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春天的芭蕾【正文完】

第61章 春天的芭蕾【正文完】

一早, 江峭晨練回來洗完澡,準備去叫江禧起床吃早餐。結果剛一走出卧室,驀然撞見早就等在他房門口的女孩,吓他一跳。

“怎麽了?”江峭神色緊張一瞬, 手背貼了下她的額頭, 不熱。

他輕微皺眉, 走近她一些,彎低腰看着她的眼睛,嗓音放得低柔,“是不是昨晚在山頂太久, 哪裏不舒服麽?”

昨晚在山上, 江峭算是再次見識到原來外表堅強的女孩子,一旦哭起來是多麽難哄的事情。這點,他曾經在自己老婆身上也領教過。

但那當然是完全不一樣的。

聰明并用心的男人,往往會在喜歡的女人身上下狠功夫總結經驗。比如周時浔。比如江峭。對老婆, 他有一萬種花招可以哄她,他信手捏來。

除了自己老婆以外,他跟周時浔屬于一類物種的男人, 完全無感所以杜絕跟其他女性産生任何工作之外的不必要接觸。他們甚至不會有意識地要求自己恪守男德, 因為心思幹淨的本性就是男德标杆。

所以江峭根本沒有哄其他女孩子的經驗。

以及,他也是第一次當哥哥。

起初見到江禧哭出來, 江峭真實地感到心碎, 同時另一面又替她欣慰,畢竟卸下心防的首要表現就是情緒外露, 就是發洩。

他跪在地上抱着哄她, 拿出溫柔,極致耐心。

可時間過去半個多小時後, 女孩還是哭,眼淚多到他擦都擦不完。江峭原本也可以等她繼續宣洩的,問題是山頂風太大,又開始飄雪,見到江禧戗風冷氣地哭,他開始擔心女孩會被凍生病。

江峭覺得有些束手無策。直到又過去十分鐘,他發現江禧已經開始凍得身子隐約發抖,他覺得這樣下去不行了。

于是捧起女孩濕淋淋的小臉,指腹拭走她的淚,望着她一雙通紅的眸子,憋了半天,莫名說出一句:“別哭了,不如……”

“我給你跳個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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煽情的氣氛戛然而止。

江禧怔愣兩秒,一下子眼淚就收住了:“……幹什麽東西?”

是的,她沒有聽錯。

她哥為了哄她開心,就在山頂,迎着冷風,在紛揚泠落的雪中給她整了一段“舞”。怎麽說呢,手腳打架各跳各的,好一場“亂七八糟”。

連星河冰月都沒眼看,羞澀地躲進雲霧後。

江峭比劃完,低頭瞥了眼蹲在地上的女孩正仰頭看着她,表情看上去有些複雜,他抿着唇雙手撐腰,半天後,又憋出來一句:“不好看?那或者,我再給你來兩句……”

話沒說完,江禧“嗖”地一下猛然站起來,自己擦幹眼淚,小心翼翼地低頭把手中的玉寶盒扣好,捧在懷裏,拍拍他的肩說:“回家吧哥。”

“走,回家。”江峭明顯松了口氣,轉身就走。

望着江峭有意放慢腳步的背影,想到他平日在外狂傲不羁,這會兒連自己都嫌自己丢人,女孩不禁上彎唇角,忍不住想笑。

腳下步子早已變得輕快,跟上去,跳起來打了下江峭的肩頭,又碰碰他的胳膊問:“你舞蹈老師是誰啊?”

“……閉嘴。”

江禧從昨晚的回憶裏抽離思緒,擡起頭,目不轉睛地盯着眼前的男人看,還是沒出聲,臉上表情也看不出在想什麽。

江峭見她遲遲沒反應,更俯低了些身子,與女孩視線齊平,接住她一瞬不瞬的目光,耐着性子問道:“周時浔欺負你了?還是——”

“江峭。”她忽然開口打斷他。

江峭拖着調子“嗯”了一聲,應她:“在呢。”

然後,他聽到女孩突然沒由來地這樣問他:“你昨晚喝酒了嗎?”

“嗯?喝什麽酒?”江峭微怔一瞬,似乎有點沒跟上她過分跳脫的思維,但還是回答了她這個問題,“我昨晚還開車呢,忘了?”

