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千禧曼波號(玖)

第26章 千禧曼波號(玖)

周錫風素來浪蕩不羁, 秉性風流,但他對自己也算有最起碼的正确認知。他清楚地知道,所有支撐他在港城桀骜纨绔的底氣并非來自于他本身。而是因為他姓周。

他的資本是因為背靠手眼通天的龐大家族。

可周時浔不是。

自祖父周元華去世後,留下遺囑将個人財産中的75%贈予長孫周時浔, 自此整個周氏家族與背靠家族下的【瑞和金實跨國集團】徹底由周時浔一手把控。

而在此之前, 周時浔早已實權任職【瑞金】首席位多年, 且他在位執行總裁期間,主集團及涉獵各大高端領域旗下分支品牌集團的瑞恒指數只增不減,一路飙升爆紅,馳騁高歌。

時至今日, 沒有誰會說周時浔背靠周家。

是周家因周時浔, 迎來鼎盛。

周時浔現如今擁有怎樣的身價與階層。上位即蟬聯富豪榜首,身兼港事顧問,遠在北美的國際金融聯合中心同年連發五封邀請函邀他現身頒獎典,都始終不見他露一面。

所以在港城第一風雲人物面前, 黎宏峯算個屁。也值得他大哥看他的面子,特意抽出時間去照拂一個小姑娘,聽她訴苦, 為她安排住處。他黎宏峯哪來這頂天的臉面。

周錫風原本也沒多想什麽。是江禧提及到黎宏峯才提醒了他, 讓他覺得的确非常奇怪。

事實上別說黎宏峯了,就連他這個做弟弟的, 周時浔也照樣不會多賞他幾分面子。只會禁足, 停卡,或者給他一腳。

更讓他覺得奇怪的, 是周時浔今晚的異常舉動。

周錫風不得不在心底做出一個大膽猜測。

他在猜, 昨晚江禧被安排在了哪裏。

他猜,那晚見到的那一幕, 那個出現在周時浔辦公室浴間的女人到底是誰。當時由于太過震驚而來不及留意,現在回想,他隐約覺得當時聽到的女人聲音竟然也有些耳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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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總不該是他猜想的那樣吧。

他大哥周時浔,跟他名義上的未婚妻……

“不可能吧,大哥。”周錫風幹笑了聲,貌似吊兒郎當的調侃語氣裏,落有兩分猶疑,“你們……”

周錫風不敢,或者說他不願意往倫理背德那個禁忌方向去想,那太天方夜譚。太罪惡。太崩壞。也太…刺激了。

他決定直白痛快地問出來。

如果是他犯魔怔,那麽周時浔一定會罵死他。

可偏偏,周時浔沒罵他。他只是懶散靠在那裏,眯着眼睛,眸底伏藏深銳冷峭的碧色流光,擡眼一瞥,平靜地回望他。

沒有暴力壓制,沒有刻薄諷刺。他目光一挑就足以富有控制力地向對方施壓,讓周錫風一瞬感覺恐懼,試圖退卻。

卻又無法克制地,感到卑劣地期待。

這種期待的另一種解釋,或許是,唾手可得的女孩對他來說原本只是興致濃郁的玩心。但是如果。

如果出現了如周時浔這般競争力可怖的對手,那麽女孩的價值将因對手的存在而拉升,對手越強勁,女孩的價值感越高。

從唾手可得變為必須費力争搶,才能得。

這是男人戒不掉的賤性。

周時浔這時候站直身子,緩緩彎起唇角,在他步态優雅地離開之前,他擺了擺食指告訴周錫風:

“這麽期待答案,不如讓她親口告訴你。”

他沒有直接回答。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竟然沒有表現厭惡,沒罵他有病,更加沒有極度反感地直給否認的态度。

