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念念，過來
第1章 ：念念，過來。
南方春末，無雨，雲層壓得很低。
蜿蜒回廊上，少女煙青色裙擺像茫茫海上一片孤葉，随浪濤浮沉。不多時，她行至走廊盡頭，駐足看前方小樓。
群龍無首的仆人們無頭蒼蠅般亂轉，有人瞧見她身影，愣怔數秒才反應過來。
“念，念姐兒！”
沈念面無表情點點頭，越過他們朝內走去。
和小樓古風古色的外表不同，樓內裝修一下将人拉入現代社會——牆面上覆蓋着銀色特殊金屬隔膜，角落裏，無處不在的監控鏡頭和檢測設備恨不得将闖入者從裏到外扒幹淨。
即便從小就與這些東西打交道，沈念依然生出兩分厭惡。她加快腳步上了階梯，二樓鐵門緊閉，上前按鈴，好一會兒才得到回應。
“做什麽？不知道小姐病情嚴重麽？！”
沈念有片刻踟蹰，愣了一下才壓着聲音開口：“是我。”她說：“我是沈念。”
對話被掐斷，很快，一身白的女醫師開門将她迎進。
她很忙，開了鎖便風風火火往回趕，等沈念關好門跟上，她才瞥來一眼，問：“你怎麽來了？”
二樓只有東南方向一個房間，其他位置擺滿大大小小各種醫療儀器。
沈念下意識望向房間窗戶，只看到一片灰白。
她回頭，對着女醫生：“她……小姐還好嗎？”
“情況不太樂觀。”女醫生專注盯着監測屏幕，“接收到陌生信息素，她出現了非常嚴重的過敏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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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樓密閉性極佳，平時連一絲風都吹不進來。沈念不解：“她去哪兒接觸陌生信息素？”
醫生斜睨她一眼，沒說話。
沈念撩起袖口，又問：“要抽血麽？”
“不用。”女醫生搖頭，“血漿儲備很充足。”
說着，她擡起頭，幽幽看向沈念，嘲諷一哂：“現在的問題光靠你的血可解決不了。”
“哦。”沈念低頭，淡淡應了一聲。
氣氛很壓抑，醫護人員忙得不可開交，但鮮少有人開口。除了急促腳步，二樓內只能聽到儀器時不時發出的“嘀嘀”聲響。
女醫生臉上越發不耐，就在她準備開口驅趕的前一刻，沈念突然開口。
她問：“我标記她就可以，是不是？”
全場靜默，醫護人員呼吸都停了一瞬。
女醫生蹙着眉，不可置信反問：“你說什麽？”
沈念朝她走近兩步，雙手撐在她面前寬大的工作臺上。
她啓唇，一字一頓擲地有聲：“我标記沈醉，就能治好她，是不是？”
二樓內，所有人都看了過來，伴随幾聲壓抑的驚呼。
女醫生神色十分複雜。
“沈醉，是你小姑姑。”
“得了吧。”沈念目光幽深，不以為意，“這時候想起我也是沈家的小姐了？”
不等對方回答，她轉身靠近二樓唯一那扇房門。
女醫生驚得從椅上站起，伸出手像要阻攔，張開口卻發覺喉嚨堵塞，擠不出一點聲音，只能瞪着眼睛，目送沈念背影消失在門後。
跌坐回椅上後，她突然想起什麽，拿起手機給置頂聯系人撥去電話。
“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稍候再撥。”
“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稍候……”
“老夫人現在應該在飛機上。”路過的一個小護士提醒她，“暫時聯系不上。”
女醫生這才回過神，顫抖着放下手機。
房間內。
跟外面科技感十足不同，屋內裝潢十分普通，大片黑白灰色調顯得有些單調。
沈念無心欣賞，步伐堅定朝中央靠近，最後在距離床沿一米遠的位置駐足。
床上躺着一個女人。
女人長而卷的黑發散落滿枕，阖眼休憩，下半張臉隐藏在被褥下。沈念刻意放輕腳步，自信沒有吵到對方，可此時，女人微顫的睫毛卻分明暴露她知曉沈念的存在。