“也就是說,你都記得自己昨晚說的話,對吧。”女孩認真凝視着他的雙眸,句式是提問,但卻是以一種向他确認的語氣在提問。

“當然。我記得我說過的每一個字。”江峭回以她絕對肯定的答案,眼尾稍稍眯起來,反問她:“為什麽這樣問?”

“沒什麽,你記得就行。”女孩看上去明顯這才放松了狀态,嘴角淺淺上揚,轉身時,似是而非地輕語喃喃一句,像在告訴自己,

“原來真的不是夢啊…”

非常簡短的一句話。

她說得也極其小聲。

卻在一個瞬時精準刺痛江峭,近乎紮穿了他的心。

那刻他秒懂了她的意思。

也更加切實地意識到,原來他的妹妹被傷害到這樣深,深刻到當喜悅降臨她不是開心,而是擔心,是惶惑,是認為幸運之事不會發生在她身上,是生怕會再度堕墜失望的憂慮。

她驚懼一切只是黃粱大夢一場,所以才一早上就站在這裏,等着他,向他确認那不是夢,是的确發生的現實。

江峭眉尖皺得更緊,迅速出手拉住她,“你等等。”

“幹嘛?”江禧回望他。

江峭默聲注視着她好一會兒,片刻後,倏地扯起唇懶散一笑,擡手兩指彈了下她的額頭,逗她:“叫聲‘哥’來聽聽。”

江禧眉毛一挑,也跟着笑了,手環在胸前輕微仰起下颚,看着他,漂亮的丹鳳眼眯彎起來,一句話險些把江峭氣死。

她慢悠悠地笑說:“哥,你會跳舞嗎?”

“……滾吧。”江峭微笑。

江禧樂了,突然又像想到什麽似的,問他:“對了,我聽周時浔說你好像……有人格分裂的毛病?”

江峭哼笑了下,跟她一起下樓,不屑嘁聲道:“他倒真是什麽都要跟你說。”

“會有生命危險嗎?”江禧偏頭問他。

江峭伸手胡亂揉了一把她的頭,挑眸瞥她一眼,漫不經心道:“死不了。”

江禧嫌棄地拍開他的手,理順頭發,放心了,嘴上卻沒饒過他,調侃說:“哥,你說萬一你有事,是不是就剩我跟嫂子争財産了?”

江峭啧了下,笑罵她一句:“小毒蠍子咒我呢?”

江禧轉頭擋在他面前,倒退着往後走,叮囑他:“所以,不想看我把家裏搞成一鍋粥,你就要好好吃藥,長命百歲。”

江峭沒想到她會突然這樣說,頓了下,旋即恢複唇角笑意,懶痞痞地答應她:“知道了,小鬼。”

“不要擔心,江禧。”他伸手扯住她避開身後障礙物,斂起吊兒郎當的笑意,神情稀微正色。

他很清楚她在擔心什麽,向她保證,

“你已經回家了,今後的每一天都有我們守護你。記住,真正的家人會以尊重你為前提疼愛你,真正的家人絕不會丢棄你。”

……

元旦假過後,江禧又回到學校一段時間。很奇怪,從前覺得日子難熬,每過一天都度秒如年,掐算着日期熬過一年又一年。

可如今這段時間,卻快到讓她無從意識。

有時候學校事情忙,她就住校,一口拒絕掉江峭要給她單獨開間公寓,安排一堆傭人司機照顧的提議,只允許他每周一三五可以到學校探望,改善夥食,跟他到處去游玩兩圈學東西,長見識。

