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 “興許……帝國真要保不住了

73.  匆匆   “興許……帝國真要保不住了。”……

那天之後白清嘉就生了一場病。

其實并不嚴重, 只是尋常的發燒,全賴她那晚吹了太久的風、着了涼;可她卻好似難受得緊,縱然她母親為她找來了最好的醫生診治也依舊不怎麽見好, 後來就算熱度退了人也一直昏昏沉沉的, 接連好幾日都病在床上。

她一直在睡, 一天中有一多半都陷在夢裏, 難得醒來卻又在發呆,眼神空空蕩蕩的, 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其實還能想什麽呢?

無非是想那個人和那晚他對她說的那些話罷了。

她從沒經歷過這種事。

從沒主動向一個男人示過好,從沒當先對一個男人動過心,從沒試過把自己的尊嚴和熱切一股腦兒都交出去,也從沒被一個男人給過難堪……現在這些忌都被他一個人破了, 她什麽也沒剩下。

這實在太荒謬太離譜了——她怎麽會完全看錯一個男人的心?人家明明沒有多麽動感情,偏偏她自己當了真,還以為他有多喜歡她、以為他有多願意陪着她胡鬧。

現在好了, 她的面子裏子一并丢了個幹淨, 簡直令人羞憤至極,同時……也傷心得要命。

說到底她也還只是個小女孩兒罷了……才22歲, 雖曾有過一樁亂七八糟的婚約和一大堆亂七八糟的追求者, 可卻從未正正經經地愛過什麽人,更別提豁出一切地去跟人陳情了。她把自己最純粹的悸動和最幹淨的愛意全都給了他,在這兩年間一顆心都始終跟着他起起伏伏,一開始是為他偶然的觸碰而心跳不止, 後來哪怕只得到他一張簡短的字條也能滿足很久……動心動得太過認真了。

如今她只慶幸那晚自己還沒來得及把更多傻話說給他聽,譬如說她對與日後如何他妹妹相處的考慮,譬如說她對他們婚禮的設想,譬如說她對未來購置房産和布置家裏的計劃……倘若當時她連這些都說出口了場面又會有多尴尬?泰半會惹他發笑吧。

她蜷縮在被子裏, 連臉都不肯露出來,像個蠶蛹一樣裹着自己,可恨的淚水不經允許便一個勁兒地往外流,折磨得她眼眶幹澀頭疼欲裂、連枕巾和被單都變得又濕又冰了;她還一直在發抖,也不知道是出于痛苦還是恐懼,抑或只是因為發燒而感到寒冷,總之所有人都吓壞了,只怕她的身子出大問題。

幸而西洋人的藥物還是可信的,她被強制打了幾瓶藥、熱度總算漸漸退了下去,只是意志一直消沉着,每天還是待在床上不起來,整個人很快消瘦了下去。

她父母不曉得發生了什麽、也不知道怎麽哄她開心,也就秀知機靈些,深知徐家的那位軍官乃是治療她一切郁悶的靈丹妙藥,遂一直想法子在小姐面前說起他來哄人開心,可惜很久都沒找到話頭;後來有一日她找到了,是報紙上登了有關于他的消息,說是……說是犯了大罪将被政府拘捕、後來卻又勾結南方勢力逃逸了,如今已不知所蹤正在被通緝……

秀知慌了神,簡直吓壞了,當天一拿到報紙便火急火燎地想奔上樓拿給自家小姐看,無奈半路卻被白老先生攔住了。

那段日子南方的戰況頗有幾分不妙,導致白宏景的心情也難免有些陰沉,彼時只皺着眉冷冷地掃視了一眼版面上小小的通緝令,随即就不甚感興趣地移開了目光,一邊看着其他有關戰局的報道一邊吩咐秀知:“清嘉還在養病,你安心照顧她,不要在她面前說些閑話惹她煩心。”

這番敲打的意思十分鮮明,分明是不想自己金貴的愛女跟那位被卷入風波的破落軍官扯上幹系,秀知都明白的,當時只低着頭默默地應了,可等後來進了小姐的屋子卻還放不下心,總覺得她該知曉這件事,于是就大着膽子試探地開了口,說:“小姐,徐三少爺他……”

哪料剛開一個頭就被他們小姐硬生生打斷了。

“別說了,”她甚至沒有擡一擡眼皮,只一直側着身子看着窗外,美麗而消瘦的面容染着冷清與漠然,好像對那個男人再也沒有一點興趣,“一個無關緊要的外人而已,往後別再跟我提他。”

啊……

秀知愣住了,完全沒料到小姐會是這般反應,明明她生病之前都還是好好的,那晚去赴宴之前還眼睛亮亮地一直說着有關那位軍官的事,這才幾天功夫,怎麽就……

秀知心中深感怪異,至此才終于猜到小姐這場來勢洶洶的病泰半也跟那位軍官有關,興許是起了什麽争執、生了什麽龃龉;她有心想開解人兩句,可惜彼時對方神情堅決,俨然一副要跟對方老死不相往來的架勢,令她也沒法子開口了。

遂只好讷讷地應:“……是。”