沈念從前怕她怕得膽顫，從未仔細端詳過對方，此時望着那丁點蒼白的肌膚，才後知後覺意識到床上女子也不過是個受病痛纏身的普通人。
此時，床上的沈醉已然睜開眼，側過頭對着她喊了聲。
“念念。”
那音色分明冷冽，卻因為語氣含着三分笑意，愣生生變得親人。
沈念定了定神，“嗯”一聲，回了句：“小姑姑。”
名義上，沈醉是沈念姑姑，但兩人其實并沒有任何血緣關系，沈念是沈家領養來的孩子。
但知曉內情的人都知道，沈念不過是沈醉的一味藥引。
是的，活人藥引。
在這個世界，人類除了男女之後，還擁有Alpha、Omega與Beta三種第二性別。Beta基數最大，并無特殊，而稀有性別Alpha、Omega除了基因更為優越之外，頸後隐秘的腺體還會分泌相互吸引的信息素。
床上正虛弱的沈醉是一位貨真價實的女Omega，一般來說，Omega成年之後受到體內信息素影響會不定時進入發/情期，需要使用藥物抑制，一直到與某位Alpha結合，得到Alpha體內的信息素互補。
可不幸的是，沈醉和她早逝的生母一樣患上了嚴重的家族遺傳病，對構成信息素的某種酚類物質嚴重過敏，導致她根本暴露在正常環境之中。
只有沈念是例外。
因為某種特殊基因變異，身為Alpha，沈念釋放的信息素較普通人有些許改變，使得她完全不會引起沈醉排斥。
很久之前，沈家人就意識到這件事，并利用手中權謀将當年還是小女孩的沈念強行收養放在身邊。于是，沈念開始了她被沈家精心飼養，只為了每月一次大量供血的人生。
從血液中提取信息素進行治療效果畢竟有限，實際上，只需要讓沈念徹底标記沈醉，兩人的信息素完成配對，沈醉便不會再受其他信息素影響。
沈念懼怕沈醉及沈家上下所有人，她滿腦子都是逃離沈家，自然不會主動了解或提出标記沈醉的方案。
可奇怪的是，沈家上下，包括沈醉的主治醫生都對這個一勞永逸的治療方式閉口不談。
也是在許久之後，沈念才理清其中邏輯——
沈家人從來沒看得上她。
一個被收養來的孤女，怎麽配标記沈家最璀璨的明珠？
愣神間，床上沈醉又開口：“念念。”
她輕聲喚道：“過來。”
沈念繞了一圈到她身旁，貼着床沿坐下，盡量平靜擡眸與女人對視。
目光接觸那一剎，兩人都陷入片刻愣怔。
“怎麽了？”還是沈醉先反應過來，彎着眼與她搭話，“一段時間沒見，你成熟許多，也不像小時候那般怕生了。”
“……嗯。”沈念垂下頭。
她左手攥成拳頭搭在膝上，實際上渾身難以抑制泛起細細顫抖。
怕洩露異樣，她離開床，撩開旁邊簾子，從小樓唯一一扇玻璃窗戶看外面花紅柳綠。
天色比起方才更加壓抑，不見風，藏着電光的雲層低得幾乎要與窗檐平行。
“怎麽突然回來了？”沈醉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秦叔說，你和奚幼要出海玩兒？”
沈念回頭，看到她仰頭露出的一段細白天鵝頸。
她喉頭不受控制幹咽，慢吞吞開口解釋：“聽說你病重，臨時改了主意回家。”
沈醉挑眉，明顯不信她這番說辭。
兩人眉眼有三分相似，看着床上病弱的女人，沈念突然想起早上自己毀約從海邊回來時，奚幼蹙眉愠怒的模樣。
今年的奚幼剛滿十八，正是春花一般的年紀，走到哪裏都受追捧，惱怒展顏俱是少女風情。
可她心思敏感又脆弱，常纏着沈念一遍一遍問自己夠不夠漂亮。
沈念滿心滿眼都是她，很長一段時間裏，她不知道這世間再去哪裏找比奚幼還漂亮的女孩。
此時看着沈醉，她全然明白了少女那些沒來由的自卑都是因何而生。
“是不是奚幼惹你不開心？”沈醉問。
“噗嗤。”這說法太新鮮，沈念反應過來不由莞爾。
沈醉也跟着開心：“笑什麽？”
“她沒有，是我爽約，惹她生氣了。”沈念垂手整理了一下煙青色裙擺，開口淡淡解釋。
沈醉眯眼：“她憑什麽生你的氣？”
沈念愣怔擡眸。
她從未聽過如此偏袒自己的話，回過神後，深吸了一口氣才勉強隐藏住起伏的情緒。
“不說這個。”咬着唇，她重新靠近沈醉：“……你身體還好麽？感覺怎麽樣？”