二四六留給周時浔。最近他好像在北灣開了幾個碼頭項目,工作重心直接短期都挪來內陸。

以及在他們分離的三個月裏,周時浔表面忍着不見面,背地裏早就順利買下江家隔壁的那套海邊別墅。原主人本來購入後也并未入住,甚至還是尚未裝修的毛坯。

所以二四六課餘時間,周時浔就會磨着江禧讓她全部按照自己的喜歡,一步步來裝修這套就在她娘家隔壁的新房。

每周星期天,是她專門留給母親別尹的時間。

雖然現在她們母女關系,還停留在沒有像跟江峭那樣打開天窗彼此徹底袒露心跡的程度。一個不懂如何開口,一個不敢輕易開口。

江禧到現在也還沒有叫出那聲“媽媽”。

不過,相較于之前禮貌的疏離,兩人之間的母女關系也在日複一日的有所改善,至少已經可以兩人單獨出門逛街了。

轉眼江禧放了寒假。

這天周日,江禧原計劃是要回江家陪別尹的。可奇怪的是別尹一早就不見了人,問起家中傭人,說是工作室要辦畫展。

到了晚上江禧想着跟江峭出去吃,不巧江峭要臨時出差。

很快周時浔就過來把她接走了。

一直到隔天傍晚,江禧回來時,正巧看到別尹也從外面回來,想到兩人之前約好要去別尹的工作室,她主動走過去問:“阿姨,我們……”

她陡然話音一頓。

她敏銳地發現,別尹一雙眼睛紅得厲害,明顯是哭過的痕跡。而且依照她的經驗,那不是無聲哭泣的樣子,而是爆發嘶吼時痛哭造成的充血淤紅留在眼底,血絲扭結得令人心驚。

還有,她瞥見女人的裙身落染了幾處血跡。

她立馬警覺到別尹很不對勁。

難道是又舊病發作了嗎?

從她來到這個家裏,江禧從未見過別尹情緒不穩定,以至于她常常會忘記這是位因失去女兒而得上精神障礙病的患者。

但她不能貿然開口,以免二度刺激到她,于是江禧故作輕松地露出笑容,指尖輕輕抹了下她裙上的深紅痕跡,重新接上剛才的話說:“您昨晚在工作室工作一整晚嗎,裙子被顏料弄髒了。”

別尹略微遲緩地擡頭,眼神深深地凝望着她,一霎更加濕紅了眼底。她似乎意識到自己的失态,很快別開視線,勉強牽起蒼白的唇朝她擠出一個淺笑,應聲:“啊…對,畫畫時候沒留意,我先去換衣服。”

不對,實在不對,哪裏都不對。

別尹看起來情緒還算穩定,可江禧看得出她臉色很差,她望向自己的時候眼神是那樣難掩悲痛的哀傷。

聽得出她說話的聲音如此沙啞,踩踏在地板上的步調都比平日沉重太多,幾乎擡不起腳來走路,而是趿拉着高跟鞋在拖着步子走。

等等,高跟鞋?

江禧迅速回頭去看從身邊擦行而過的別尹,目光拉低,注意到女人腳上那雙高跟鞋。她竟然連外出穿的鞋子都不記得換。

而江禧清楚別尹平素是極其注重個人形象的。

到底怎麽回事?

“女兒。”驀地,正欲走上樓梯的女人停了下來,毫無征兆地開口,毫無征兆地這樣稱呼她,一聲後,又接一聲。

聲聲濕啞地低喚她,“女兒,女兒……”

江禧不自覺指尖輕抖,蛾翅似的長睫猛地掀擡,瞳孔劇烈驟縮,她仿佛被別尹突如其來地呼喚釘在原地,驚顫之餘卻做不出回應。

這時候,別尹主動轉過身,緩慢挪移腳步,朝江禧走過來。她的眼神透濕哀痛,她的體內存有一團無法釋放的衰氣。

女人不受控制地顫着雙手,擡起來,似乎無措,又無比渴望着什麽,江禧怔忡地低頭看向她的雙手,輕輕捉握住自己的一只手。

她乞求江禧:“媽媽想抱一下我的女兒…可以嗎……”

或許這世上真的有母女連心吧。

江禧其實還沒有搞清楚她在外面經歷了什麽,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刺激到她,為什麽回來以後她突然變成這個樣子。

只是這一刻,她看到別尹這樣的狀态,這樣悲傷的神情,她也會跟着難過,甚至也會想哭。江禧沒有說話,而是直接張開雙臂擁住她,像江峭安撫她那樣輕拍女人的後背,寬慰她:

“沒事的阿姨,無論發生過什麽,都已經過去了。”