兩天後白小姐終于從房間裏出來了。

她畢竟剛剛生過病,氣色難免差一些,可那神情和派頭卻已漸漸恢複了往日的模樣——驕傲的貓咪永遠都要擡着頭,怎麽會一直為了一個不愛她的男人傷心?她才不要管他,不愛就不愛,分開就分開,難道還真當她是非他不可麽?笑話,是他沒有福氣要不起她白清嘉,她只要過得越來越好就行了,終有一天那男人會悔不當初,到時她一定要擡着下巴從他面前頭也不回地走過,讓他知道她早就不再想要他了。

這番志氣十分令人欣賞,其所抱定的态度也是十分堅決,且她為了表示自己已徹底振作、還決定出門大肆采買一通以宣洩自己心中的郁氣。

這可真是奢侈的消遣——她仔仔細細将自己打扮了一番,從城西一路逛到城南,但凡是稍微合點眼緣的東西統統都要買下來,什麽珠寶首飾、什麽衣服鞋子、什麽古董文玩、什麽挂畫裝飾……有用的沒用的她都要買,出手之闊綽委實令人瞠目,比正經的暴發戶還不像樣,最離譜時甚至還打算買一架鋼琴,直到聽秀知提醒家裏已經放不下這麽大的物件兒才勉強作罷,看那神情還有些遺憾呢。

她像這樣荒唐地揮霍了一整天,鬧得最後整個北京城都聽到了風聲,說白家的這位千金是個難伺候的主兒,比什麽荒唐的八旗纨绔都要敗家上百倍,往後除非她老子肯給她貼幾十萬的陪嫁,否則正經人家的孩子可都不能娶她,免得一不留神就被她折騰到家破人亡。

而就在白小姐的壞名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傳遍整個北京城的當口,南方的戰局已再次發生了驚人的變化。

三月初政府軍便在四川吃了大敗仗,那滇軍的将領蔡锷也不知是哪顆武曲星下了凡,竟在納溪一帶以少勝多壓着政府軍一通狠打,至19日便幾乎攻下四川全境;湘西戰場上的季家父子也沒死,只聽說季思言季公子受了重傷、被炸斷了一條腿,後來命被王文華将軍保住了,對方還牽制了政府軍向四川轉移兵力;至于廣西,李烈鈞部把龍觐光部打得哭爹喊娘,以至于3月15日寧武将軍陸榮廷便通電宣布廣□□立,龍部最終繳械,殘部要麽被殲要麽逃離滇境,政府軍在這最後一個戰場上也沒得到一點便宜,終是慘淡收場。

這、這、這局勢可就讓人看不懂了啊!

北洋一系何等榮光?配備的可都是最先進的武器!如今是怎麽了?怎麽連只有區區一萬五千之衆的滇軍都打不過了?

其實在南方吃點敗仗倒也無妨,關鍵到後來全國多省都開始有樣學樣了,紛紛效仿陸榮廷宣告什麽獨立,譬如山東的趙開成就跳得很高、還緊跟着南方的步調向政府軍開了戰,在膠東半島打得轟轟烈烈不亦樂乎,竟也把北洋一系逼得節節敗退了!

輿論一時嘩然,報紙上的時評也漸漸轉了風向,不僅開始唱衰帝國政府,而且甚至還有膽大的預言袁氏帝位坐不穩、這所謂“□□”終将是昙花一現,最終還要走回共和的路。

這于白家人而言可真是晴天霹靂!

沉穩如白老先生都不免開始慌亂了,最開始還能強撐着一張硬嘴、怒斥報紙上的時評都是一派胡言,說什麽陛下英明神武、帝國必然能傳個千秋萬代;可後來他兒子白清平也從政府裏帶回了絕密的消息,說陛下已被近來蜂起的戰事折磨得龍體欠安,同時政府在外交上也受到了不少挫敗,興許……興許……

“興許什麽!”白老先生狠狠一拍桌子,瞪着自己的長子大聲怒喝,一雙老眼狠狠地瞪着,簡直像要溢出血來了。

潤熙和潤崇從沒見過如此失态的祖父,當時便都吓哭了,紛紛撲在他們同樣驚慌失措的母親懷裏打着哆嗦;而實際上他們已至不惑之年的父親也沒好到哪裏去,面對着自己的親爹同樣是噤若寒蟬,只覺得一張嘴是被人抹上了漿糊、連說一個字都感到萬分為難。

“興許……”可他終于還是在白老先生的逼視下顫顫巍巍地答了,每個字裏都藏着無盡的恐懼和嘆息,“興許……帝國真要保不住了。”

1916年3月22日,帝國政府三路攻滇計劃正式宣告失敗,全國戰事頻發暴丨動不斷,日本與西洋諸國亦拒絕再對袁政府進行聲援,袁氏遂被迫頒令廢止洪憲年號吊銷帝制、仍居大總統位。

這個自1915年12月12日起才開始籌備建立的“□□”只在漫長的歷史長河中存在了101天,甚至還沒來得及正式對外宣布,便極其匆忙狼狽地宣告了自己的覆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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