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 那未免太壞心了

68.  進退   那未免太壞心了。

他瘦了。

瘦了很多。

她只遠遠看了一眼便瞧出來了, 因為實在太過明顯,男人原本就冷峻的面容如今更加棱角分明,臉色似還有些蒼白, 像是已經十分疲憊;可他仍然站得很直, 端端正正一絲不茍, 軍人式的肅穆在他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 她于是猜測他的傷已經養好了,至少已經沒什麽大礙。

那一刻微妙而複雜的感情湧上她的心頭, 酸啊甜啊什麽都有,見到他的時候她甚至有些說不清自己的感覺,明明很高興的……可又莫名有些傷懷。

他也看到她了,她很确定, 有一瞬間他們的目光碰到了一起,那雙迷住她的黑色眼睛分明閃過了一絲怔愣,卻并未如她所料的那樣再露出什麽驚豔和柔情, 只在她擡手向他打招呼之前就匆匆別開了。

啊……

是她看錯了麽?……難道他沒有看到她?

她又不太确定了。

“清嘉, ”她正愣神,不巧這時她大哥卻來叫她了, 并未注意到自己的妹妹還在看着角落裏那個一文不名的軍官, 只招呼着,“去跳舞吧,可別一直站在這兒。”

外界的聲音忽然把人拉回現實,她被迫回過頭看向大哥, 又看到對方身邊還站着一個年輕的男子,個子與她差不多高,正一邊緊盯着她的臉一邊下意識地搓手。

“這是陸上将家的公子,與你年紀相仿, ”她哥哥熱絡地向她介紹,“他也在法蘭西留過學,你們該有許多話可以聊的。”

這是又在給她做媒了。

她完全不感興趣,此時心裏眼裏只有那個一年未見的故人,可她又不能拒絕和這位上将家的公子說話,因為這是她和父兄早就談好的條件——他們原本是不答應帶她一起來新華宮赴宴的,直到她最後答應同權貴們的公子交際才掙來了這個難得的機會,如果她不履約,往後怕就沒有下回了。

她抿了抿嘴,沒有立刻接話,只又扭回頭去看向了那人所在的角落,她也不知道那時自己在指望什麽期待什麽,只是的确有一簇小小的火苗在她心底搖曳,可那人卻已經不在了、身影再次隐沒在人群中,令她在感到落寞的同時又感到一陣無措。

“清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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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哥哥又在叫她。

她沒法子,只有再次回過頭,硬生生對那位陌生的少爺露出禮貌的微笑,對方似十分欣喜,兩只手搓得更快更歡了,臉上的笑容也跟着越來越大,還着急地朝她伸出了手,說:“白小姐可以賞光與我跳一支舞麽?”

她不想賞的,可最終還是進了舞池。

與彼此陌生又沒有好感的男人跳舞可真是人間一大酷刑,更糟的是對方似乎永遠看不出她眼底的厭煩、總在想法子跟她搭話,一會兒問這個一會兒問那個,她都是左耳進右耳出只用“嗯”、“是”來應付,沒想到竟還敗不去對方的談興;他的手也不太高尚,總要借着跳舞在她腰上若有若無地摸幾下,正踩在令人發火的那個邊界上,說也說得過去,不好跟他算賬。

不過彼時她其實也沒心思跟他算賬,一雙美麗的眼睛只顧着滿場找人,心裏唯恐那個男人已經走了;幸而後來她還是在旋轉的舞蹈中看見了他,就站在舞池之外,正跟幾個軍官一起應酬,後來終于也肯看向她了,眉頭微微皺着,眼裏像是摻雜了幾分擔憂。

呵。

擔憂。

原來你也曉得擔憂我麽?

我還以為你要裝聾作啞、一整晚都不看我了呢。

她心裏好委屈,簡直稱得上是愁腸百結,可與此同時又終于有些安心了,他牽挂的目光讓她感到自己仍然擁有他的鐘情,而這便是她想法子讓一切塵埃落定的資本。

她想定了,于是又開始演戲,驕矜的貓咪天然就有俘獲人心的本事,何況她把所有的小心思都拿來對付他了——譬如眼下吧,她本來可以自己應付那個陸上将家的公子的,就憑她的壞脾氣、瞪一眼罵一句都不是難事,倘若當真動了氣泰半還要狠狠去踩人家的腳;可現在她卻偏偏要裝出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好像一個被惡霸欺負了的弱女子,一點反抗的本事都沒有。

她演得好賣力,一支舞跳完時眼眶都有些紅了,那男人果然上了當,樂池裏的音樂還未收尾便撥開人群來到了她身邊,她背着身聽到了他的腳步聲,混在那麽嘈雜的一片歡聲笑語裏竟還是被她分得清清楚楚,她甚至能感覺到他身上獨特的氣息,那麽沉定又凜冽,一下子就能讓她着迷。

唉。

——她是不是沒救了?

