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刑具

第37章 刑具

單只燈泡孤伶吊墜, 似棚頂藏隐垂落的一滴淚,幽微晃顫地彌散出昏聩光影,搖搖欲墜,在氣氛裏折投下詭奇色彩。

倫安比港城氣溫低很多。

周時浔今天穿了件長及小腿的黑絨大衣, 落拓周正。墨青色襯衫沒系領帶, 領口扣子散漫開敞幾顆, 露出疊穿在裏面的黑色高領內搭,柔軟領邊豎攏鋒淩下颌。

男人的優容浸泡在光暈裏。

側背頭濕感黑亮,發澤濃茂,顱頂優越飽滿。額前一側碎發松散微亂, 稀微輕遮銳利眉梢。更顯寡漠氣度。

鐵籠穢濁肮髒, 發出一股鐵鏽腥潮的黴味,濃稠混沌。而男人卻通身明耀光鮮,體态昂揚,氣質矜冷而清貴。

他半蹲在女孩面前。

奢昂長款風衣下擺徑直垂在污黑地面, 薄涼幽谧的輕淺茶香尾調随他一同入籠,沖淡幾分籠內難聞的黴濕氣味。

光影動蕩,女孩烏沉長睫在眼睑處鋪下淡淡陰翳, 藏起雙眸猶淺似深的生動流光。她整個人都恹恹的, 沒了往日費心刻意扮演出的那種矯揉造作,神色看上去十分疲憊。

嘴角的笑意, 卻充滿勃勃濃烈的興致。

江禧挑起睫毛, 勾彎的唇瓣輕動,話是對着站在屋內的另外兩個男人說的, 但眼神始終看着眼前的周時浔。

“兩位男士, 抱歉,可不可以給我們留幾分鐘私人空間?”

直覺告訴她, 周時浔不太好。

他或許壓不住情緒,宣露瘋癫與病态。

而那樣的周時浔會讓她覺得十分有趣,這麽有趣的、難能一見的畫面,她當然要藏起來仔仔細細地、獨自欣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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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當然也有惡劣私心。對他。

江峭下意識低眸瞥了眼。他因為身體原因本就夜間視力不太好,加上室內光線黯淡,少女靠坐在籠中,臉上黏着頭發,其實有些看不十分清楚她的模樣。

但可以鮮明感受得到,她在笑。

分明身上帶傷,卻還笑得乖張頑劣。

此刻籠中的女孩在江峭眼裏看來,活脫脫像只剛從惡魔座下作死叛逃出來的小鬼,又髒又可憐。

不過這屋裏詭異又陰森,江峭本來一刻也不想多待,何況那小鬼還攆人。他沒什麽所謂地聳聳肩,轉身搭攬上仲一的肩,扳手往後一扛,招呼他一起出去抽煙了。

室內轉瞬只剩吊燈在吱呀。

周時浔眸色深晦看着她,表情沉斂肅銳,隐忍壓抑的情緒幾近令氣氛凍結,他抿緊唇,視線森冷地直直刺入她眼裏。

如此克制,氣場沉郁寒涼得駭人。

但當他的目光觸及到女孩身上的傷痕,終究他還是沒說什麽,斂睫沉了口氣,像某種妥協:“先出去再說。”

音落,他壓緊眉骨,依次握過她的胳膊、小腿、腳踝,大致檢查了下,動作裏帶有一種明顯生澀的輕柔力度。

江禧也算聽話,沒反抗,由着他擺布檢查身體關節。确定沒有到傷及筋骨的嚴重程度,周時浔才掀起眼皮,重新看回她的雙眸,聲線低啞地問:“還能動麽?”

