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 祝你前程似錦

71.  情殇   祝你前程似錦。

寂靜。

死一樣的寂靜。

誰也不知道他們統共沉默了多久, 只是一切旖旎的假象都已散得幹幹淨淨,她臉上強裝的鎮定也已碎成一片一片了。

“……不要再見面?”她連聲音都有些發抖,“為什麽?”

對方卻不說話, 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令人費解又令人惶恐。

她被這樣的沉默逼得更加慌亂, 不等他開口說什麽自己的想象就已多到無窮盡。

“是、是因為你介意門第麽?”她驚疑不定, 自己為難着自己,“靜慈說過你會在意這些, 可我已經說了我不在乎,我也不會讓我的家人傷害你——”

她的語速很快,一邊說一邊緊緊看着他的神情,企圖從中發現什麽可以轉圜的餘地, 可惜卻并未遂願。

“……那是因為你妹妹?她反對我們在一起?”她絞盡腦汁地想着理由,說到這裏自己也感到很抱歉,“的确……上次是我沖動了, 本不應該那樣兇她, 她是你的妹妹,我應該待她好一些的——可是、可是這是我跟你之間的事, 也不應當被其他人左右的吧?我……”

“白小姐。”

他打斷她了, 打從相識以來第一次,他沒有耐心把她的話聽完。

那時她的頭腦已經有些混沌,其實并不太能從理性上察覺這種變化,可與此同時她的感性卻是千倍百倍的敏銳, 這微妙的改變讓她幾乎一下子就失去了再開口的勇氣,只能全然被動地聽他繼續說下去。

“這些原因都有。”

他冷靜而殘酷地開了口,深沉的眉眼是無底的深潭,不見一絲柔軟。

“我的确放不下你我的門第之別, 小姐的出身太過優越,我難以高攀。”

她着急了,立刻申辯:“可我已經說了我并不在意,我——”

“但我很在意,”他第二次打斷她,如同一個冷酷的審判者,“終身大事并非兒戲,令尊令堂難道會同意我們在一起麽?門第之別帶來的差異大到你我都難以想象,終有一日我們都會覺得難以跨越這道鴻溝,到時又該怎麽辦?”

他是極冷靜的,堅冰一樣冷漠,條分縷析清清楚楚,可這卻并不是她想要的。

“我知道這會有困難,可你又何必這麽悲觀?”她的聲音大起來了,企圖以此掩飾自己內心的孱弱,“我承認現在我父母是很難接受,但事在人為,只要我們都再努力一些,一定能——”

“可我并不想這樣,”她第三次被他打斷了,語氣更沉也更重,“我不想勉強。”

啊。

這是更狠的一刀。

她的血已經流出來了。

“情動只在一時,往後漫漫餘生終将平淡如水,小姐能忍受那樣的生活麽?”他的殘忍還在繼續,“我又能忍受多久你家人的冷眼?需要多久才能等到他們的認可?一年、兩年?還是十年、二十年?”

她茫然地搖着頭:“徐冰硯……”

“何況我妹妹也的确很反對我們在一起,”他卻不聽,眼睛已經看向別處,似乎連再多看她一眼都不情願,“她是我最後的親人,我曾在雙親墓前起過誓說要照顧好她,我不能食言……”

他的話還沒完,想來還有一些更令人寒心的後續,可說到這裏時卻難以為繼了——因為她……終于在他面前落下了眼淚。

那并不是很動情的哭,悲傷的情緒還未被感知,她的神情亦有些懵,似乎并不完全明白自己所處的究竟是一個怎樣孤立的境遇,直到冰冷的淚水順着她的臉頰一路滾落她才如夢初醒,怔愣着,不敢相信自己已經流淚了。

……狼狽又傷情。

他清楚地看到了她的破碎,瘦到青筋迸出的手在身側的陰影裏緊緊攥成了拳,似乎在極力忍耐着擡手為她拭淚的沖動;她卻并不知道他的努力,只看到了男人絕情的側影,此前她竟一直不知道他是心腸如此冷硬的人,還以為能從他那裏得到無限柔情。

“所以……其實你并不喜歡我對麽?”

她一邊僵硬地自己為自己擦去眼淚,一邊聲音低低地問他,語氣裏藏着最後一點小小的希冀,以及濃到化不開的傷痛和苦澀。

“至少沒有那麽喜歡……所以你不願意為了我去争取我父母的認可,也不願意為了我去安撫你的妹妹,盡管你明明知道那天做錯的人不止我一個……”

含而未露的字句,絕沒有她平素的驕縱和壞脾氣,卻反而更讓人感到她的動搖和苦痛。

……他真的傷着她了。

男人的手在女人看不見的地方微微發着抖,放任對方的眼淚在自己心上留下巨大的空洞,可他卻什麽都沒說,像在默認她所說的一切。

“可我本以為你跟我想的一樣……”

