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 “我就是要跟你跳舞

69.  邀舞   “我就是要跟你跳舞。”……

她其實是好不容易才得到單獨出來見他的機會的, 配合着父親和大哥應付了不知道多少奇奇怪怪的達官顯貴,像只沒脾氣的漂亮鳥雀一樣被人打量來打量去,最終才哄得父親滿了意、允許她跟他在宴會散後單獨說上一個小時的話。

那時她已很累了, 跳舞跳得骨頭都快散了架, 可一想到要見他便又有了力氣, 這一晚的委屈似乎也不算白受。

她從高高的臺階上走下來, 在寒冷的夜風中緊緊裹着自己的大衣,玫瑰色的裙擺露在外面, 随着她的步伐爛漫地擺動;從宮殿中走出來的人們都在看她,他也終于發現她來了,迷人的眼睛穿過黑夜與人群注視着她,滿足着一個女人內心所有的驕矜和虛榮。

瞧啊, 他愛我。

他一直在看着我。

她滿足了、得意了,尾巴再次高高地翹了起來,從去年三月至今一直蒙在她心上的陰霾忽而全散去了, 每向那人靠近一步她的快樂就會更多一點, 一步一步累積着,等走到他面前時她美麗的眼底已經充滿笑意了。

“我們走吧?”她笑盈盈地對他提出了邀約, “我有一個小時的時間……或許我們可以去散散步?”

說完她依然沒問他的意見, 只顧自扭着頭四下裏去看,見附近有許多同樣從宮裏出來的貴人在或明或暗地打量他們,這讓她很不快,想了想又徑直拉住他的袖口朝宮門外走去, 邊走邊說:“這裏太鬧了……我們走遠些說。”

她說的“遠”是真的有些遠,從宮門出來後叫了一輛黃包車,一口氣到了什剎海,那裏依水建了一座公園, 倒确然是難得的清靜去處。

深夜時分園中靜谧,只有北京冬春之際寒冷的夜風與他們為伴,美麗且登對的男女安安靜靜地在樹影掩映的小路上走着,清白的月色使這個動蕩的世界顯出了片刻虛假的安寧。

“我收到你的信了……”

先說話的人是她,也許是有感于時間的迫切,她終是沒能忍到在他之後開口。

這是一個不太有利的開局,可她已經不太在意了,畢竟他們之間已不是剛認識不久的關系,倘若真的打定主意要厮守一生,那麽輸輸贏贏又有什麽要緊呢?

“中間出了些意外,信五月才到我手上,”她難得擱下了計較,仔細向他說明着,“我不是有意不複信,只是時機不太巧。”

她是難得會給人解釋的,平素哪會管別人怎麽想?想不回不回了,一句多餘的話也欠奉,如今卻放下身段跟他解釋起來,只怕他誤會了她的意思、讓他們之間平添波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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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本以為他會感動于她的讓步,沒想到對方的回複卻很寡淡,只說:“我知道。”

他知道?

“那麽你是收到我給你的信了?”她挑了挑眉,“去年十月的那一封。”

他沒有立刻回答,默了一陣才點了點頭。

“那你為什麽不給我回信?”她的眉頭皺起來了,語速也加快了些,“我很擔心你,還以為你出了什麽事……”

說到這裏她自己安靜了下去,一陣寒風吹來,讓她不得不緊了緊自己的大衣。

“我給靜慈去了信打聽你的消息,她說你受了傷在醫院養病,”她擡頭看向了他,月光映照出了她眼底的憂慮,“你傷得重麽?現在都好了麽?”

其實沒有好。

他右側的胸口受了槍傷,傷口因處理不當而感染,去年10月時曾命懸一線,只差一點就會死在醫院;即便是現在也沒能完全康複,畢竟那一槍幾乎貫穿了他的胸膛,傷口至今還未痊愈,已經傷了他的元氣。

可他卻說:“不重,都已經好了。”

他說得篤定,嚴肅的樣子總能輕易取信于人,她也一貫不懷疑他的,可那時心中卻仍存着幾分疑慮——他畢竟瘦得太厲害了,方才在宴會上因為太過匆忙看得還沒那麽真切,現在近看就越發能察覺到他的變化,甚至他手的骨節都更加分明了,映着朦胧的月光、她能看到他手背上的青筋。

……你是真的沒事了麽?

還是說在騙我?

她拿不準,也難以追問,因為知道他不會說實話——這男人什麽時候說過自己有事?天塌下來也會說“沒事”的,騙得身邊的人都以為歲月靜好。

她嘆了口氣,決定問得再細一些:“說起來我還不知道你這次是去哪裏公幹了,在三月的信裏你也沒提——是遇到了什麽很難辦的事麽?又是怎麽受的傷?”

他沉吟片刻,也不知道在想什麽,她耐心等了好一陣才聽到他答複。

“山東,”他的聲音很低沉,“軍務涉密不可多談,請小姐見諒。”

啊。

……又是山東。

她也不知道他跟那個地方的緣分怎麽就那麽深,一回兩回三回,總是要千裏迢迢地到那裏去,偏偏每次都要遇上些很不妙的風雨,這次甚至還受了傷。

軍務涉密不可多談?好吧,那她就不問了,反正她原本也不是一定要知曉其中的明細,更無意讓他感到為難——可他對她的稱呼是怎麽回事?“小姐”?為何一定要這麽生疏呢?

