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通宵
第47章 通宵
四個字, 驀然精準刺紮女孩的神經。
他……怎麽會知道?
為了遮掩昨晚哭過的痕跡,她一早就開始冰敷消腫。又在妝容上費下不少功夫,特意化了個全妝,連眼妝都比平時秾豔許多, 甚至還鋪了些細密碎閃上去。
嘴角笑意狠狠僵滞了下, 江禧眨顫的睫毛落有一點慌, 她下意識眼神游離着跳開男人緊密的注視,連措詞都顯然是沒準備的生硬:“誰哭了,好好的我為什麽要哭?”
周時浔眉骨鎖緊,稍稍朝她邁近兩步, 視線穿過幽迷光霧慢慢凝落在她臉上, 輕易洞穿她表情裏的心虛與惶惑,聲平淡穩地剖露她:“你不開心,江禧。”
“不要試圖分析我。”江禧不由地擡頭命令他。
可在說出這道命令之後,她很快意識到這樣反而更像不打自招。江禧不自覺又微低頭, 暗自攥緊手指,始終有意無意地撇開目光,告訴他:“我沒有不開心。”
又補了句, “我剛才笑得多開心你沒看到嗎?”
“看到了。”周時浔斂低眸, 凝着她,在她的微表情裏捕捉到隐約躲避的成分, “看到你在表演‘開心’, 所以叫你出來。”
躲避麽?
周時浔從沒見過這樣的江禧。
因為江禧從不這樣。
她表述情感的方式從來盛大而豐富。熱烈直白的她,莽撞無畏的她, 明媚放肆的她, 僞作弱勢的她,虛情假意的她……
唯獨沒有, 逃避的她。
“擡頭,江禧。”周時浔仍皺着眉,卻放松了緊逼的姿态,緩和下聲色,嗓線低柔地要求她,“擡頭,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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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禧沒出聲,半晌,她極力藏好自己的異樣情緒,慢吞吞仰起小臉,望向男人深銳沉郁的雙眸。
她重新彎起嘴角,嘗試拿回主動權,奚落他:“周時浔,你大晚上跑到這裏,又把我叫出來,不會就是為了關心我的心情吧?”
“還有,”她輕頓,也走近他半步,“為什麽說我不開心?”
男人沒有計較她話中帶有奚落的諷意,仍然情緒平穩,觀察着她缺乏光亮的雙眸,回答:
“你的眼睛告訴我,它很難過。”
他的口吻不容置喙的篤定。他的視線裹挾令人無可躲藏的洞察感,江禧一瞬心口微窒,眉頭跳了下,指尖又一次攥緊,深深感受到思想被剖露,靈魂被貫穿,如鋒芒在背般難以轉圜的被動情緒。
“你哭過,對麽。”周時浔淡淡開口,提問的語氣全然以陳述的句式來表達。他懶恹挑起眸子,瞥了眼她身後的玻璃房,
“既然不開心,還有什麽必要讨好他們。”
他的話聽上去像是在說:如果她開心,那就演演戲陪他們玩玩也無所謂。可如果她不開心,還有什麽必要讨好他們。
“我說了我沒有!”江禧擡高聲音反駁。
見她突然這樣情緒激動,周時浔先是一怔,轉瞬便薄唇勾彎,低啞地笑了一聲,妥協的口吻裏溢滿對女孩鬧脾氣般的縱容,放過了這個話題,懶腔懶調地哄着她:“好,你沒有。”
他似乎完全不介意她這樣對他。
不。他分明是非常享受她這樣。
江禧沒懂他為什麽莫名其妙地笑,奇怪又質問地瞪着他,但她的感知力并不遲鈍,她當然也有所意識到自己今晚面對周時浔有些不太對勁。她無法在他面前自如地掌控情緒。
這很糟糕。也很可怕。
她将自己的這種“發揮失常”歸咎于昨晚罰跪所以沒睡好,于是她不打算再繼續跟他糾纏,轉身就要走,“沒事我先進去了。”
不料卻被身後男人倏爾扣住手腕,施力扯回去,江禧沒來得及反應,随外力轉身時險些摔進他懷裏。
她連忙站穩身體,推了他一下,沒好氣地小聲罵他:“瘋了你?”