周錫風緊緊攥住欄杆,逐漸紅了眼。

世界上最致命的三種不健康關系。

一種是愛情,一種是血脈,一種是競争。如果說,世界上還有比這三種更加不健康的致命關系存在。

那就是,為愛情而進行違背天性的血脈競争。

兄弟間的血脈競争,火一般熾烈,獸一樣野蠻,瘋狂地搶奪女孩,狂暴地厮殺對方,讓山崩地裂,讓血肉模糊。

讓兄弟變情敵。

讓荒唐與興奮病态共生。

只有人不敢,但沒人會不喜歡。

一向追崇刺激的周錫風當然也很喜歡。

那就看他,敢不敢。

……

空中樓臺的另一端。

已然墜陷深淵漩渦的女孩仍毫不知情,看着對面這位不速之客,表面努力裝着雲淡風輕,實則大腦一整個飛速運轉。

好在當初接任務時,除了事無巨細了解周家所有人的履歷信息之外,行事周全的江禧多留了心眼,提前連黎貝珍的過往經歷也早早從黎宏峯那裏打聽出來,并印在了腦子裏。

也好在黎貝珍實際跟母親朱茜鮮少有接觸。

據黎宏峯講述,朱茜是典型的利己主義者,愛自己勝過愛一切。男人要找有錢的,聽話的;愛情要講浪漫的,純粹的;生活要過自由的,激情的。

而婚後的黎宏峯三樣裏哪樣都不占,所以朱茜孕期就有了新歡,兩人在黎貝珍尚未出世就結束婚姻關系,徹底斷了來往。

在那之後,朱茜移民再婚生子,黎宏峯滿心滿腦搞錢,沒人管沒人要的黎貝珍被棄養在西班牙的親戚家,獨自成長。

這對黎貝珍來說,是命運的詛咒。

但對江禧來說,是還好如此的僥幸。

無關演技,只因為這世上沒有誰可以在一位母親面前,成功假扮她十月懷胎的女兒。

除非這位母親在十月懷胎後,就遺棄了女兒。

所以江禧在瞬間的頭腦風暴後得出結論,就算今晚坐在這裏的是真正的黎貝珍,也不會對朱茜有多客氣。

“說事兒吧。”江禧拿捏出了不客氣的态度,雙手環胸,下巴一揚單刀直入,“都挺忙的,就別幹坐着吹風了。”

朱茜先是微愣,随即笑了聲,似是有些感慨地打量她,說:“想不到我女兒長大以後,是這種性格。”

“叫您一聲媽,您還真端起來了。”江禧也跟着笑,笑得層次豐富而分明,前調嘲諷,後調不耐。

“這麽多年才見一次面,沒必要話沒說兩句就把我們的關系搞這麽僵吧?”朱茜還在搞寒暄那套,還不肯進入正題。

那江禧也不急,陪着她兜兜圈子有什麽所謂,“我們這種關系以後還是少見吧,你尴尬,我麻煩。”

朱茜臉色變了變,也懶得再虛與委蛇,開始了,“周時浔那種風雲人物你都能說上話,看來你在周家混得挺不錯。”

“不如幫媽媽個小忙。”她也不客氣。

“幫不了。”江禧拒絕得幹脆。

“我還沒說是什麽事呢。”

“不想聽,別說。”

朱茜忍不住有點生氣了,手裏拿着小香包敲敲桌子,試圖拿出長輩的威望以身份壓制她,煞有其事地,言語綁架她說:

“你這個孩子怎麽油鹽不進,在國外受的教育就是讓你這麽跟父母說話的嗎?還有沒有點……”

“我怎麽說話是我的事,不過,您要再這麽跟我說話,”江禧故意停頓在這裏,然後拎包站起來,作勢要走,“那我們就沒得聊了。”

“诶你等等!”朱茜這才急了,忙坐直身子伸手攔下她,臉色不太好看地怨怼道,“真是白生你了,性格跟你爸一樣差勁。”

江禧不出聲,居高臨下地低眼看她。

過了好一會兒,女人才沒好氣地憋出來一句:“不會讓你白幫,行了吧?”

江禧懶冷笑了聲,放下包,重新坐回來。

這時,朱茜撇撇嘴,沒有半點遲疑地低頭從包裏掏出一張照片,指尖按在桌上,然後推到江禧面前,下巴輕揚問:

“這個人,你應該認識吧?”

江禧恹恹地垂下睫毛,沒接過來,也沒動。她視線輕漫地掃了眼桌上那張照片,略頓,随即眉毛微挑,眼神帶有一點剖析的鋒利感落在對面女人的臉上,忽然就不說話了。

朱茜被她那雙鹘伶伶的眼眸看得發毛,那種凝視感如鋒芒在背,讓她覺得陌生,覺得毛骨悚然的瘆人。

朱茜在心裏覺得十分難解。

對面女孩這雙眼,與她本該天真純白的花樣年齡有一種完全不匹配的成熟與犀利,她眼神裏的觀察更像某種近乎穿透力的審視與分析。她不是在觀察,她在洞察自己。

到底是朱茜扛不住她的注視,敗了下風,卻又不甘示弱,于是擡手點了點桌上的照片,率先開口打破冰結的氣氛:

“他叫周慶輝,港城瑞德灣私立醫院的院長,周時浔的小叔,周錫風的親生父親。”

她擡眸笑看了一眼江禧,“也就是你,未來的公公。”

還用她說,江禧比她清楚。

“介紹了一圈。”江禧啧一聲,毫不留情戳穿她,“所以他是你的,什麽人?”

朱茜也不含蓄,痛快回答:“我的情夫。”

嗯,江禧就知道。

她真的半點都沒感覺意外。

周慶輝本就朝三暮四,癡迷于女人裙子底下那點事,純靠下半身思考的男人才能幹出來“四個孩子四個媽”這種鬼事。

四個孩子四個媽,可不代表他只有四個女人。

至于朱茜,滿腦子風花雪月奢靡無度,孕期出軌,抛夫棄女,管生不管養的女人跟周慶輝那個風流鬼,正般配。

江禧表現得無比淡定,沒有任何情緒起伏,甚至拿起桌上的百利酒小口輕抿,看起來一副興致不高的樣子。

反倒讓朱茜心裏不太爽。沒得到想要的反應,朱茜有些尴尬,她強忍着心裏的不适感,又一次先開口:“你不問問我想讓你幹什麽?”

