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Venus
Venus
Venus:68.
易慎不是第一次來沈家這宅子。
曾幾何時, 他經常站在沈爰卧室方向的窗下,院外,望着她, 像望着象牙塔裏的長發公主。
“易慎。”身邊人搖晃他的手。
易慎回神, 偏頭看沈爰。
沈爰從後備箱把最後一樣伴手禮拿出來,遞給他, 叫他拎着,問:“看什麽呢?這麽出神?”
易慎搖頭,沒說什麽,接過來, 兩手拎滿了各種禮物, 給沈家所有人都準備精心的伴手禮, 包括在家裏幹活的保姆, 還有遠在天涯海角的沈爰父母。
他曾無數次打量過這套房子。
以前站在她窗下仰視,後來站在黛園高樓的落地窗前俯視, 但從來, 都不知道裏面什麽樣。
不知道承載她二十多年人生的房子,都有怎樣的室內光景。
今日終于名正言順,任他訪問。
沈爰看了看他, “哎呀”了一聲,“拎的東西太多, 好像沒地方牽你了。”
平時悠哉落拓, 恨不得被人供着的易慎此刻像個保镖一樣,她忍住不笑, 伸手在他後臀打了一下, “放松點,易總。”
沈爰挽住他的胳膊, 仰頭與他對視,臉蛋鼓起的弧度都寫滿了幸福:“到了我的地盤,輪到我護着你啦。”
“放心,沈家人不會吃了你的。”
畢竟在沈家門口。
易慎挑眉,盯着她抹着水紅色唇釉的小嘴,抑制住想親親她的沖動,“誰跟你說我緊張了?”
能讓易慎這種強人露出蹩腳局促的事兒可太少了,但每一件都是因為她。
沈爰哼一聲,“除了嘴,渾身上下都在說。”說完拉着人,踏進家門院子。
這是易慎五六年來渴求不可得的瞬間。
同樣,也是沈爰夢寐的瞬間。
…………
“爺爺,奶奶,我們回來啦。”沈爰進了家門,立刻有保姆過來拎東西,順便拿出給易慎早就準備好的男士拖鞋。
一家人基本都湊在客廳,應該是特地在等他們。
沈爰換了鞋奔向爺爺奶奶,剛要撒嬌,忘了今天的身份,又轉身回去牽住易慎的手,把他帶到大家面前。
沈逾和沈綽坐在側面,沈綽偏着頭,一副不太情願的模樣,沈逾倒是自然,望着妹妹。
易慎走到二老面前,分秒間思忖稱呼。
他閱歷複雜,什麽樣的經驗都有,唯獨不懂家長裏短的禮節。
沈知松看出了他的猶豫,直接說:“怎麽稱呼都一樣,不用拘束。”
意思是就算現在改口跟着沈爰叫,也沒關系。
易慎擡眸間思考,最後還是正正經經道:“沈老,彭太太,打擾了。”
他偏頭,對沈逾叫了聲:“沈總。”
沈逾點頭,面色淡然。
彭芹很滿意易慎對當下關系的分寸感,想來他明白沈家的規矩森嚴,就算沈知松嘴上說無所謂,但不代表順着他的話做事就是滿分選項。
她對他們招手:“我不像她爺爺這麽随便,來,該有的規矩不能少。”
“敬茶。”
沈爰帶着易慎在茶盤前坐下,她煮茶,倒好了以後讓他去敬給二老。
洗茶、泡茶、拂蓋、封壺…茶藝的順序和技法沈爰早已熟稔,她操作着,眉眼溫順。
而坐在沈爰身邊的易慎,自始至終都看着她。
沈家其他人都注意到了,易慎看着沈爰的目光。
專注,深情,旁若無人。
他時而看她煮茶的工序,時而看她的臉龐。
易慎的目光沉靜,不摻雜任何不該出現在公共場合的暧昧,望着沈爰,袒露着最純粹的欣賞和向慕。
人在下意識的反應不會騙人,易慎總是在第一時間用視線去找準她,對焦于她。
這份真,已經無需再故意考驗。
沈爰把茶遞給易慎,易慎轉身,躬身敬給二老,如她來之前交給自己的,先遞給爺爺,再遞奶奶。
兩位老人品了茶,又随便寒暄幾句。
馬上要到飯點了,再聊一陣子就能用餐。
“易慎啊,你對以後是怎麽打算的?”沈知松問他,補充:“你和圓圓的以後。”
這個話題是今天易慎必須跨過去的坎。
沈爰望向坐在右手邊的他,易慎沒有看她,也沒有任何猶豫,“看圓圓的想法。”
“您放心,我是奔着一輩子和她處的。”
“她還年輕,時間還有很多,什麽時候,想走哪一步,我都聽她的。”
沈爰小幅度低頭,垂下眼睫,擋住些滿足和羞怯。
“有件事我考慮完,還是準備和大家交代。”易慎直視沈知松和彭芹,特別認真,不帶任何技巧:“如果沈家接受,我願意入贅。”
此話一出,安靜的客廳倏然激起無聲駭浪。
沈逾轉着手裏茶杯,悄然掀眸。
沈綽很意外,眉頭快挑到天上去了。
我草,玩這麽大。
沈知松往後仰了幾分,看易慎的目光深了些:“為什麽這麽打算?”