女人瞬間泣不成聲,緊緊摟住她。

之後江禧将她扶上樓,送進別尹的卧室中為她找來緩釋藥片,倒水給她看着她吃下去,扶她躺下來讓她先休息一下平複情緒。

關門離開後的女孩看不見,別尹在床上痛苦地縮成身子,死死咬住手指不敢發出哭聲,淚水浸濕大片枕頭。

在她極度壓抑的低泣裏,摻雜着女人近乎崩潰的話語重複,字字聲聲是無助:“怎麽辦……我的女兒太苦了……”

門外的江禧飛奔下樓,她先是給江峭發了條消息,告知她別尹的精神狀況,讓他趕緊安排負責別尹的主治家庭醫生過來。

然後跑去別墅園內,找到司機總管。憑借超強的記憶力報出上午載着別尹出去的那輛車牌號碼,成功拿到車鑰匙。

為有錢人做事的工人嘴都格外閉得緊。遊園是,江家也是,所以就算她去找司機也是問不出什麽的,何況她有比套話更簡單高效的辦法。

江禧驅車開出園內,停靠在家附近的海邊。

她從中控臺的導航屏上查找搜索記錄,不過半分鐘,就被她找到一個無比眼熟的目的地位置——【倫安精神病院】。

曾經黎貝珍住過的那個地方。

現在是誰住在那裏。

——梅秀宜。

難道說……

江禧呼吸一滞,胸口像被沉甸甸的石子重擊,發出悶聲鈍痛感。她顧不上理會這些情緒,連忙找出手機,給于佑恩去了一個電話。

電話一接起,那邊的男生好像完全清楚江禧打去這通電話的目的,在江禧開口詢問之前,于佑恩先告訴了她一個消息:

“二喜,梅秀宜死了。”

“是自殺。”

心跳緩頓兩秒。

“什麽時候的事?”江禧問。

“昨晚八點。”

當初還不知道自己身世的時候,出于對江峭的不信任,江禧特意囑托過于佑恩,讓他周末繼續在精神病院做護工,盯住梅秀宜。

江禧此刻表現得很平靜,她聰穎過人的頭腦如果将事情都連起來過一遍,其實可以發現很多端倪。

比如突然消失的別尹。

比如臨時出差的江峭。

還有,昨晚每次接起仲一電話都狀似無意走開的周時浔。

看來,她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警方為什麽沒有通知我去認屍?”江禧又問。

畢竟她現在是梅秀宜唯一的家屬。

于佑恩說:“周時浔的手下,就是那個仲一帶着孟嘉基過來認屍。聽說孟嘉基犯了什麽大案,認屍之後當場就被警方帶走了,可能會判得很重。”

江禧握緊手機,“後事呢?”

“當晚就火化了。”于佑恩頓了一下,說,“原本江峭和周時浔的意思都是不理,但別尹說,就當替你還掉梅秀宜這十八年撫養你的學費和飯錢,給她立了塊碑,就在精神病院後面的【長風沛墓園】。”

“二喜,你跟梅秀宜從此兩清了。”

江禧慢慢低下眸,過了半晌她無意識地摸了把臉,才後知後覺自己居然還會為那個女人的死訊而落淚。

她清了清嗓子,“別尹……”

她輕嘆了一聲,突然有些不知道該怎麽再問下去。

好在于佑恩懂她。

“昨天早上別尹找過來,讓人守在門口不準其他人進去,我當時正好在洗手間打掃衛生,看到她在裏面跟梅秀宜撕扯了好半天。”

這時候,江禧收到于佑恩發來微信上的一段視頻,聽到他說:“二喜,我錄了一段,你要想看的話就看看吧。”

挂斷電話,江禧點開視頻。

畫面上,別尹把梅秀宜一把從床上拽到地上,揪扯着她的頭發撕打,梅秀宜也沒還手,毫無生氣地任由她拖來拖去,像條瀕死的魚。

她這樣平靜無波的沉寂情緒,偏偏最讓別尹發狂,她更加用力地歐打她,扯爛她的衣服,一次又一次地扇她巴掌。

到頭來。江禧的兩位媽媽都很狼狽。

一個被打得狼狽。

一個哭得更狼狽。

地上滿是玻璃碎渣,最後別尹打累了,虛脫似的跪在地上,雙腿被玻璃碎渣迸濺劃傷,而她看上去沒有任何痛感。

她的兩位媽媽都很麻木。

一個輕賤生命的麻木。

一個痛徹心骨的麻木。

直到這時候,梅秀宜若有所覺擡起眸,朝鏡頭這邊呆滞撇來一眼。畫面随之變為黑色,大概是于佑恩怕被發現,挪開了手機鏡頭。

于是,視頻變成了音頻。

裏面只剩下別尹爆發出來的哭吼,撕心裂肺的,歇斯底裏的,像替那個被狗鏈拴跪的小江禧,吼出的發洩。

“為什麽要下跪!”

