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福祿禧(上)

第28章 福祿禧(上)

【中典·福祿禧】私人茶莊。

園林造景的三進庭院。

仲一推開檀木格扇門, 沒再往裏走,停在門口,側身讓路。周時浔擡步邁過雕花門檻,踏進去, 淡漠撩了眼。

整座廳堂裝飾淋漓诠釋中式美學。

乍一眼看上去頗有些清泊幽谧的矜雅韻味, 實則将奢靡富麗的氣息肆意彰顯在每一處細節, 極致張揚。

與這裏主人的脾性,如出一轍

周時浔繞過立旋式屏風,薄睫虛斂,看見男子雙手枕在腦後, 正懶散癱躺在流線優雅的貴妃榻上。

男子一身衣着與古典環境極其違和。

寬松長袖白橙紮染衛衣, 疊戴十字星白金鏈,克蘭因藍色美式工裝褲野性又紮眼,馬丁戰靴與頭上的鴨舌帽同為暗橙,體态修美, 肩寬腿長,十足狂放不羁的痞貴帥氣。

這樣跳脫大膽的撞色搭配。

倒讓周時浔想到一個人。

嗯,江禧。

挺巧, 還是同姓。

“來了。”似是聽到來人的腳步聲, 男子伸手拿下蓋在臉上的一張畫紙,露出曲弧完美的鼻唇線, 皮膚冷白, 骨相深沃精絕。

他長腿交疊躺着,意态慵懶, “怎麽不開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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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時浔淡嗤一笑, 走去旁側的太師椅前,轉身坐下來, 長指虛蜷微扣兩聲幾案,奚落他:“墨鏡摘了試試?”

分明在室內,而且是晚上,還要在臉上架一副超大墨鏡,又酷又拽,實在浮誇地近乎淩傲的程度。

行止如此嚣張,半點不收斂,絕對不低調。

但也的确,不必低調。

在港城,無人不曉【瑞和金實】。

在內陸,人人皆知【中峯典康】。

提及北灣市的【中峯典康】醫藥生物集團,名噱實在太多。領先世界的頂尖生物公司之一;當下國內在【心腦疾病】療愈研究方向上最具建樹的跨國藥企;集團下相關科研成果于業內獨樹一幟;醫藥界的不敗神話;思想者的伊甸園……

而眼前的男子,江峭。

即江家新一代繼承人,【中峯典康】醫藥生物集團現任執行總裁,國內在此領域最年輕的天才研究員。

江峭像是才想起來,啧了聲。指尖勾住墨鏡下滑到鼻梁,将手裏的畫舉給周時浔,雙指一彈,炫耀的意味不顯而露,嘚瑟道:“周總,來欣賞一下,我老婆畫的我。”

周時浔端起桌上早已備好的茶盞,輕抿,順勢撩眼一瞥。一張油畫,紙上勾描出一只明顯屬于成年男子的手,指骨瘦削,長指下勾動一株玫瑰,脆生生的紅,鮮活生動,極為逼真。

“畫工不錯。”周時浔放下茶盞,挑起眸,視線戲谑地掠一眼江峭,有意淡侃,“但怎麽确定畫的是你?”

盡管畫中指上的婚戒,與此刻江峭無名指上那枚是同款。

“開玩笑,我老婆不畫我畫誰?”江峭嘁了聲。

周時浔哂笑,揭穿他:“不是出走北歐的,前妻麽?”

“北歐沒錯。”江峭擺了擺食指,語氣放浪輕佻,手中折疊收畫的舉動卻是小心翼翼,

“前妻不對,我可沒簽字。”

周時浔換了港腔,笑罵:“癫佬。”(瘋子)

“啧,當我聽不懂粵語?”江峭從貴妃榻上坐起來,懶哼,“罵我瘋子呢?”

周時浔慵懶挑了下眉,“從醫學角度來講,算罵麽?”

江峭勾下墨鏡戴在鴨舌帽檐上,想了想,倒也贊同道:“嚴格意義上講,精神分裂确實稱得上‘瘋子’。”

是的,除了少年天才的頭銜,江峭還是罹患雙重人格的精神分裂症患者。所以周時浔的話也不算罵。

一面天才,一面瘋子。

周時浔落眸在指尖茶盞,稀微轉玩,不再跟他插诨打科,眼色轉瞬壓了點陰冷,口吻莫測地問他:“人呢?”

