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路疑哈出一口氣,靠在門框上看着哈氣被風瞬間擊碎。反複幾次後他終于厭煩了這種自娛自樂,在風又一次灌進他的脖子後他看向了向陽。
向陽自從洗手間出來後狀态都不對勁。看上去很正常,但是太正常了,所以就不正常了。
路疑眯起眼,看着向陽在寒風中潇灑擺動的校服衣擺,後悔剛才沒仔細幫他把衣服拉好。本來穿的就薄,這下風估計得給他從裏到外澆一遍。
別再感冒了。
向陽正打着電話,不知道在講什麽,神情有些嚴肅。李姐站在他身邊,頭發被風吹得淩亂,雙手抱住雙臂打着顫。
路疑皺眉,看着向陽伸出一只手搭在李姐身上,還沖李姐露出一個笑。路疑雖然知道向陽的笑就是個簡單的安慰,但還是心裏不是滋味。
好吧好吧,就是吃醋了。
有什麽不能承認的?
路疑“啧”了一聲,把校服拉鏈拉開,幾步走到向陽和李姐中間,把校服外套脫下來披在李姐身上。向陽往這邊看了一眼,正在和司機說的話卡殼了一下。路疑聽見了向陽話間不自然的停頓,扭頭看向向陽,看見向陽若無其事的樣子心情又變好了。
他憋住笑,伸出手,食指扒拉了一下向陽的耳垂,換來了向陽的怒瞪和一片從向陽耳尖延伸到脖子的紅暈,徹底樂了。
向陽白了他一眼,跟司機說完最後的話後小聲嘀咕道:“傻子似的。”
路疑裝沒聽到,繼續扒拉向陽的耳垂,換來一巴掌後才消停。他沖着向陽時剛好被風迎面吹着,本來穿的就薄,再被這麽灌一脖子冷風,沒過幾分鐘就受不了了。他被凍得一激靈後終于放棄面沖向陽,轉過身去沖向李姐。李姐恰巧擡頭,路疑尴尬地把眼睛轉開,看向馬路牙子上磕磕碰碰過的印記。
李姐的眼睛還是紅的,妝花的一塌糊塗。路疑不知道是該安慰她還是怎樣,怕多說多錯,語言方面上他不太擅長怎麽解決這件事,耍拳頭上他比較熟。
啧。他又想起了剛才那人,後悔沒多揍他幾下。
要不是因為他,現在李姐不會哭,他們也不會大冬天的站在外面挨凍。裏頭暖氣又好,還香噴噴的。最重要的是……
他還沒親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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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疑想起向陽被親軟乎後帶着水光的眸子和唇,沒忍住又轉過去看向向陽。向陽站在風裏,背對着他,耳根到脖頸一點紅都沒有。
路疑恨恨地咬了咬牙,卻被一股迎面吹來的風吹得牙齒打顫,咬不起來,幹脆背對風自己先生着氣,等暖和了再平靜下來。
結果直到他暖和了也沒平靜下來。司機把李姐接走他倆就回了KTV,暖氣很足,他倆還沒走回包廂就暖和過來了。路疑回去時還特意去洗手間看了一眼,那人已經不在了,但有幾個人正拉着個醉漢讓他洗臉。
路疑低聲罵了句,退了出來。
行了,本來還想着回來繼續呢,這回徹底親不上了。
他煩躁地撓了撓頭,擡眼時看見了向陽的表情,保持着撓頭的動作愣住了。
向陽皺着眉愣神,嘴角下撇,眼眶裏還有水霧。
“……向陽?”路疑小聲叫道。向陽回過神來,眨了眨眼睛,路疑看見他眼眶裏的水霧反複翻湧又被強行壓下,也皺起眉:“你怎麽了?”
“我……”向陽嗓子哽了一下,他清了清嗓:“沒事。”
路疑見向陽說完就想走,沒給他這個機會,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手腕:“你到底怎麽了?”