江禧只覺得無奈,頗感無語地想笑,她也沒忍着,懶洋洋地嗤笑一聲,如她所願順着她的話問:“那麽,你想幹什麽呢?”

“哦不對。”她突然又自我反駁,水滟流動的漂亮雙眸流露出不加掩飾地譏諷,“應該說,是你想要做什麽呢,媽媽。”

太過諷刺的一聲稱呼。

朱茜被她這聲稱呼噎住,一口氣怼在心頭不上不下,只能憋着難受,語氣也變得更差:“我發現他最近不太乖,想踹了他。”

江禧又不說話了,等她說。

朱茜只能繼續自說自話:“踹之前必須撈他一筆,你在周家做事方便,幫我監視他,從他身上給我挖出把柄。”

“我說了,不幫。”江禧興致缺缺。

“直說吧,你怎麽樣才做事。”朱茜也不傻,當然聽懂了江禧的意思,“你想要什麽?”

江禧後靠向椅背,雙手分別撐搭在座椅兩側的扶手上,翹起二郎腿輕懶晃着,将問題丢回給她,反問:

“那要看您,能給我什麽。”

“五十萬。”朱茜喊出一口價。

“這畢竟是我未來的公公…”江禧搖搖頭。

“八十。”

“阿風對我那麽好,我實在是難逃良心的譴責呀,恐怕半夜都會失眠,睡都睡不好我怎麽做事……”女孩語氣都在委屈。

“一百萬。”朱茜狠了狠心。

“萬一這要是被周時浔發現,那我……”

“你開個價吧。”朱茵看明白了,也懶得再跟她講價還價,直接問,“你要多少。”

江禧這才露出發自真心的笑容,她放下腿,朝前稍稍湊近些,眼神眨動無辜,然後慢慢在她面前伸出五根手指。

朱茜震驚大喊:“多少!?五百?!!!”

“五千萬,少一分都不幹。”江禧哂笑了下,随即從包裏掏出錄音筆,拍在桌子上,彎眼笑道,

“話都給您一字不差地錄下來了,怕您逃單,先付首款兩千。”

朱茜被她獅子大開口的模樣吓到了,倒不是錢的問題,而是眼前這個女孩的智慧與膽量令她驚駭,她幾乎不敢相信這會是從自己肚子裏生出來的女兒。

她反悔了,神色慌張,吓得起身就想走,“不用了,就當我今晚沒來過。”

“怎麽,您把我生出來,一句後悔還能把我再塞回去嗎?”江禧根本不慌,一臉從容又平靜地坐在那裏。

前一秒冷淡掀眼看她,轉瞬女孩一秒變臉,揚起酒窩,笑眼盈盈地望着她,紅唇輕動,字字戳人心。

“啊對了,忘記告訴您。”她裝作懊惱地拍了下手,指尖敲敲錄音筆,“我跟周時浔,可不只是說得上話的關系呢。”

這下不幹都要幹了。

“你威脅我?!”朱茜憤怒道。

“聽出來啦?”江禧還在笑,“五千萬而已,到時候事成周慶輝随便甩你十幾個億,您不至于還為這點錢心疼吧?”

這下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朱茜氣得想發瘋,又無從發洩,死死攥着手裏的奢昂香包,保養姣好的一張臉變得扭曲。

“明天中午十二點之前,把錢打過來,下次見面的地點時間我來定。”江禧招手叫來侍應生,要了紙筆,随手寫下自己的銀行卡號和手機號,推到她面前,告訴她,

“再見面的時候,備好合同,免得您反咬我敲詐勒索。”

手機忽然在這時響起來,江禧低頭瞥了眼,接起來,随即起身準備離開。

驀地,身後女人的聲音讓她短暫停了下腳步,“你用不着恨我,黎貝珍,每個人都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權利。”

她在強調這句,“我只是比任何人都更愛自己,僅此而已,我沒有錯。”

“愛自己當然沒有錯。”江禧舉着電話回了下頭,反唇相譏,“您錯在不該用傷害別人的方式,愛自己。”

女人被她一句話擊潰心理防線,壓抑的情緒爆發,像一瞬間老了十歲,“你胡說什麽?你懂什麽?你以為你父親又是什麽好人,我傷害他什麽了,你——”

“我沒說他。”江禧冷下聲音。

這通電話是于佑恩打來的。

所以她知道此刻電話那端,有黎貝珍在。

或許她在聽,或許聽不到。

但沒關系。

作為一名合格的替身,在這一秒,江禧會代替黎貝珍告訴她不稱職的母親,告訴那位從未給過自己女兒一刻母愛的女人。

告訴她:“你毀了我的一生,媽媽。”

/

三天後,千禧曼波號郵輪于朗伯翡麗灣碼頭靠岸。

江禧只跟周錫風交代了句自己有事,下了碼頭後沒有跟他一同返回港城,而是過海關直接回到內陸倫安市。

她在那間城郊精神病院,見到蘇醒的黎貝珍。

有着與她相似面容的女孩靠坐在病床上,冷冷看着她,半晌後,對她開口說的第一句話是:

“父親的計劃我都知道了,我會回到屬于我的位置。”

“至于你,今晚就從周家人面前,給我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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