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三天了。
路疑支着腦袋打了個哈欠,末了沖向陽趴在桌子上的背影眨了眨眼睛,把眼眶裏浮起來的霧給壓散。
向陽已經三天沒跟他說過什麽跟演出無關的話了,即使是在晚上排練,也只是安靜地坐在他和其他人之間,偶爾跟他人笑着鬧一鬧,或是沉默着遞給他筆讓他在譜子上做标注,總之是沒再出現之前那樣的情況了。
怎麽回事兒啊這人,說他撩完就跑還真跑出個八百裏啊。
意思意思得了怎麽那麽實誠呢。
過分。
路疑撇撇嘴,重新趴下去,把頭埋進手臂間。
他覺得自己好像有點兒失望,但又好像松了口氣。
說不明白,搞不清楚。
跟向陽似的。
怎麽又想起他了。
啧。
還是睡覺吧,一覺解千愁。我愛睡覺,睡覺愛我。
“我覺得咱倆有點像,你覺得呢?”
靠。
路疑睜開了眼,坐起來煩躁地揉了揉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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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閉眼腦子裏就是向陽在自己耳邊輕聲說的話。
要命。
路疑看向窗外,今天是陰天,沒有陽光也沒有風,冷的很溫和,不刺骨不猛烈。樹梢不動了,偶爾才輕微搖一兩下,樹杈上有個鳥窩還在搖搖欲墜,跟旁邊假樹上晃動的葉子頻率一致。
路疑沒等到鳥窩墜落就上課了,他順着老方的聲音往前看,半路看見向陽還趴着,還是被黑眼鏡推了推才慢悠悠地爬起來。
又沒睡好?
要不問問他?
但怎麽問呢?
“來來來翻開書和筆記,”老方拍了拍桌子:“咱們先把昨天落的給講完。陳鵬你把趙程弄醒了,第一節課就睡覺像什麽樣子,林琪你旁邊人呢?”
“出去拿書了。”
“以後就提前把書都準備好了別到上課了才發現沒書跑出去拿,”老方皺皺眉:“行了行了不說別的了,拿起筆來都,我們先看今天的……”
向陽又趴下去了,路疑看着他掙紮着爬起來又癱下去,想幹脆就把他摁下去讓他睡,看着怪費勁兒的。
路疑記了兩筆筆記,覺得無聊就放了筆,支着腦袋用餘光看向陽。向陽大概是困極了,支着腦袋但還是不住地點頭,筆尖順着紙劃出去長長一道他也沒啥反應。
路疑看着向陽小雞啄米心裏有點癢,嘴角老是想往上走。
有點可愛。
一會兒勸勸他吧,這麽困着也不是個辦法啊。
路疑就這麽看着向陽一路困到晚自習,從班裏困到音樂教室都沒能睡上,想過去把他從那一群人裏給揪出來扔一邊讓他睡。但向陽沒等他沖過去就走了過來,手裏還拿着根筆:“給。”
“嗯。”路疑接過那支筆,看了一眼向陽,轉過頭去抿了抿嘴。
問不問啊?
別給人徹底吓跑了。
“你想說啥啊?”向陽突然開口,聲音因為迷糊還有點糯。
路疑吓了一跳:“什麽說啥啊?”
“你……”向陽揉了揉眼睛,視線撞過來時好像突然清醒了,把話頭給截住了。
路疑看着他閉上嘴默默地把頭扭開就覺得生氣:“向陽!”
向陽擡起頭,眼睛裏又聚滿了濃重的睡意。
路疑的心瞬間軟了,聲音也放輕了:“你午自習幹嘛跟黑眼鏡出去啊?”