說着正欲扭頭往玻璃房內看,又被周時浔捏回下巴,他垂斂着眼睑,沉甸甸的目光猶如黏着靡滟欲氣的鈎子,鈎扯着她的眼睛,唇角懶淡彎起,咬字低迷道:
“不想看我更瘋,十分鐘後,到大門口等我。”
“我才不會去。”江禧不忿地撥開他的手。
她再次轉身,這次周時浔沒有出手攔她。不過,在她朝向玻璃房邁步之前,身後傳來男人漫不經心的腔調:
“你更希望我在他們直接親你麽,江禧。”
江禧當即頓滞腳步,擡頭望向不遠處的玻璃房。
玻璃房內,周錫風從窗外江禧的臉上收回視線,緊擰着眉,問道:“什麽婚紗?她去試婚紗了?怎麽沒人通知我?”
對面周曼玲看他一眼,“昨天咯,老太太本來想昨天叫你一起,誰知道你跑哪裏去了,自己未婚妻的事都不上心。”
昨天?周錫風回想了下。
昨天他是被黎宏峯約走的,說是要談談兩家的婚事相關。現在仔細想想,明顯是他那位大哥的“調虎離山”。
想到這裏,他又朝窗外看過去,卻發現外面空無一人。黎貝珍,竟然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跟着周時浔離開了?!
周錫風頃刻咬緊後槽牙,“嘭”一聲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周曼玲又像上次一樣被他唬了一跳,不悅道:“我說你小子是怎麽回事,怎麽每次跟你打牌都一驚一乍的?”
周錫風不吭聲,正想轉身追出去——
這時右側肩膀驟然壓下掌力。
只見仲一起身站在他旁側,一只手掌掐住他的肩骨,按住他,稍稍收緊掌力,一股尖利狠實的力道登時刺入骨中,當即疼得周錫風龇牙咧嘴,整個人被仲一直接按回在座位上。
“到您出牌了,二少爺。”仲一禮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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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鐘,不到。
江禧站在【遊園】警衛區,陡然聽到身後炸起氣焰沖天的轟鳴聲,震耳聩響。她連忙轉頭看過去,見到一輛漆光黑西爾貝趴地超跑,從夜霧中兇猛殺出,宛如霹雷自濃雲噴薄爆閃。
車身攜風流線優雅,極致張揚。
超跑由遠及近一路呼嘯過來,在江禧面前平穩剎住,車門緩緩上升,周時浔懶散坐在駕駛位,下颌微揚,示意她:“上車。”
平時見他出行都是仲一開車,極少會看到他像今晚這麽高調,親自開了輛超跑出來。江禧站在車外,啧聲:“周老板,你這樣帶我出去,明天港城的大街小巷就都是我們的傳聞了。”
“正好,你可以找黎宏峯交差了。”周時浔略挑眉梢,“記得多敲他一筆,我可比周錫風貴得多。”
江禧簡直要被他逗笑,“一定。”
她也沒再猶豫,坐進去,問他:“去哪?”
“去個讓你開心的地方。”他說。
江禧沒再多問,想到昨晚她給黎貝珍帶的那些衣服飾品,還有給他們買的食物盒給黎貝珍買的日用品還都在自己車後備箱,她拿出手機給于佑恩發消息,讓他把車裏東西搬下來。
她手指飛快地在手機上打字,邊騰出一只手來揉捏着膝蓋,想緩解下雙膝淤青的疼痛。
“腿疼?”她的小動作,沒逃過周時浔的鋒利餘光。
江禧手上動作一僵,心跳落空了下,吞咽口水時随口扯謊:“關節炎。”
當然不是。
是昨晚被梅秀宜罰跪造成的。
周時浔單手打轉方向盤,眼風眯起掃過她的膝蓋,沉默兩秒,撤走視線撩眸看回擋風玻璃,狀似無意道:“你才多大。”
江禧這時給于佑恩發去一條:
