

他的臉于是繃得緊,拒絕的意思十分明确,陸芸芸一看也有些受挫,沉默片刻之後又轉了轉眼睛,忽而換了個法子開口,說:“好了好了,不玩就不玩嘛——那老爺帶我去長長見識總行的吧?我還沒有看過賽馬呢,在北京時別家的太太都笑話我了……”

後半句的委屈和撒嬌可真是拿捏得精到,正正經經戳在白老先生心底最軟的那個點上,他想帶個姨太太去看看跑馬總不至于有什麽不好、就算到時候她來了瘾要掏出錢賭一把,他也可以給個幾千由她玩一玩,無傷大雅。

打定主意,白老先生的神情便也松弛下去了,還擡手摸了摸姨太太摩登漂亮的大波浪卷發,笑說:“也罷,便帶你去上一回。”

陸芸芸倒也沒扯謊,她是真同那跑馬場的董事有交情,對方是漳州人,名叫梁元昌,原是買辦出身,後來又在兩廣辦過實業,去年才到上海來,這跑馬場不是他親自籌備營建的,卻紮紮實實入了不少股份。

他很好客,對陸芸芸也很守禮節,最關鍵是會說話,一見白宏景便恭維開了。

“原來這位便是白先生!”他熱情洋溢地上前與白宏景握手,“我早就聽聞了您的事跡!大興實業利國利民,還一把花了十五萬大洋買入公債!之前日德在山東作戰,您還在上海商會籌捐了八萬大洋,真是心懷大義!高風亮節!”

這話可真是讨人喜歡極了。

雖則白宏景花十五萬買入公債都是為了幫助自己的大兒子官複原職、籌捐八萬又是因為扛不住小女兒的軟磨硬泡,全不是因為什麽“心懷大義”、“高風亮節”,可這并不妨礙他于此時認下這番贊美;與此同時他更贊賞的是梁元昌對他的稱呼——“白先生”,而不是“白老先生”,只這麽一個字的差別便讓他感到自己風華正茂了,和鮮嫩漂亮的姨太太走在一起也不是那麽不合時宜了。

他對梁元昌點了點頭,又從看臺上位置最好的貴賓席向寬敞平坦的馬場看了過去,正瞧見騎師們各自牽着自己的愛駒向賽場走去,蒙古馬、伊犁馬、山東馬、海拉爾馬應有盡有,甚至還有兩匹昂貴的澳大利亞馬出現在其間,還未跑起來便引起一片喝彩聲了。

白宏景對這華人自辦的跑馬場規格略感到一些意外,不免便稱贊了一句:“梁先生年輕有為,真是英雄出少年。”

對方十分客氣,連連說着“不敢當”,又反過來贊美白宏景是“我輩之楷模”,相互客套之時一旁的陸芸芸早已興奮地趴在了看臺的欄杆上,看着不遠處衆多姿态雄健的賽馬開心得兩頰通紅,還揮舞着手帕向馬兒們招手,過不多時又奔回白老先生身邊,嬌滴滴地央求着,說:“我們玩一次吧,好嗎?就玩一次——押那匹黑色的馬,它看起來好厲害,一定會跑贏的!”

如此外行的話實在難免惹人發笑,白老先生也有些汗顏,一旁的梁元昌則十分體貼,已經風度翩翩地把話挑明了,說:“白先生是我尊貴的客人,合該由梁某好生招待一番——便請太太随意下注玩樂吧,輸了都算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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