向陽低下頭,盡力遮掩聲音的顫抖:“……沒事。”
“你有沒有事我看不出來嗎?”路疑加重了語氣,但一想起向陽眼眶裏的淚就不忍心了,語氣也跟着變得溫柔:“你可以跟我說,真的。”
向陽感覺到路疑輕柔摩挲着自己的手腕,眼前又開始變得模糊了,他拼命眨眼想驅逐眼裏的水霧,卻總有新的水霧産生。他深吸了一口氣,盯着模糊的地面,停止眨眼,幹脆放任水霧凝結。
啪嗒。
“我以為事情過去這麽久了,我什麽感覺都不會有了,”向陽小聲說道:“我以為我跟以前不一樣了,我以為我變得堅強了。”
路疑看着向陽慢慢轉過來,看他擡起頭那瞬間一滴淚從他的眼眶滾落,心突然變得很疼。向陽聲音很小,不仔細聽都聽不到,說的話沒頭沒尾,但路疑一下子就知道了他在說什麽。
他在說他父母離婚的事。
“那場雨很大,真的很大,”向陽把那滴淚匆匆抹去,重複道:“真的很大。”
向陽用力過猛,臉上被手抹出一條紅痕。路疑看着那塊紅痕,心裏直着急,但又知道不能催,得等向陽慢慢講。
他現在看見了向陽的悲傷,但又不知道他為什麽悲傷。他對向陽的過去只有碎片式的了解,這些了解只能讓他知道向陽說的大概是什麽。
“我……”向陽開口,沒成想被幾個走出洗手間的人給打斷。那個醉漢含糊但大聲地說話,一邊的人應和着他,架着他走出洗手間。
向陽抽出手,又低下頭。路疑收回手,轉頭去看,被迎面而來濃重的酒臭味熏得腦仁疼。他“啧”了一聲,重新去拉向陽的手腕,向包廂走去:“走吧,這兒沒法繼續說。”
向陽沒說話,安靜地任由路疑拉着他走。
“別喝了。”路疑攔住向陽把酒往嘴邊遞的手,小聲說道。
向陽自打回了包廂就一直在喝酒。誰都沒攔他,是因為他都是笑着喝的。路疑熟悉這種笑,他最開始覺得向陽奇怪就是因為這個笑。燈光昏暗,路疑看不清向陽的眼睛,但他知道那雙淺色的眸子裏是沒有笑意的。
向陽被攔住的手沒放松,跟路疑犟着。路疑皺皺眉,見摁不下他的手就換了只手直接把他手裏的酒拿走,擱在向陽夠不到的地方。
向陽在幾個人的鬼哭狼嚎裏洩了力氣,慢慢蜷起來。路疑看見了他捂住臉前最後一秒被光照亮的眼角,心裏特別不是滋味。他往向陽身邊挪了挪,想抱抱他,但是有人坐在一邊聊天,随時能看到這邊。
他最後也沒能抱住向陽。路疑深深地嘆了口氣,轉回身,只伸出一只手捏了捏向陽的後頸。
向陽低着頭,把臉埋進手心,聽着鼓噪的歌聲和伴奏,想起了那年的那場雨,想起了那之後的痛苦。
他居然怕了。
他不該怕的。
路疑的手放到他後頸的瞬間他就感受到了,并因為路疑手心的熱度而打了個顫。他原本只是染濕了眼眶眼角的淚因為這仿佛能燙穿他的熱度毫不猶豫地掉落了下來,砸在他的手心。
他的心上一次完全的暴露還是在那個雨天,或者更以前。那層冰存在了近十年,堅持了近十年,終于還是撐不下去了。
路疑的笑,路疑的照顧,路疑的溫暖,路疑的愛……
他已經看見光了,他已經看見火了,他的冰殼已經開始融化破裂了。
他不能再重新回到冰冷黑暗的冰殼裏了,他沒辦法再那麽繼續活下去了。
向陽走出KTV和別人道別的時候眼角還是濕的,得虧天色暗,別人也沒察覺出什麽不對勁。他轉過身跟着路疑往路邊停的網約車上走時笑都維持不住了,手指一直在顫抖。他擡起頭眨了眨眼睛,好不容易忍住淚意,上車一被路疑握住手就全功虧一篑了。
路疑沒往他這邊看,一直看着車窗外。向陽知道這是路疑怕自己憋着,幹脆就不壓着了,也盯着窗外的夜色,不出聲的眼淚狂流。
路疑一路都沒看向陽,只是緊緊地握住他的手。他一只手把門打開,推門進屋,沒開燈,黑暗一片裏他轉身抱住向陽,左手還握着向陽的右手,右手把着向陽的頭,讓他整個人都陷進自己的懷抱。
向陽被他突兀的一抱給抱懵了,反映過來時就感受到了透過好多層衣服傳來的屬于路疑的溫度。
很暖和。
他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往路疑的頸窩處埋了埋。
他倆就這樣抱了很久,直到路疑摸到了向陽臉頰灼燙的溫度才松開他。路疑放下右手,撚了下手指,皺了下眉。
濕的。
小孩兒怎麽還在哭?
得多難受啊這麽些年?
他越想越不是滋味,一邊解開向陽的外套一邊小聲說:“你出點兒聲,難受嚎出來也行,你別一點聲都不出啊。”
向陽乖乖地讓他把外套褪下,安靜地等他把外套也脫下。路疑把向陽的外套裹在自己的外套裏,随手一扔,扔到比較遠的地方,至少不會絆着他倆後,轉過來繼續拉住向陽的手。
啪嗒。
路疑的手背被一滴水給打了一下。他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連忙用右手輕蹭過向陽的臉,摸到了一片濡濕。
剛才半天沒動靜,路疑以為向陽已經不哭了,結果還是在沒動靜地哭。這下子給他心疼個夠嗆,趕緊上去親了親小孩兒的腦門:“出點聲吧寶貝兒,嗯?”
向陽吸了下鼻子,沒說話。
路疑摸摸向陽的耳朵,輕聲勸他:“要麽你說說話也行,你跟我講講,別老是自己一個人憋着哭。”
向陽眨了眨眼,聽着路疑低沉沙啞的嗓音在耳邊慢悠悠地回旋,眼淚慢慢地開始止住了。
真是奇了怪了,他想,這眼淚來的不明不白,走的也不明不白。
是因為難過嗎?現在他要是自己一個人在那個場景下,估計也不會哭;是因為害怕嗎?害怕是害怕,但不至于會哭這麽長時間;是因為路疑的陪伴?有可能,但就這一個也不會讓他現在才止住眼淚。
可能也不是不明不白,只是太複雜,說不清楚,到最後就只能變成不明不白了。
“寶貝兒?”路疑被向陽一下子抱住,吓了一跳。
向陽小聲說道:“讓我抱一會兒,抱完我就跟你說。”
路疑僵了一下:“……好。”
向陽收緊了手,更直觀地感受到了路疑身上傳來的溫暖。
太暖和了。
他想,那個雨天的他大概會非常羨慕現在的他。因為現在的他可以擁有無數個路疑溫暖的懷抱,而那時的他那麽那麽冷……
卻連把能擋雨的傘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