沈醉搖頭：“沒什麽大礙。”她甚至望向門口笑了一下：“也不知道那些人在着急什麽。”
“醫生說你出現了很嚴重的過敏反應。”沈念想到什麽，目光下移到她被褥下的雙腿上。
“嗯？”沈醉不解。
沈念上前，輕輕揭開薄毯。
沈醉穿一條絲綢睡裙，因為姿勢的原因，半截小腿露在外頭。毯子被掀起時，她受涼，肉粉色的腳趾齊齊蜷縮，貓一樣撓過沈念心尖。
沈念匆匆憋了一眼，看清她腳踝處生着數個異樣紅點，立刻将被子放下。
“疼麽？”她問。
沈醉搖頭，并不知曉發生什麽。
沈念壓着聲音：“要是治不好，腿就保不住了。”
沈醉表情沒有絲毫波動，只問：“哪位醫師說的？”
沈念直起身，輕輕搖了一下頭。
并非醫生診斷，她了解的全是上輩子的情況。
是的，上輩子。
沈念是個重生者。
上輩子這個時候，她并沒有因為沈念病重回家，而是按照原計劃開開心心陪着奚幼出海游玩。
旅行出了些意外，等她落水住了兩周院回來時，沈醉已經脫離危險。
當然，代價是沈醉失去了行走能力，自此之後便成為一個不良于行只能坐輪椅的殘疾。
這事按說不該怪罪在沈念頭上，可上輩子，在沈醉殘疾之後，沈念在沈家的日子确實越發不好過。
沒有人敢在物質上虧待她，畢竟沈家人還需要她這個藥引持續給沈醉供血，可精神上的折磨和尊嚴上的打壓越發嚴重。
沈念憋着一股氣，幾年後，硬是在沈家重重限制之下為自己掙出一條生路。
她原以為自己出息了，終于可以擺脫這輩子的陰影，卻很快被奚幼兩句莫須有的強jian指控打回地獄。最後，在她上頂樓想透口氣的時候，被人從身後推下大樓，死狀凄慘。
沈念不知道人死之後會遭遇什麽，可奇怪的是，她的意識并沒有消散，反而被拽入一個奇異的空間。
在那裏，她找到了一本名為《豪門恩怨：大女主逆襲》的小說。
也是在翻看完這本以奚幼為女主的小說之後，沈念才意識到自己不過是奚幼成長路上一個微不足道的炮灰女配。
在指控沈念對她施行強jian後，奚幼得到巨大資源，一躍成為世人矚目的頂流女星。
到這裏，這本書中關于沈念的部分本應該随着她的死亡落下帷幕，可最後的反派卻是在這時候才出現——在得知沈念死訊後，本該專注養病的沈醉突然瘋了般展開對奚幼的報複。
奚幼和她的天命男主在沈醉磋磨下幾乎喪命，最後是憑借着假死才勉強躲過一劫。
小說末尾，沈醉身體已經到達極限，她自以為為沈念報了仇，心滿意足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葬禮之後，奚幼沒了顧慮宣布複出，小說迎來屬于她和男主的幸福結局。
沈念一度覺得書中自己卑微又可笑，她活着是奚幼的舔狗，死了之後成為沈醉展開報複的誘因，哪處都不得安寧。
可再睜開眼，她發現自己重生回到十八歲的夏日。
天清雲闊，海浪一聲接着一聲，嬌嫩如花的奚幼掐着她的臉喚醒她，喊她換衣服出海航行。
“奚幼。”
沈念還能記得自己當時的驚詫，還有努力維持的平穩的語氣：“秦叔說小姑姑身體不舒服，我得回去看看。”
奚幼微瞪着眼睛，反應過來後摟住她手臂，整個胸脯全貼在她身上。
“別回去。”她的語氣變得婉轉黏人，眼神卻惡毒：“死不了的。”
沈念轉頭看她。
“怎麽了？”奚幼眨了眨眼。
兩人從小一起長大，沈念溺愛她早成了習慣，十八歲的少女還沒意識到有些事情已經悄然發生改變。
“如果有一天，我要死了，需要你花掉全部才能救我……”沈念直視她眼眸，“你會願意嗎？”
“我，我怎麽救你？”一瞬間慌亂後，奚幼找回自己的聲音。
她低頭：“沈家那麽有錢，不會看你死掉……如果連沈家也沒辦法治好你，我又能怎麽辦？”
沈念：“那如果有一天，只要我死了，你就能得到你一直想要的一切。”
“什麽？”奚幼擡頭望向她，琥珀色的眸子微微顫動。
“我是說……”沈念沒看她，起身将長發挽起，“你會想殺掉我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