這時她卻在淚水中淡淡笑了一下,比什剎海的水波還要溫柔,或許那是她努力為自己維系的最後的體面,也或許那就是當時她的真心。

“……我以為你也喜歡我、也想跟我在一起,我以為你是因為太在乎所以才不能放下那些顧忌,我以為我碰到了對的人、從此以後也可以擁有愛情了……”

“……原來都是我自作多情了。”

她淡淡地笑,同時親手拔出了他刺來的尖刀,傷口于是大剌剌地裸露了出來,鮮血流得到處都是,連同她曾萬分珍視的自尊一起被毫不憐惜地丢在了地上。

她懶得去撿也撿不起來,暗地裏一邊淌血一邊責備自己愚蠢,怎麽會連人家的心意都沒摸清就這樣一頭熱地把心捧出去,結果最後鬧得這樣難看,幾乎就要無法收場了。

——幸而他們之間也不必再談什麽收場了,他剛剛不是都說了?往後都不要再見面了。

可……他們之間至少應當有一個結局吧?就算不能如她期待的一般圓滿,至少也要完完整整有個結語。

“我……”她又語無倫次起來了,“我不知道現在該說什麽,都是亂七八糟的,你也不必理會,由我說完就是了……”

“我沒想到會是這樣……沒想到我的心意對你而言會是負累,是我太沖動唐突了,還要請你諒解。”

她的淩亂與自嘲令他難以承受,隐忍的防線隐約已有被突破的趨勢,他忍不住又叫她:“白小姐……”

“但我覺得這也不單是我的錯,”她卻也如片刻之前的他一樣沒有了耐性,也或許她只是太害怕再次被傷害,因此才以故作強勢的方式保護自己,還學着他的樣子打斷了他的話,“是你之前的言行給了我太多誤會,讓我以為你願意跟我一起走下去……希望往後你不要再這樣了,否則不單會給自己招惹麻煩,而且還會讓其他人無故蒙羞……這很不好。”

話到這裏她的聲音更抖了,連柔弱的肩膀也跟着在抖,似乎真的已經難以忍受這樣的羞辱和痛苦,下一刻便要徹底崩潰了。

他想說話的,可到開口時才發覺喉嚨已經喑啞,胸口處尚未愈合的傷口再次開始了劇烈的疼痛,也許是被方才跳舞的動作再次撕扯開了,他不知道也懶得再管,只迫切地希望自己眼前的這個人可以立刻停止悲傷。

“現在我已經明白你的意思了,完全明白,以後也不會再拿這些愚蠢的話來煩你……”

她再次開了口,朦胧的淚眼雖仍使她看起來十分狼狽,可她的神情已經重新恢複了自持,就像前年十月他們在碼頭初見的那個時候一樣矜高又漠然,整個後背挺得很直,像只傲慢又倔強的貓咪。

“……我希望你也能忘了這些話,當然我不能勉強你,如果你要把這件事說出去也無可厚非,我……”

“我不會。”

他的眉頭皺得更緊,語氣也很果決,好像在對她許諾似的;她也不知道該不該繼續相信他,因為此刻她已經明白自己從未看懂過這個男人,而他對她說的話是真是假也已經不重要了。

就算他說出去為她引來更多的恥笑和羞辱又怎麽樣呢?這本來就是她應當為自己的愚蠢而付出的代價。

她冷冷笑了一下,尖銳是表面上的,苦澀則深深地埋着,她企圖以這樣強硬的姿态挽回自己最後的尊嚴,還勉力得體地向他道歉:“謝謝。”

——多麽有趣的結局,在今晚之前,她還以為自己餘生都不必再跟這個男人講客氣了呢。

現在好了,所有的禮節都已經盡到,她也已經再沒什麽可以失去的東西,慘淡的故事即将迎來一個草率的收尾,她要對曾贈予她那麽多悸動與快樂的人告別了。

“那麽我就先走了,”她收回了已凝視他一整晚的目光,“謝謝你今晚的陪伴。”

“……祝你前程似錦。”

說完,她終于轉身離去了。

她有多犟?

明明在轉身的那一剎那就已痛苦得淚如雨下、甚至差一點就要崩不住哭到抽噎了,可卻仍然不肯快步地走、還堅持以最得體的方式一步一步離開,好像是拼了命想要向他證明她的大方與灑脫,她沒那麽痛也沒那麽在乎,更絕沒有被他殘忍的拒絕擊倒,就算沒有他又怎麽樣?她照樣可以活得風風光光漂漂亮亮。

……可她又怎麽知道自己的這個做法是多餘的呢?

站在她身後的那個男人根本不必多去看她的僞飾,因為他原本就知道她未來會過得很好,離開一個一文不名的男人對她而言會有什麽損失?什麽都不會有——恰恰相反,她會因此過上好千倍萬倍生活,那個最終陪她走完一生的男人注定會有無數他這一生都難以企及的東西,譬如財富、譬如權力、譬如地位。

或者至少……可以完整地陪她走完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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