“按你的吩咐,好好伺候着呢。”江峭朝裏指了指。

話音略頓,他又不屑冷嗤,笑得邪痞不馴:“老東西挺能耐,我那藥雖然藥監局批了,也過了臨床使用,但沒開發布會所以還沒正式下放投入流通渠道,他能給女兒争取到前期試用名額,也算本事不小。”

由江峭自主研發的四代Herm13,專注于治療各項重症腦部疾病,促進腦細胞修複與再生。

這項碩果意義非凡,研發通過藥監局審批的一刻,令【中峯典康】高站醫學藥物研發領域巅峰,幾乎成為世界腦科學壟斷地位的存在。故此也被業內俗稱為“天才藥”。

黎貝珍從腦死亡至如今的蘇醒狀态,且大腦神經恢複正常暈作,以及各項生命體征得以平穩,就是天才藥效果的最好證明。

周時浔站起身,“去看看。”

江峭應了聲,跟着站起來,帶他坐電梯下到負2層,穿過九曲回廊,兜兜轉轉走進裏院,在一座湖心亭見到了黎宏峯。

滴水飛檐下,涼亭隐立于青竹疏影中。黎宏峯就坐在亭內美人靠,這裏清風水澈,松濤鳥鳴,無人看守他,也沒有任何限制人身自由的手腳束縛。

反而石臺上備着時令鮮果,茶具齊全,甚至對面高閣樓臺還有戲班子在為他獻舞唱曲。

一如江峭所言,好好伺候着呢。

只是被伺候的男人與上次見面相比,肉眼可見的,消瘦了不少,細看的話,不難發現白頭發都長出來了。

黎宏峯舉目望着對面戲臺,神色有些說不上的呆滞,連周時浔和江峭走過來都未曾覺察。

直到兩人走進亭中,他才若有所覺,目光遲緩地轉頭看過來,見到周時浔那刻,登時像見到了活菩薩,猛地一下子站起來,跑到周時浔面前苦言哀求:“周先生,都是誤會周先生,您讓我做什麽都行,真的,周先生您不能讓他這樣對我!”

一旁江峭率先坐下,揮揮手散了戲臺的人,長腿交疊搭上石凳,從果盤中拿起個李子在手裏掂了掂,頗為不滿懶聲道:

“诶黎老板,這話說得可要傷人心了,我怎麽對你了?是我這裏的茶不好喝,還是曲兒不好聽?”

“你給我打針了!”說着,黎宏峯告狀一般撸起袖子,指着手肘內側的靜脈血管上,焦灼又憤怒,“周先生你看!”

周時浔斂低眸,的确瞥見十分微小的注射針眼。

他眉骨微擰,眯起眼,掃向江峭,“你給他用藥了?”

瞟見周時浔的眼神警告,江峭立刻舉手表示無辜,斂起混世魔的痞态,耐着性子給出解釋:“營養液而已,我的藥可是很貴的,沒收錢算便宜他了。”

“他知道你查出真相以後,就吓得茶飯不思,我怕他死在我這裏。”江峭恢複吊兒郎當,往旁邊給周時浔騰了個座位。

周時浔眉骨松動,坐下,視線漠然瞥一眼黎宏峯。

黎宏峯尬住,反應過來自己這些天的提心吊膽只是被耍了,簡直氣得發瘋,朝江峭厲聲吼斥:“那你不早說!!”

江峭揉揉耳朵:“喊什麽,你又沒問。”

“你!”

“夠了。”周時浔被吵煩了,壓低眉,眼神森冷得缺失情感,帶有洞穿靈魂的剖析力刺向黎宏峯,令人膽顫。

“貍貓換太子這出戲,黎老板唱得挺到位。”男人吐字平穩有力,字音咬緊,口吻譏諷刻薄得近乎華麗。

黎宏峯恢複些理智,自知理虧,事到如今哪裏還敢在周時浔面前耍弄心眼,卻又實在擔不起得罪這男人的後果,只能緊忙出聲,盡力為自己開脫挽救:

“周先生您別生氣,是我一時鬼迷心竅,但這個事也不能全怪我,那丫頭有多精明刮利您應該清楚,為了錢什麽都敢幹,命都不要,假扮替身這些主意和計劃都是她出的……”

“不重要。”周時浔不耐打斷。

“是是是,我知道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說什麽都晚了。”黎宏峯半躬着身,驚出滿頭的汗也愣是不敢擡手擦一下,

“我想辦法,無論如何我一定想辦法,争取最段時間內讓她撤出來,離開周家,給錢把她打發了——”

“我有說過允許她離開麽?”周時浔再次截斷他的話。

話一出,在場兩人同時愣住。

江峭歪頭看向他,咬了口手裏的李子,散漫挑彎唇,仿佛一瞬就懂了什麽,似笑非笑看他的眼神,像看曾經的自己。

黎宏峯屬于完全懵住,壓根沒聽懂:“您、您的意思是……?”

周時浔懶得出聲,蔑他一眼。

到底是混過的老狐貍,從驚異到恍悟只需要周時浔一個眼神的時間,黎宏峯若有所覺,恭聲試探性發問:

“您是……讓她繼續的意思?”