“……嗯?誰?”向陽眨眨眼,反應了一下:“噢穆穎吧。幫她清一下教室,下午教室有人用,咱班人東西得收一下啊。”
路疑把摳在弦上的手給挪開:“那你去睡會兒吧,我自己也成。”
“沒事兒,”向陽搖搖頭:“我回家再睡,一樣的,你練吧。”
“去睡會兒,”路疑把吉他挪開:“聽我的,去吧。”
“不……”
路疑看向陽還想拒絕,幹脆把衣服罩他頭上:“跟這兒睡也一樣,趕緊睡,看着你難受。”
向陽安靜了一會兒,接着順從地往後面一靠,仰着頭不動了。
路疑撿起吉他重新抱在懷裏,轉過頭看着裹在向陽腦袋上的衣服,怕他悶,伸出一只手輕輕地把他下半張臉上的衣服給拽松,露出一個口。
應該是困極了,靠過去沒一會兒呼吸就變平穩了。
路疑左手按在弦上,右手搭在一旁,只轉回頭盯着譜子練習指法,沒出聲,怕把向陽給吵醒了。遇到別扭的地方就伸手标了一下,右手在空中筆劃也不放到弦上,安靜地練了能有快一個小時,基本上把譜子都摸清了,就剩練熟了。
向陽在路疑開始收吉他的時候醒了,大約是下課鈴聲太響,向陽是驚醒的,醒來時腿還往外踢了一下,撐着地僵着蒙了得有一會兒才放松下來,低着頭把衣服給拽下來,伸手遞給路疑:“給。”
“嗯,”路疑剛好拉上琴包,伸手拿起衣服,展開套在身上:“走吧,趕緊回班收拾收拾,回家接着睡。”
向陽點點頭,閉着眼睛沒動。
路疑先站起來,轉過身看見向陽還坐在地上打瞌睡就想笑。他笑了兩下,伸出手拍了拍向陽,拉着他的胳膊把人拽起來:“起來吧,趕緊放學回家睡。”
“不想回家。”向陽揉着眼睛嘀咕。
“我知道,”路疑等向陽站穩了才松開手:“但你需要舒适的睡眠。”
“……路疑,”向陽沒擡起頭:“我……。”
路疑沒接話,等着向陽把話補充完整。
“我……”向陽頓了一會兒,還是把話給補上了:“明兒中午也來練吧,我陪你。”
沒吓跑成,人家半路轉回來了。
路疑忽然松了口氣,他點着頭,笑了笑:“嗯。早上吃不吃小籠包?我給你帶點吧。”
“嗯,”向陽擡起頭,末了笑了一下,酒窩因為他抿嘴的動作而顯得比平時還要深上許多:“謝了。”
“沒事兒,”路疑聽出向陽停頓裏藏着的話,也知道他不僅謝謝自己幫他帶早飯,但他只是搖搖頭,轉過身去,跟向陽說:“走吧。”
向陽又開始跟路疑接觸的很頻繁了。路疑早上來老能碰到向陽在停車,他看着向陽伸出一只腿支在地上、下車鎖車,潇灑地羽絨服都給向陽穿出了風衣的感覺。路疑站在路邊,盡量讓自己不縮着脖子等向陽看到自己,再等他走過來一起并肩進班。
“你又沒睡好啊?”路疑把揣在兜裏的熱牛奶遞過去,看着向陽眼下的烏青問。
“嗯,”向陽接過牛奶,喝了幾口,把噎人的蛋黃給沖下去:“複習來着。”
“複習?”路疑把裝着雞蛋殼的袋子從向陽手裏拿走:“期末啊?”
“還有會考的,”向陽喝了口奶,等嘴裏東西都下去了才繼續說:“得拿A啊。”
“能過就得了呗,你瞅瞅你那黑眼圈。”路疑等向陽把奶都喝完,把垃圾丢到袋子裏。
“我想考A,”向陽拿着紙擦了擦嘴:“你不複習啊?”
“複,”路疑站起來,把垃圾丢到垃圾桶裏:“但我能及格就不錯了。理科還行,歷史和政治我是真沒轍。”
“我幫你啊,”向陽隔老遠問路疑,見路疑沒回答就繼續說道:“我歷史政治期中考的還都挺好的。”
“成,”路疑走進來:“不過外頭可真夠冷的。”
“可冷了,我之前出去去拿書沒穿外套差點沒凍死我,早上人少出教室不穿外套的都是勇士。”向陽把路疑脫下來的外套遞給他:“出去拿書去,第一節就是政治,聽聽課吧。”
路疑接過外套,嘆了口氣:“嗯,知道了。”
路疑以為向陽說幫他複習是随口說說而已,沒想到向陽是來真的。他中午抱着吉他坐在地上看着向陽拿着會考說明走過來時都愣了:“……你拿着這個幹嗎啊?”