【以防萬一,叮囑好黎貝珍,如果周時浔或者其他任何人找上門,問起昨晚的事,半個字都不準說出去。】
【獄友:那梅秀宜……你打算怎麽辦?】
江禧在手機上回了句【有辦法】,之後便收起手機,閉目養神之前,硬着頭皮繼續跟周時浔扯謊:“港城濕氣太重。”
周時浔扯了扯唇,沒再開口。
江禧睡了一路,等到地方下車一看,才發現原來周時浔說“讓她開心”的地方,是一家私人射擊館。
平瀾山共有兩座山頭,峰頂之間相隔不遠。其中,一座峰頂被【遊園】霸據,另一座相對更高的峰頂,就是這家射擊靶場。
難怪周時浔敢這樣明目張膽的招搖,因為這座峰頂與這家射擊場館也都屬于周家,而且從館外到館內,再到進入私人槍.械靶室整個全程江禧沒有見到任何一個工作人員。
靶室空曠,帶一點回音。四面牆有整整兩面牆都挂滿各種型號的長型槍.械,狙擊、沖鋒、霰彈、AK……而各式□□則被規放在木柱型旋轉櫃上,每一柱擺有幾十把,像這樣的旋轉木櫃至少有上百柱,以及重型機槍都被高放懸空櫃,或架在矮幾上。
與其說這是一間射擊靶室,不如說,是一間槍.械展覽館。
滿目槍.支.彈.藥,即便知道這裏不會有實彈,在這樣充斥冰冷機械感的場景中,江禧一剎感受到體內的亢奮因子在燥郁。
周時浔走在前面,擡手撥動旋轉木柱櫃,抵住,指尖随意勾起一把手槍,看向江禧,眉梢挑動了下,問她:“試試?”
江禧揚起唇,走向他,“來都來了。”
試試就試試。
靶位有兩個。上靶之前,周時浔先教江禧裝彈,他拿過手槍拉栓、卸彈匣、填彈再塞回,之後握槍上膛。
為了讓江禧看清,他特意放慢手速,耐心講解的同時帶上演示,仍掩不玩槍住手法利落幹淨,娴熟得飛起。
子彈裝膛,周時浔拎槍在手裏轉了圈,遞給她槍柄,幫她帶上護目鏡,“這把槍不算重,後坐力也小,等下打靶如果感覺手臂或者肩膀還是會疼的話,我們就再換一把。”
江禧接過槍,試了試重量,之後雙手舉握對準靶位人形牌。然而,就在周時浔繞到她身後,打算教她端槍站位。
這個時候——
江禧忽然轉身,揚起嘴角,雙手舉槍瞄準男人。
周時浔目光微扯,神色戲谑地挑挑眉,沒低頭去看她手中的槍,只是意态慵懶地舉起雙手做投降狀,嗓音低淡含笑:“看來你想玩點別的。”
“你有別的給我玩嗎?”江禧舉着槍,步步逼近他。
周時浔慢吞吞挪動步子,順由着她逼迫的姿态,向後退,勾着聲線問:“比如?”
“假槍假彈有什麽意思。”江禧持槍點了點他下面,笑得頑劣:“不如,試試你身上這把真槍?”
周時浔倏地停下步子,低頭笑了。
在他身後,是一扇教堂式的彩繪玻璃門。
“進去。”江禧舉槍對着他,命令。
周時浔沒反抗,仍舉着雙手懶洋洋後退,直到退坐在玻璃門的一張躺椅上。江禧走上來,用槍頂着他胸膛,壓上來騎在他身上,稍稍低身朝他湊過去一點,說:“在這之前,我有一個問題想問你。”
“想問什麽。”周時浔淡啞着音。
江禧慢慢露出笑容,手裏拎着槍,風情浮佻地拍了拍他的臉,紅唇輕動:“我們玩過那麽多次,你有沒有夢見過我?”
周時浔喉結微緊,眼尾驀然浮起一抹紅,他躺在那裏,深凝着她的眸光飽含妖異般華美陰柔的引誘感,如此俗豔的動人。
半晌,他唇瓣翕動,回答:“有。”
江禧唇角笑意更深,槍口擡起,順沿他鋒淩銳利的眉眼愈漸下移,落到鼻骨,落到唇,問他:“夢裏,你對我做了什麽?”
周時浔扯起唇,“夢裏你很強硬。”
音落,他反手扣住她手中的槍膛,拉上來,落點的位置是他薄紅漂亮的雙唇,再上一點,是削直高挺的鼻骨。
“喜歡我用鼻子。”
“現在,你可以幫我實現這個夢麽?”他叫她,“寶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