“為什麽自殺!”

“為什麽這樣傷害我的孩子!”

“還給她……求求你…把我女兒的健康還給她吧……”

江禧關掉手機,聽不下去。

江禧在車裏坐了很久。久到海上燈塔亮起光暈,仿佛回家路上堅實可靠的歸航信标。久到她回過神時,透過擋風玻璃遠遠看到江峭和別尹帶着一群傭人司機們出來,所有人都在心急如焚地喊她回家。

他們喊她。

——大小姐,江禧。

恍惚間,她忽然想起八歲那年,雷電交加的雨夜,梅秀宜打開家中煤氣想帶着她自殺,後來是被對門于佑恩的母親救下。

她歷歷在目,當時梅秀宜坐在沙發上抽着煙,醉生夢死的樣子笑侃:“我要想真讓她死,用得着開煤氣嗎?只要把她拴在家裏,再把門一鎖,小丫頭就是死透了都沒人知道。”

“現在不一樣了,江禧。”女孩望着窗外的他們,淚水滑落時她會漸漸彎起唇角,她會告訴自己,

“現在不會死透了都沒人知道。”

“現在真的該回家了。”

……

那晚,又是雷電交加的雨夜。

江禧抱着枕頭第一次敲開母親別尹的房門。她站在那裏,不必跪下。她自由行走,不戴枷鎖。她是完整的她自己。

女孩看着母親,眯彎笑眼,說:“媽媽,今晚可以跟你一起睡嗎?”

/

周二雪停了,周時浔很早就來接江禧。

但他只能捧着花站在門口等,因為“大舅哥”也正冷着臉守在門口,不承認他的身份,一步都不準他踏進江家的大門。

周時浔反倒沒什麽所謂,十分冷靜平和。他将幾天前成功入手的一副名家藏畫送給別尹,那是她的恩師生前所留下的絕筆之作。

江峭冷嘁道:“別以為你把我媽哄開心了,就能娶走我妹,她才剛回家幾天,不到30歲別想結婚!”

“周時浔!”忽然樓上傳來女孩一道欣喜聲音。

江禧見到男人來了,都懶得下樓走正門,一條腿邁出窗戶,想要直接從二樓跳下來。

“不許跳!”樓下的兩個人異口同聲。

“……哦。”江禧被迫又默默收回那條腿,關上窗,沒多會兒就從大門內噠噠噠地跑出來。

經過江峭身前,打了他肩膀一下,說,“別老天天在家看着我,趕緊去北歐把嫂子追回來,到時候我們四個就能一起搓麻将了。”

江峭懶得理她,轉頭就走。

但也沒忘了扔下一句警告:“江禧,敢超過晚上十點的門禁回來,打斷你的腿。”

江禧忍不住罵他:“……你是狗吧江峭!”

周時浔勾挑起唇角,将手中大捧黑色鳶尾花送給她,牽起她的手走去車邊,替她打開副駕車門說:“走,帶你去個地方。”

還欠她一場正式的告白。

他當然記得。

就在今天。

誰知江禧反手關上車門,轉身面對他,挑了挑眉尾,故作神秘地說:“不,你先跟我去個地方。”

“想去哪裏?”男人笑問。

江禧沒回答,只是與他十指緊密交扣,拉起他二話不說就往前跑。晨熙璀耀,女孩在奔跑中邊回望向他,嘴角盈着笑,捉起他的指骨孩子氣地晃甩兩下,眉尾眼梢都是盎然生動的勾人。

她帶他來到隔壁他們正在裝修的房子。

江禧牽着他走進主卧房。這裏剛剛塗完牆面鋪好地板,還沒有進家具,也沒有裝窗簾,甚至連門都沒有。

于是周時浔很快注意到,牆上挂着一簾很長的橙色絨布。

“周時浔,之前在倫安,在江峭的茶莊裏我問過你一個問題。”江禧在這個時候開口,“那時候我沒有勇氣聽你回答。”

