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第 11 章
殷郊方到朝歌之時,就已經給自己的叔父傳遞信件。
信件上一五一十的對他雖面容冷峻但比親生父親還好的叔父如實寫着,希望他的叔父殷壽能為他高興:
——殷商傳承,侄兒如今已有奇遇賢臣,甚為欣喜,請叔父日後對她多為照料。
此刻大軍峥嵘,主帥二王子殷商坐在馬車之中,陽光傾瀉,落在在他身上如同鍍了一層金光。
袖箭在獲勝之時已經從他腕間取下,此刻露出他骨節分明的手腕和哪怕在織錦布料之下依舊延伸向上的肌肉線條。
手裏有着一份信件。
便是他一直疼愛的侄子傳遞過來的消息。
抵達他手中多日,卻是第一次展開。
“得遇賢臣——”他沉吟,薄唇抿着玩味的弧度,似是輕視,又似悲憫。
殷商每一代的王都會有能臣輔佐,如今,他那個單純的好侄兒是專門來告訴他,下一個王位非他莫屬了嗎?
莫不是......被騙子迷昏了頭,亦或...為他這個乳臭未幹的侄兒登基路上的階梯添磚加瓦?
“主上,百官在城外迎接您入城,而陛下已經在宮中設宴,慶賀您凱旋。”
前頭親信一個鹞子翻身,行禮禀報。
殷壽将信件揉成一團,臉上連方才說不出是何意味的神色都完全消失,面容如同繃緊的弓弦。
随後須臾之間,他緩緩勾勒起嘴角:“走吧,還是不要耽誤王兄和美人尋歡的時間,否則他又要同父王告狀了。”
親信翻身上馬,揚起的面容充滿着不屑,是與他認定的主上一般的同仇敵忾:“有些人除了出身好些之外還有什麽好處,可惜着世上的人大多都是些蠢物,只知在投胎之事上多加逢迎。”
話音落後,許久無言。
整條隊伍都只有馬蹄踏在土地的烙印發出點點聲響。
良久,馬車內的王子,本次戰争的的最高指揮官才從密實的車簾內透露出一句叱咄:“崇應彪,不許這樣說話。”
“萬一......被有心人聽到,以為你在含沙射影又怎麽辦?”
名喚崇應彪的少年歲數和殷郊差不了幾歲,乃是北伯侯崇侯虎次子。
只可惜他沒有姬發這位西伯侯次子幸運,西伯侯長子伯邑考遠離西岐,世子之位當之無愧的落在姬發身上,但崇應彪的哥哥卻一直在北伯侯領地待着,那世子之位坐的穩如泰山。
他瞧不起任何從出身開始就已經勝過同樣血脈的人。
而同樣,他們都知道這話會被殷啓知曉,但那又怎麽樣?無能者,該唾。
...
大殿內歌舞紛呈,金聲玉振之聲不絕于耳。
殷壽進入大殿之時已經被卸去甲胄,只着符合禮制的王子袍服。
他迎着外頭的天光踏入殿宇,玲珑玉散鬥妝花,玄色的衣袍拂過門檻,腰間墜着瑪瑙、明珠、如意珠、白玉,偷月沁白,泠泠作響。
殷壽進殿之時樂聲未停,中央舞姿衣袂翻飛,殿內的和樂景象并未因為他的到來而有絲毫改變。
看起來并不像他的慶功宴,像是不耽誤的宴會的舉行這才讓他參與而已。
但王座之上眯着渾濁眼睛的帝乙卻在他逆光踏進宮殿之時一瞬間精光乍現,皮膚已經暴露真實年歲的手掌青筋猙獰的裸露,緊緊握着王座上的玄鳥翅膀。
緊繃的心弦随着殷壽的腳步一跳一跳,仿佛下一刻便要着急呼喚着——“護駕”。
嚴陣以待的不似歡迎他得勝歸來的兒子,而是下一刻就要從廣袖長袍裏面掏出一把利劍來行刺的刺客。
直直殷壽在通向王座的十二階臺階下停下,俯身納拜,殿內川流不息的樂曲聲這才停止。
“兒臣不負衆望,平亂歸來,恭賀父王千秋萬世——”
身為帝王最害怕的是什麽?