“你好香啊,周時浔。”江禧輕輕揚起嘴角,上身朝他靠過去,鼻尖湊近嗅了下,聞到他身上冷冽冰透的氣息中,還隐約混染着絲縷明顯不屬于他的,水蜜甜膩的葡萄香調。

她說,“你看,你身上還有我的味道。”

瞧這個男人,真是。

令人滿意。

周時浔仍然擰着眉,沒有理會她不着調的答非所問,也沒有因她過分暧昧的話語而産生任何情緒上波亂起伏。

只是握住她的肩,推開她,強調重申了一遍剛才的話:“我是問你,有沒有哪裏傷得嚴重。”

她難得願意把自己裹得嚴實,長袖黑針織衫,緊身牛仔長褲,周時浔反而一時看不出她傷在哪裏,只能憑借她前胸後背留下的灰色腳印,辨明她一定被孟嘉基暴力踹過。

以及她臉上被掌掴得有些紅腫,嘴角在滲血。

偏偏女孩不以為然,“你剛剛不是檢查過了嗎,還問我,說明你檢查得不夠仔細。”

“要不。”江禧仰頭湊在耳邊,笑音狡黠,“反正現在沒人,脫了你再好好檢查一下我?”

說着,她就雙手拉起針織衫衣擺。

黑色衣擺掀垃起來,霎時露出一截纖瘦凝白的蠻腰。周時浔眸底波瀾驟生,視線黑得黯郁,牢牢箍住她的手腕阻止她離經叛道的荒唐行為,另一手替她拉好衣服。

他咬緊牙肌,一字一頓,厲聲低磁地壓着暴怒:“不想死,就放老實點,不要一而再地挑釁我。”

江禧沒再動,似乎真的老實了一下,可當周時浔放開她,她又反手用力捉住他的手指,問他:“生氣了?”

她眼尾上挑,嘴角眉梢都浸足盎然明媚的笑意,如他所言,每一個字都是挑釁:“氣我還是氣你自己——”

“滾出去。”他沉聲命令。

“哦。”女孩終于配合一次,自己從地上爬起來,躬低下腰從籠子裏鑽了出去。

身後男人視線緊盯着她,留心觀察到她鑽出去的身姿靈活,動作也算麻利,應該是沒有重傷到哪裏。

他垂頭,薄睫微抖,低低沉沉地暗松了口氣。

無論如何,人沒事就好。

緩了一會兒,周時浔也沉默起身踏出籠內。然而,就在他剛剛邁步出來,還沒來得及直起腰身。

少女柔軟的身軀在下一秒貼上來。

江禧趁勢伸出雙手摟上他的脖子,仰起小臉,歪頭,湊抵過來,然後狠狠用力地吻住了他。

周時浔僵在原地,頓了兩秒。

兩秒後,身體末梢享受到的濕軟快意迅猛堆積,像沸水熾燙,騰湧不休地激烈擊潰大腦,霎時毀壞一切思想與邏輯。

理性輕易敗北的那個瞬息——

周時浔根本無意識含住她的唇,

全靠本能低頭回吻她。

不過,他也會很快清醒過來,當理智回潮,少女獻上來的吻似乎給了周時浔一個宣怒的洩口,始終被壓制着無法爆發的陰郁情緒也會随之狂暴積湧,一剎腐蝕神經侵襲上來。

周時浔緩慢睜開眸,一把掐住江禧的脖子,迫使她調轉位置将她生野粗暴地壓在破舊鋼窗上,俯身下來,壓緊她的身體,邃美卓絕的骨相在燈影下輪廓深沃。

他冷郁咬重字音:“你在故意激怒我,是麽?”

“嗯?”江禧輕漫哼挑鼻音,“怎麽會,我分明是在感謝你,今晚願意來救我。”

口蜜腹劍的壞狐貍。

她怎麽會懂感謝。

她就是在惹怒他。

這個男人冷漠傲慢的上位掌控模樣,她看夠了;他薄情寡性玩弄人心的高貴面孔,她看膩了,也看煩了。

她愛死周時浔情緒豐盛的樣子了。

就是現在這樣,不再遙遠,不會疏離,他近乎壓倒性的氣場那樣淩厲而凜冽,密不可拆地緊密包裹她,貫穿她。

江禧對當下這一刻的他充滿欲望。

周時浔胸腔微微起伏,眉骨壓低,充斥怒火地眸底隐隐見了紅,指力倏地狠戾掐緊她的脖子,口吻譏諷:“你不會真的以為,這種方式每次都對我起效吧?”