“……白小姐。”

她終于等到他從身後叫她了,心裏好快活,可偏偏要裝作剛剛才發現他,還刻意緩了緩才回過頭,微紅的眼眶和波光粼粼的眼神足以惹得任何一個看到她的人心軟。

他大概也不能例外,神情明顯是僵住了,片刻後看向那位陸公子的眼神便冷沉了下去,高大的軍官總能給人以強烈的壓迫感,那位公子都不曉得自己做了什麽十惡不赦的壞事竟值得眼前這位美麗的小姐紅了眼眶、還引得她其他的追求者上前打抱不平了。

他十分慌亂,唯恐在如此正式的宴會上惹出什麽亂子,于是連忙松開了環住舞伴腰的手,那想邀請她繼續跳下一支舞的心思也一并歇了,只看着白小姐不無尴尬地說:“既然小姐遇到了友人,那麽我就不打擾了……”

說完便轉過身匆匆離開,看背影簡直像是落荒而逃。

這壞事的始作俑者原本想忍住不笑、可一見這光景卻還是忍不住笑出了聲,她是這名利場裏最醴豔的一朵花,一點笑意都足以令人心蕩神馳,而她卻把自己的美好一股腦兒都贈給了他一個人,不僅給他笑容、還給他以溫柔的眼波,絲絲寸寸都是纏綿和歡喜,明亮得讓人莫可奈何。

“你來了?”

她輕輕地問,卻并不期待他的回答,畢竟這只是一句自得的炫耀,仿佛在對他宣告自己的勝利;沒一會兒她就抓住了他的袖口,拉着他從擠擠挨挨的人群裏竄出去了,只為了躲避父親和大哥的視線、再不想被別人捉去跳舞。

可他們跑不了多遠的,再努力也只能躲到宮殿的大立柱後,身邊時刻都有來來往往的人會打擾他們交談,亦讓她無法盡興地向他索取安慰和寵愛。

不如……

“我們去跳舞吧?”她仰着臉看向了他,懷着隐秘的、想要靠近他的渴望,“我們還沒有一起跳過舞呢……”

她的聲音又輕又淺,隐約還帶着淡淡的氣聲,世上最撩撥的誘哄也無非就是這樣了,能一口氣把人勾下十八層地獄。

他呢?正低着頭看她,眼神卻有些不易察覺的游離,飄飄忽忽的不生根,從始至終都沒真正落在她身上,她只聽到他微微沙啞的聲音,在說:“這不合适……”

唉,又來了。

該死的不合适。

她是煩透了他的規矩和閃躲,可偏偏又被這樣的嚴肅和謹篤迷得七葷八素,有一瞬間她幾乎要崩不住、想就這樣不加掩飾地撲進他懷裏去,輕輕揪住他軍裝的前襟,逼迫他對她說出“我愛你”這三個字。

“哪裏不合适?”她不甘心地欺身向前走了一步,“只是跳支舞而已,我跟陌生人都能跳,怎麽就不能跟你跳?”

她進他便退,彼此的距離連一毫一厘都沒有縮近,他的眼睛甚至不肯再看她,低垂的眼睫透露出某種隐晦的抗拒。

“白小姐……”

他只有嘆息了,不像她、有那麽那麽多的話要講出來,各式各樣的細節她都已經在這分別的一年中排演過許多次,甚至就在今夜驅車前往新華宮的路上她都在思考見到他後該說什麽,他怎麽能不給她一次說出口的機會?

那未免太壞心了。

她不認命的、還要再逼他,玫瑰色的裙擺微微搖曳、已經又向他靠近了一步,這時卻有人插到了他們中間,是一個被她哥哥打發過來找她的侍應,說父親在找她、讓她快些過去。

這可真惱人,一下子便将他們之間微妙的氣氛捅破了,像是一場電影放到最精彩處時膠片卻斷了,充滿着未完待續的懸念,折磨得人一顆心七上八下又悶又癢。

她惱得要發脾氣,可又不知該沖着誰,想來想去還是只能讓面前的這個男人來遷就她——她緊緊地看着他的眼睛,那麽強勢又那麽柔美,極致的矛盾賦予她極致的魅力,注定沒有任何人能免于在她的眼波中溺斃。

“我要去見父親,現在得走了,”她蹙着眉,憂愁又甜蜜,“今夜宴會散後你記得等我,我……有幾句話要同你說。”

她真是太過驕縱,說完自己的話後便毫不遲疑地走了,甚至根本不打算聽一聽男人的答複;可誰又能怪她呢?貓咪的溫存和耐心是再厚重不過的賞賜,她把人的心都勾走了,不由着她又能怎麽辦?

可那位前來找人的侍應卻懂得看眼色的,總覺得白家小姐心儀的這位軍官今夜似乎有些心不在焉,那冷沉沉的眉眼分明透着凜冽和無情,說不準……還要惹她傷心呢。

這些疑慮可都沒被白小姐放在眼裏,老實說那一夜她的思想和情緒都是虛浮的,事後回想起來也能察覺出許多不妥——人的一生總要被一條看不見的細線牽住,唯獨這樣才能勉強保住些許穩妥,一旦太快活太輕盈以至于感覺不到那條線的存在、就意味着某些令人尴尬乃至于傷痛的壞事将要不可避免地發生了。

而那一夜的痛苦……便是從她自新華宮門走出、于長階之下遠遠看到他的那一刻開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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