男人不置可否。

“但她現在應該知道我女兒已經醒了,如果我貿然留下她讓她待在周家繼續做這個替身,以她的聰明恐怕很快會察覺到什麽……”黎宏峯顯然沒有低估江禧的頭腦。

“那是你的問題。”周時浔優雅地擡膝疊腿,淡淡掀起眼皮,“她在,我可以保證黎家得償所願。”

“但如果,她跑了。”他在這裏短暫停頓了一下,倏爾唇角微彎,落在對面男人臉上的眼神從容又致命,口吻剝離不加掩飾的威脅,慢吞吞地緩聲,“那麽從此港城無黎家。”

黎宏峯頃刻一個寒冷戰栗,除了連連應聲,根本再做不出其他任何反應。風過時,才驚覺自己後背早已濕了大片。

黎宏峯離開後,江峭往嘴裏扔了顆葡萄,忍不住搖頭啧聲,調笑感嘆:“我才發現,我是精神有病。”

“你是純心理變态。”

周時浔唇仍挑着,眸光凝落碧清池內歡騰游弋的錦鯉,情緒幽深莫測,低啞地笑了聲,沒有否認。

半晌,他斂回視線,下颌微揚示意道:“東西。”

江峭從兜裏掏出一個長形盒,拍在石案上,推給他。周時浔低眼挑開盒子,瞥見裏面的注射劑時,不由地皺眉,“怎麽是針管?”

“怎麽,心疼?”江峭樂了。

周時浔扣上劑盒,淡哂:“我怎麽會。”

“你最好不會。”江峭懶痞一笑,又從褲兜裏掏出另一個圓形藥盒,好心提醒,“悠着點啊周總,別玩太過。把人小姑娘氣跑了,你就是端了十個黎家都沒用。”

……

江禧接到黎宏峯的電話,約自己在一家私人茶莊見面。那家茶莊在倫安市很有名,不對外開放,聽聞許多有錢人和網紅博主都想去裏面一探究竟,但都被不近人情地拒之門外。

那裏還有一段口口相傳的謠聞,據說是茶莊的主人并非本地人,是北方的某豪門家族,家裏曾被仇家綁走一個孩子,後來仇家被端,但孩子一直沒找到,流浪在外。

再後來主人家打聽到孩子最後的消息出現在倫安市,就來這裏開了這間茶莊,算是給離家的孩子在此留一個家。

并取名【中典·福祿禧】。

【中典】寓意諧音終點,盼望那流落他鄉的孩子福祿壽禧,平安順意,到此是颠沛流離的終點。

有誰會信。

自幼生長在倫安市的江禧,也曾數次路過這間私人茶莊,但她從不好奇裏面是怎樣的別有洞天。

也從不信那段所謂的傳聞,認為那些不過都是有錢人茶餘無聊編出來的瞎話,愚弄大衆的噱頭罷了。

但即便如此,當她真正踏足這座茶莊內,還是不免被眼前景象所震撼。她在那刻發覺這裏與【遊園】一樣。

都是奢靡,都是誘人堕落的,以金錢堆砌的華美淵底。

她推開旋轉格扇,走進去。

廳堂整體呈下沉式設計。高階踏跺不設在門外,偏偏設在雕花門檻內,如此反叛正統的別具一格。

六階踏跺之下,山河水墨國畫屏風隔斷空間,曲水流觞,錦鯉歡游,碧清色溪流似玉帶滢洄蜿蜒于蒼翠奇石。梨花實木櫃幾大氣高貴,雕梁角宇懸刻瑞獸圖騰,雅致禪意。

談事就談事,黎宏峯那個老家夥搞什麽名堂,怎麽會選在這種地方談正經事。江禧心裏敏銳覺得不太對勁。

感應式立架屏風自動旋轉對開,江禧聞聲走過去,試探性地擡手,纖涼白指稍稍挑起一簾松鶴百花輕紗帳幔。

她沒見到黎宏峯的人影。

八角镂空鎏金熏爐不斷升騰香霧,細縷袅袅,煙絲迷蒙缭繞,江禧望見正端坐在太師椅上的人,竟然是周時浔。

透過氤氲細霧,男人朝她投來一道視線。

江禧略微怔忪地定在原地。

這時,手機在她手中接連震動。

江禧下意識低頭,拿起手機,滑開屏點進去,看到是黎宏峯連續給她發來的幾條信息。

【不知道怎麽回事周時浔竟然來了。】

【我剛從那裏走,他好像知道了什麽。】

【你務必要從他那裏套出話,試探他,看看他究竟對我們的計劃知道多少。】

江禧從手機上移眸,看過去。

忽然一霎,女孩眼尖地發現男人面前的紅木幾案上,擺着兩個盒子。盒子開敞,她看清是一根注射針管,和一顆白色藥粒。

危險意識驟然被喚醒。江禧反應極快,腳下生生往後退了幾步,下一秒轉身就想跑。

似有風動。面前屏風“嘩啦”一聲紛紛旋轉關阖。

她沒回頭,也不必回頭。

後方男人極具壓迫感地抵近,空氣像被抽幹般旋即變得稀薄,心髒凍結立停的一刻——

周時浔出手掐起她的臉,站在她身後,低頭咬住她的唇強吻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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