這種方式,是那種方式。

自我傷害麽?

他的指骨修長有力,掐住她時,窒息感一下子就沖竄上來,由鼻腔頂上顱內漫炸開,那種體感對江禧來說宛如腎上腺素疾速逼升,逼得她眼眶發熱,臉色漲得豔紅。

她脆弱的頸動脈剛好卡在他虎口的位置。只要他再收緊一點,再用力一些,就可以任意而不受阻力地對待她。

她張揚蓬勃的生命力,就在他手裏。

——但是為什麽。

“沒效嗎?”女孩還能彎唇反問。

還可以接連不休地,持續發出質問,“那你為什麽要過來,為什麽緊張,為什麽在發脾氣?”

她看得到他愈發生紅的眼底,感受得到他指下不斷收緊的掐力,更體會得到他擇人而噬般的瘋狂怒意。

——但是為什麽。

“周時浔,你很不安。”江禧搭上他的手,慢慢撫蹭上他的帶有稀微顫意的指尖,不留情面地揭露他,

“你到底是在生氣,還是在恐懼。”

——“難道,你竟然害怕我死掉嗎?”

女孩擲地有聲的字句被吞沒,被喂回去。周時浔狠力掐着她的脖子,欺身深吻她,他情緒湧動得膠着,發黏,帶有懲罰性質的怒意,以至于這場吻并不溫柔,像疾風,如暴雨。

因為他回答不了她。

所以周時浔更加發了狠地吮吻她。

舌尖重重碾過她染血的唇,挑抹走腥甜血跡,侵吞她的弱聲嗚咽,探入她的口腔中舔.弄每一處濕軟,舔抵着她的舌,勾觸交纏,深切掠奪她的潋滟蜜意。

可是不夠。

還是不夠。

到底是哪裏不夠。

周時浔無從解釋此時內心不受控制的躁動源自于哪裏。但他清楚,從來占據絕對上乘主導地位的自己。

在他飙車趕來的那一刻。

在他主動入籠的那一秒。

在他被迫問她的這個瞬息。

他已然清清楚楚地目睹自己在情感層面,敗于下風。

江禧今晚為什麽搞這一出,為什麽要通過黎宏峯叫他過來。她想知道什麽,她在試探什麽,她要得到什麽。

沒有人比周時浔更清楚。

但他還是來了。

還是,該死地失去自控地來到她身邊。

還沒開籠誘哄謊騙狐貍進去。

反被狐貍給的甜蜜項圈套緊。

多荒謬。多可笑。

雙重窒息給江禧的爽利快感太多了,她受不了這樣過盛的刺激,她快要撐不下去。

可她這次偏偏不肯服軟,不求饒。

但周時浔很快覺察到她的不适,緊箍在她頸上的指骨頃刻卸下力度,慢慢放開了她紅腫靡滟的雙唇。

這場舌吻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

江禧被親得透濕。

一張唇是。

另一張唇,更加是。

果然,她對情緒失控的周時浔,有一種天然勃發的欲望。

她喘顫着委頓在他懷裏,指尖瑟抖,渾身都在發燙,她不自覺把手探進他的風衣裏,反複撫觸他精瘦堅韌的勁腰,然後指尖順沿他硬實的腰肌線,點點挪移,輕輕下滑。

周時浔皺起眉,隔着風衣扣住她的手。

“不生氣了?”女孩在他懷裏,聲音發悶。

周時浔沒出聲。

江禧在這時從他懷裏擡起頭,凝定他漂亮鋒銳的眼眸,她沒有再繼續原來的問題,因為答案都在周時浔的吻裏。

她音線輕柔地開口:

“曾經你教過我,解決一個男人再簡單不過,他沉迷什麽,什麽就将他一擊斃命的捷徑。”

既然他知道了,她就是江禧。

江禧也知道,他知道了真相。

周時浔也在來之前就知道,她已經知道,他所知道的事。

他們互相都亮了底牌。

他們互相又裝看不見。

“你想說什麽。”周時浔嗓線濕啞。

江禧看着他,漸漸彎起嘴角。她的唇色豔紅,更稱得臉色有些微不太健康的冷調蒼白。

笑起來,頗有幾分病嬌氣的頹美感。

“我想說,”她輕輕挑眉,“接下來,我會讓你好好體會‘沉迷’是什麽感覺的,老師。”

她居然這樣稱呼他。

“是麽。”周時浔顯然也早已情緒平息。他眼睫低斂,回望她,薄唇輕勾,語調嘲弄地順着她的話,反問,

“所以,‘沉迷’你,會怎麽樣?”

“你會被我,一擊致命。”江禧狡猾地笑了,指尖戳在他心髒的位置,說:“它會,血肉模糊。”

而她會成為他最愛不釋手的、最深惡痛絕的,最欲罷不能的,漂亮的,懲罰他的一把刑具。

讓他低頭。逼他祈求。

還有,她笑着說:“所以憋好了,周時浔。”

“千萬,別愛上像我這樣的人。”

“放心。我絕不會。”他也笑着答。

……

那晚江禧沒有跟着周時浔他們一起離開。她讓周時浔去替她解決孟嘉基,周時浔也沒有拒絕。

孟嘉基嗜賭,所以之前受了周時浔的點撥後,江禧就讓于佑恩找到了所有他在倫安的債主,不僅替孟嘉基把之前欠的錢全還了,還故意告訴他們,說孟嘉基在港城發了財。

倫安這群放高.利.貸的跟港城早有勾結,很快聯系到港城那邊的同夥,給孟嘉基做局,讓他繼續賭,結果最後就是倫安與港城兩邊都欠下巨額賭資,兩邊都混不下去。

所以就一直窩在遠郊這間廢棄工廠。

加上這些年孟嘉基身上累行下來不少大大小小的劣跡案件,只要周時浔随便查一查,就夠他牢底坐穿了。

江禧在第二天一早,就去見了黎宏峯。

江禧一屁股坐在他對面,翹起二郎腿,沒有任何前提鋪墊,直接問他:“讓您準備的東西呢。”

如今形勢不同,面對眼前這個女孩,黎宏峯自然要也比以前更好脾氣。他轉身從保險櫃裏拿出一個白色藥瓶,放到面前茶幾上,推給她,“這藥可挺烈啊,小江,你考慮好。”

江禧拿過藥盒,擰開,往瓶子裏瞥了眼,看起來也就是個平平無奇的普通白色藥片。

她懶恹擡睫看了眼黎宏峯,“有多烈?”

“這…我怎麽給你說呢。”黎宏峯倒是拍了下大腿,來回搓了兩圈手把件,尴尬一笑。

江禧盯着手中的藥片,想了想,換了個問法:“之前這種迷.情.藥我被人下過,周時浔手裏的緩釋片可以解決。”

“這個行嗎?”

黎宏峯顯然狠狠驚了把,又被江禧的直白問話說愣了下,半晌,他回過神清了清嗓,也沒再遮掩,回答:

“不行,要麽做,要麽去醫院。”

江禧眉毛一挑,掂了掂手裏小藥瓶,笑了:“行,有點意思。”

“你等等,你先等等。”黎宏峯見她一笑,心裏反倒沒底了,忍不住問道:“我得先問清楚啊,小江,你這藥是打算給他們兄弟當中的,誰用?”

江禧擰上瓶蓋,挑眸,笑眼看着他:“您看呢?”

她将問題丢回去,又問:

“您覺得我該給誰用,周錫風,還是周時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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