是自己已近暮年,逐漸蒼老,那些自己創造的傳奇故事都已經随着那一代的人離世而煙消雲散。
唯有看着那個讓自己産生膽怯的兒子在自己王座之下躬身叩拜的那一刻,才讓年老的帝王再一次恢複青春,再一次相信自己依舊年輕,依舊掌握着無上的權利。
即使自己的兒子多麽厲害,多麽的富有威名,自己依舊是他的父,依舊是他需要叩拜的王。
“戰神歸來,孤甚為大喜。”緊繃的心弦在殷壽擡眸時揚起的濡慕之時緩緩松懈,帝乙被殷啓攙扶着走下王座,朗聲大笑說着,一邊鼓舞的拍拍殷壽的肩膀。
“你得勝歸來,富有大財,可也別忘了,你能夠有今日多虧吾兒舉薦得當。”
“你們兄弟二人,君臣和睦,才是我大商之幸。”
殷壽擡起頭,看着帝乙怡然自得的模樣和大哥望着自己時候的警惕,知曉城門前的那些話都被自己大哥的人準确無誤的聽入耳中,也勾勒出一個愉悅的弧度。
至于他有功績,先表彰大哥,已經是他人生之中司空見慣之事。
早就已經預見,于是波瀾不經。
只是他這個做弟弟的還可以忍,他這個做大哥的怕是已經急不可耐了。
否則,又是怎麽會将大祭司之事在極快時間內廣而告之。
生怕,他的功績影響到儲君威名的一絲一毫。
“本王敬二弟一杯,多虧二弟征戰多年,才有朝歌安穩。”殷啓在王座之側,率先開口。
大殿內的氣氛都已經回歸當初,迎接的大臣門滿是喜色,這麽多年也知道二王子的忌諱,也正因為如此無人敢上前敬酒,無人敢搭話慶賀。
殷壽面前門可羅雀。
直至殷啓說出此話,才讓殷壽這位宴席的主人公側目。
“是本王不周,忘記二弟從來不喜飲酒之事,更不喜歡美人,這才多年後院單薄,并無子嗣。”
殷啓原先不喜歡殷郊,對雖然有着自己一半血脈的孩童說不出什麽但随着這麽多年殷壽無子,也讓他品味出當父王的樂趣——至少,這是他遠遠勝過殷壽的事實。
殷壽不願意搭理他,但這并不代表着殷啓就願意放過打壓殷壽,尤其在這個日子裏,他需要讓所有的文武百官都知曉:即使殷壽能夠打仗又怎麽樣?即使殷郊更親近殷壽這個叔父又怎麽樣?
他依舊是王儲,是板上釘釘的王,殷郊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他這個父親增光添彩。
“對了,想必二弟還不曾知曉吧?王叔已經确認了,新一代獨屬于我們殷家的大祭司已經出現了,正是為了郊兒而來。”
事情剛剛确定下來,比幹王叔對于祭司之事有着最高的權限,連殷啓也只是聽聞其中些許外因,并不知曉其中內情。
但這并不妨礙他擡高既白,打壓殷壽。
有五分相似的面容,一上一下的四目相對。
一位衣着華貴金絲做衣,面色浮腫,縱情聲色,一位禮服如同勁裝,面色冷峻。
高座王座的帝乙對殷啓略占上風的局面喜聞樂見,已經閉上沉重的雙眼假寐起來,唯有随着樂曲旋律輕點在扶手之上的手指暴露了他并未歇下的事實。
他只是袖手旁觀着,對自己喜聞樂見的事裝作無知無覺。
但實際上,他的态度早就已經表達出來,更将所有獲得他喜愛的人養的胃口極大,将從前期盼他目光希望獲得他認可的人變得越發冷淡。
...
“為什麽又要我出去?”