“現在,你告訴我答案。”

你喜歡我,是不是。

“是。”男人幾乎不需要回想的時間,“我喜歡你,江禧。從很久之前就在喜歡你。以後也會一直喜歡你。”

“江禧,我只喜歡你。”

這樣的告白其實對周時浔來說,實在太不夠了。他所有準備的一切驚喜,都不在這裏,他的禮物也不在這裏。

他除了一束花,什麽都沒有。

所以他不夠自信。

周時浔抿着唇,緊密凝視着江禧的眼睛,仔細觀察着她的臉色,在停頓了幾秒鐘後,他說:“還記得送你的那條腿鏈麽?”

江禧點頭,“它叫什麽名字,有什麽含義。”

“它叫【使者箴言】。”

周時浔看着她,告訴她,“我立誓成為使者,獻出姓名,終其一生追随我的神,自由遷徙。”

“所以,你說的每一句話我都會記住,我會照做。”周時浔嗓音壓低下去,些微沉啞,“我永遠對你忠貞坦誠。”

江禧走近他,仰起臉來看他,問他:“你說你會記住我的每一句話,那你還記得我說過,如果有天你在我的房門上,看到一株鳶尾花。”

周時浔接出下句:“那麽我可以理解為,你在想我。”

女孩歪頭滿意地笑了,她走到那面牆的旁邊,在下一個動作之前,向他坦誠交代:“在我們分開的九十九天裏,我的房門前每天都有一株新鮮的黑色鳶尾花。清晨插上去,夜晚取下來,脫水,褪色,染色,封存。我将它們親手制成九十九朵永生花。”

字音落定,她伸手一把扯掉橙色絨布。

周時浔擡眼看過去——

正對面牆上,挂有一副極長的黑框玻璃。

透明幾淨的玻璃內,真空封存着九十九株橙色鳶尾花。花蕊旺綻,葉瓣層疊柔軟,色調由原來的黑蛻變為現在的橙。

孤傲矜冷的黑是他。

元氣鮮豔的橙是她。

彼此互溶。彼此互洽。永恒共生。

當周時浔走近,他會看到,在每一株鳶尾花旁都附有一張小照片,照片的內容是她的卧室房門,上面斜插着一株黑色鳶尾。

每一張照片右下角,都印有日期。

九十九天,一天不少,代表女孩每一天都在想他。

“周時浔,你教會我很多事情。”江禧指尖勾過他的領帶,對上他難掩驚詫的眸色,這樣要求他,

“現在你教我,日複一日的思念和等待,算什麽?”

開口時,周時浔的聲音已然泛啞。他教給她:“日複一日的思念和等待,就是喜歡。”

“那麽,我送你九十九朵永生鳶尾花。代表在我心中永恒存在的你,代表我們之間,永不凋落的愛情。”

雙手摟上他的脖子,江禧湊過去,深深依偎在他懷裏。在主動獻吻之前,她對男人告白的答案是:

“我們在一起吧,周時浔。”

/

“你的永生花作品,叫什麽名字?”

它的名字是。

第九十九朵春的【訊息】

——想你。

-

人生滿打滿,三萬六千個夜晚

故事将完,夜将盡,天将明,不知道這個結局,于你入夢幾分

這次想告訴你的是

“自我生長,就是優先于情愛的純粹命題”

江禧,從不是附庸的藤絲,她擅長借取養分,她狡猾生存

當撥開枯枝爛葉的遮擋,破除迷瘴和僞裝

她才會暴露原始生機

她本身,就是廣袤壯麗的叢林

周時浔只是發現這片野性森林的,優秀探險者

江禧就是周時浔的新大陸

但你知道,探險家不以發現新大陸為目的

新大陸在被發現前,叫作神隐之地

好啦,停止升華

願我們不是花,不受季節氣候約束枯榮

願我們和江禧一樣,或許被命運驅逐,南來北往

或許疲倦,也還做一只骨血頑強的倦鳥

次次北風吹

次次振翅飛

沒說滿三萬六千次晚安

我們不算分別

——正文完

2024年11月22日/寶光相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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