“你練你的,等你中間休息的時候咱們正好複習複習,”向陽盤着腿坐在路疑旁邊:“不耽誤事兒。”
路疑皺着眉看着向陽手裏的書,再看向陽不像說着玩兒:“你真幫我複習啊?”
“嗯,”向陽點點頭:“你以為呢?”
“沒,我練了啊,”路疑把譜子放在腿邊,扭頭看向陽:“你不睡會兒?”
向陽搖搖頭:“不,你趕緊練,待會兒就能多複習點兒。”
路疑把吉他音給調準,沒回頭:“嗯。”
譜子說實話不難,多練幾遍基本就熟了。路疑練了幾遍,看沒什麽大問題了就轉過頭看向陽讓他幫忙開始複習。結果一回頭他就看見向陽正靠着音響睡得正香,一動不動睡得很穩。向陽表情很乖,嘴巴稍微嘟起來,眉毛稍微皺起來一點,嚴肅得很可愛。
路疑看着向陽,想伸手摸摸他。但又怕給他吵醒了,就沒伸手碰他,只是把一旁向陽脫下來的外套給他蓋上。
太乖了。
路疑把吉他輕輕地放在一邊,蹑手蹑腳地站起來去把他倆頭頂的一排燈關掉,再拎着會考說明坐在有光亮的地方,沒出聲地默背。
“……路疑?”
路疑正背到貨幣的職能,聽見向陽小聲地叫自己,擡起頭來:“我在。醒了?”
“嗯,”向陽那邊傳來衣物摩擦的聲音,過了一會兒他走過來,慢慢地從黑暗那邊兒走過來:“餓了。”
向陽表情還有點迷糊,頭發也翹起來一撮,随着他的步子一抖一抖。路疑捏着書的手指緊了緊,對向陽不設防的表情有點抵抗不了。他張了張口,卡了一下才說道:“……我兜裏有糖。”
向陽點點頭,走到路疑身邊蜷着腿坐下,伸手伸進路疑的衣兜,掏出兩顆奶糖,先撕開一顆擱到路疑嘴裏,再把另一顆吃掉。
“訂不訂外賣?”路疑把奶糖擱在左腮幫子那裏塞着,看着向陽含着那顆糖腮幫子鼓出來一塊兒問道。
“嗯,”向陽嚼着糖:“但拿的時候得注意點,三金今天查崗。”
三金是他們年級主任,挺兇的一個小老頭,嗓門比老萬還大,就是嘴沒老萬的碎,有點平翹舌不分,愛好是逮各種違規的學生,尤其愛逮定外賣和早戀的,跟高三年級主任百萬富翁并稱烤鴨二人組。烤鴨二人組關系不錯,天天一起遛彎查崗逮小情侶,讓人聞風喪膽。
高二剛開學一個學期沒完呢,從高一談過來的三四對都分了。被逮到定外賣的更是不計其數,每星期年級主任辦公室裏都得有那麽幾個寫檢查的常駐對象。
吓人。
外賣到的挺快,電話來的時候路疑和向陽還沒複習完經濟那塊兒。路疑接完電話把手機撂下嘆了口氣。
“咱倆一塊去得了。”路疑把書也放下,想起倆小老頭腦門就開始抽疼。
“嗯,陪你,”向陽笑笑:“慫啥啊你。”
路疑愣了,向陽反應過來也愣了。
有點眼熟啊這一幕。
“我,我是說……”向陽反應過來了,想找補回來。
“慫了,”路疑放下書,往後挪了挪,看着向陽笑了一下:“我膽兒小。”
向陽一下子放松下來,他看着路疑,露出酒窩,往前靠了靠:“沒事兒,向大人不慫,給你中和一下。”
路疑看着那對兒酒窩,嘴角就放不下來了。他看着向陽站起來,看着向陽轉身沖自己伸出手,伸手握住向陽的手站起來,末了學着向陽之前那樣,輕輕地捏了捏向陽的虎口:“走吧?”
“嗯,”向陽沒松開手,也捏了捏路疑的手:“這回又挺像的了。”
“嗯?”路疑沒反應過來。
“這回我也不跑了。”向陽笑着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