既白不滿,她白日裏獲得殷商宗祠的認可,已經讓她被人族獨有的刑具給束縛,如今讓她再一次出門見人,見一些稀奇古怪的人,她是一點也沒心情,
“我知道你不喜歡,可是這是我父王要求的,他的話我不能不聽。”
“正好你在百官面前露露面,讓他們知道我們殷商現任的大祭司究竟有多麽厲害,行嗎? ”殷郊柔聲哄着,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只對既白一人這麽特殊。
或許這邊是命定賢臣的能耐?
“好既白,好小白,我的大祭司,你最好了。”
整個人低下頭,殷郊可憐巴巴的望着既白。
他難得獲得自己父親自己認可,更別說這一次對他慈眉善目他想象之中真正的父子和樂,即使時間很短,但也讓殷郊明白自己追逐多年盼望的父子情深在這一刻獲得了父親的認可。
所以,只是讓既白見一見而已。
他也問過父親,父親說了,絕對不會傷害既白,甚至會給既白萬人之上的地位——不是虛無缥缈的虛職,而是實打實的權利。
“而且我父親難得見我一次,如今他的命令之下我也不好拒絕。”
既白無奈,誰讓這是她的恩人...雖然和她想的不太一樣,但只要是殿下想做的,那就一定會幫他做到的。
她踮起腳尖仰起頭用自己的鼻子蹭殷郊的鼻子,捧着他的臉頰,無奈道:“好吧,那就聽你的。”
誰讓這是她最善良的王子?
他之前善心救了她,如今她為他做什麽都是應該的。
“不過殿下,如果有人欺負你,那你一定要告訴我。”
既白的又甜又明亮,沒人能夠拒絕這張面容對人的沖擊力,更何況脾氣算得上嬌蠻任性的人收斂鋒芒,化成小面團,足以讓人幸福雀躍。
殷郊在這麽近的距離下連呼吸都怕唐突既白,下意識問:“你總是這樣問,若有人欺負我,你會為我報仇嗎?”
既白輕笑,不假思索。
“我會殺了他們。”
就例如這個,她只不過從三言兩語之間就已經開始讨厭的“二王子”父親。
說完,既白才忽然想起,她和姬發那位兄長伯邑考的短短一面中,那位渾身都有着兄長氣勢,恨不得做天下人哥哥的男子曾經跟她說過——“人心是不可測的,不要沒有底線的對一個人好,不論是誰。”
還有一句什麽來着,她記得不太清楚了,因為不似第一句話時候的深情難測,讓她在第一時間開始思考。
她之記得伯邑考說了一句話,而後又笑起來說:“這我就不用擔心你了,反正你一直都是這樣做的。”
那時候既白也開始笑起來,因為她察覺到伯邑考那些奇怪的情緒也随着他的笑容在同一時間消失了,也因為這個笑,她明白伯邑考是确确實實的在誇她。
雖然不太明白伯邑考為什麽突然誇她,但既然這麽有眼光,那她也摸摸頭表揚他好了。
就是伯邑考太高,需要她踮着腳。
思緒回到現在,既白想起伯邑考盯着的話,但依舊沒有任何猶豫。
她只想,人心難測,但是她的恩人好測,他就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而且她可不是沒有底線的兔子。
否則也不會在幹擾命格和自己入世之間真的考慮一下,只是比起她的底線來,善良恩人的性命,更加重要。
至于其他人,就像是恩人的父親,即使未來會弑父,既白也只會覺得,如果不是別人欺負恩人,那恩人才不會殺人呢。
不過這一次不一樣了,她會幫他的。
就像現在,她對眼前稚嫩恩人的承諾一樣。
...
這是殷郊沒有想過的回答,而他從既白認真不容置疑的表情的中也終于察覺出些許不對,卻在這一刻無暇顧及,只覺分外甜蜜。
殷郊不覺得既白說的是真話,但自覺被哄得很開心。
畢竟,既白如此單純。
她哪裏懂生死究竟代表着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