她心裏一澀,莫名感到些許不安,可那時她沒有深想,反而笑自己太過敏感荒唐,又不禁感慨一年的分別的确是太久,以至于他們此前的暧昧濃情都褪去了鮮豔的色澤,興許需要好一陣子才能養得回來。

她是愁腸百轉,要擱在平日必然要沉默上好一陣子,得等心裏曲曲折折的小波瀾盡平複下去了才能再開口;可今夜她沒有這樣的餘裕,父親只給了她一個小時,現在興許已經過去了一多半,她得抓緊時間把該說的話都說清楚,至少要讓他明白她的願望、她的心意。

可她該怎麽開口呢?

月色是很好的,樹影也是很好的,唯獨他們之間生澀的氣氛令人感到些許局促,一年前在狹窄的弄堂裏輕輕握住她手腕的男人忽而顯得有些渺遠了,如同鏡中花水中月,明明近在眼前,可又讓人覺得不夠真切。

她不知道該怎麽辦,只能在沉默中與他繼續沿着小路走下去,寒冷的夜風吹涼了她的手,如今她只有心是熱的了。

正徊徨,遠處卻隐隐傳來一陣樂聲,似乎是件西洋樂器發出的,聲音飽滿又悠揚;她起了興致,便拉着他一同去找那音樂的來處,其間繞過了好幾條小路,好不容易才在什剎海的水畔看見了一個懷抱手風琴的西洋老人,明月與樹影都是他指下靈巧的音符,已經順着清風與水流緩緩流到遠方去了。

原本凝固的空氣忽而在這曼妙的音樂聲中變得活潑了起來,至少她已經不複片刻之前的拘謹,只覺得今夜的一切遭際都是天公作美、他們是命中注定要在今夜得到一個結果;這個念頭讓她的心情好極了,同時又冒出了一個異想天開的念頭,扭頭看着他說:“我們跳舞吧?”

他一愣,好像沒有聽明白:“嗯?”

“我們跳舞吧,”她便又說了一遍,這次眼睛變得更亮了,“我們還沒有一起跳過舞呢。”

她早就想跟他跳舞了。

最早也是在北京,那時她還沒跟徐隽旋退婚呢,他們在曾副參謀長的官邸再次見到,關系比現在更要疏遠上千百倍,她表面上不理他不看他、裝作對他很冷漠,其實心裏卻一直惦記他、餘光也一直留給他,甚至她還主動跟他的同學跳了舞,這個舉動裏又藏了多少微妙的小心思?大概她自己都厘不清吧。

再來就是今天,她同樣想跟他跳舞,從踏進新華宮看見他的第一眼起就開始想了——其實舞有什麽好跳的呢?那麽累又那麽無趣,唯獨只有一點好,便是能讓他們光明正大地彼此靠近。

唉……她其實根本不明白為什麽偏偏跟他之間有如此多的困難,明明是兩個清清白白堂堂正正的人,卻總要像做賊一樣偷偷摸摸地在一起——他們要到什麽時候才能走出這樣的窠臼?又要等到什麽時候才能光明正大地存在于他人的視線之中?她已經迫不及待想要向其他人炫耀自己的愛人了,如此端正又如此英俊,有頂好的涵養和淵博的學識,絕不遜色于任何托生在權貴之家的名門公子。

她也心疼他……不想再在他眼中看到隐忍和躲避,雖然她承認自己有時的确會沉迷于他的克制和謹慎,可她同時也知道這樣的情緒會讓人感到痛苦和壓抑——她不想他那樣,只希望他能知道她有多麽中意他,從此也活得像她一樣自由恣意。

而此刻的他卻不說話,動人的音樂和女人美麗的眼波似乎都無法打動他,他的嚴肅和冷峻簡直像是刀槍不入,直到此刻依然微微皺着眉,說:“這不太合适,我們……”

可她卻已經不想再聽了。

——不合适?為什麽不合适?她喜歡他、想跟他跳舞,只要這樣便合适了,還需要再迎合什麽別的規矩呢?何況這裏除了那個彈奏手風琴的陌生人以外也再沒有其他的旁觀者了,他們又能冒犯誰得罪誰呢?

她不管了,幹脆忽視了他的婉拒,直接越過他的袖口拉住了他的手;男人的掌心仍然溫熱,跟她記憶裏一模一樣,在那一刻給予着她難以言表的愉悅和甜蜜。

“我不管……”靈巧的貓咪已經跳進了人家的懷裏,美麗的眼睛波光粼粼,“……我就是要跟你跳舞。”

每一個字都是纏綿的邀請,是她用心編織的絕妙陷阱。

他卻只低着頭凝視她,神情間的謹篤仍與過往別無二致,行止間流露的細節也依然保持着對她的愛護和珍惜。

可她那時卻看不到。

……他眼底深深的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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