“她的家在濱陽,如果她不願意離開這裏,誰也不能強迫她。這是不管我入不入贅,都能保證的事兒。”
“本就是我高攀,是我占便宜。”
易慎說完,停頓了一會兒,“入贅,算我的軍令狀。”
如果他們允許讓沈爰嫁給他,他願意拿出對沈爰的誠意對沈家所有人,為沈家鞍前馬後,絕無二心。
他未來的所有發展,收益,全都将成為,為沈家添磚加瓦的強悍補力。
為了與公主相守,國王願意再走下寶座,成為沈家的騎士首領。
易慎用這麽多年證明了,他就是可以什麽都不要,只要沈爰。
所以其餘一切,無所謂。
彭芹餘光斜視着孫女坐在一旁感動得快掉眼淚,恨不得立刻嫁給這小子的模樣,無奈心裏嘆氣。
瞧瞧這傻樣子,哪兒有你媽一半的潇灑和骨氣。
沈爰癟着嘴,瘋狂壓抑想哭的沖動,感動,又開心。
易慎這個年輕人的潛力,沈知松看得明白,未來沈家和祁家聯姻,那将是撼動商圈的強強聯手,互惠互利,無人能敵。
他的決心和态度,沈知松也一樣明白。
最終,沈知松放下茶杯,沖他揮揮手,一副很嫌麻煩的模樣:“哎呀,走遠點走遠點,還嫌我們家男人不夠多。”
“誰要你個祁家小子入贅,我老頭子可受不起,再說我長孫沈逾當家着,不比你差,誰用你添磚加瓦了,一山還不容二虎呢。”
“你只要愛護我們家圓圓就行了。”
沈逾擡腕舉杯,茶杯遮擋下,他輕輕勾唇,笑而不語。
沈綽嗤笑一聲,不以為然。
這易慎真他媽會裝,這個狗什麽德行他還不知道?就會裝孫子。
不過,看着妹妹對他死心塌地的樣,他也只能閉嘴默許了。
談話到這個地步,易慎才回頭,對上她洇濕盈笑的杏核眼,漆黑眸子劃過惬懷。
…………
一大家子湊在一起吃了頓愉快的午飯。
濱陽的秋天又來了,早晚都涼,現在正是最暖和,最适合團聚的時間段。
見家長,喝點酒是逃不過的,幸好易慎的酒量還可以,撐得住沈知松和沈綽兩位的“為難”。
沈知松是心情好,小酌怡情,沈綽就有點故意灌他的意思了。
易慎一杯杯下肚,看得沈爰都怕他喝多傷身,一個勁瞪二哥,叫他別再鬧。
不過身邊人似乎也難得心情好,酒一口口的喝,他的眉宇姿态,卻都在松弛。
沈爰給自己也倒了一杯桃花酒,抿了口,在口腔辛辣中,感慨悵然。
這一天,她究竟等了多久呀。
真的好久。
吃完了飯,彭芹上樓午睡,其餘人午後閑聊。
沈知松在書房,估計又坐在那個小陽臺下棋呢。
保姆阿姨準備了水果和點心,還有解酒湯,沈爰備了一份,端上樓爺爺送去。
樓下只剩下沈綽和易慎。
易慎坐在沙發上,低着頭雙肘撐着膝蓋,看不清表情,似乎在對抗暈眩的醉意。
沈綽端着兩杯醒酒湯,沒什麽好氣地放在他手邊一杯,“趕緊喝,別醉吐在我家。”
易慎擡頭,撩着眸子看他一眼,然後端起杯子灌。
醉酒會産生渴意,他喝得快,喉結上下浮動時些許湯水順着嘴角滴下來。
沈綽酒量一絕,狀态比他好多了,盯着他這副寡言少語,沒什麽禮貌,不把別人當回事的b樣,好像看見了大學時候的易慎。
想起曾經,易慎狗屁沒有,兩口袋空空,卻能大言不慚地對他說。
【你的意思無非就是,我一窮鬼,和你們雲泥之別。】
【沈綽,敢讓我試試麽。】
【不用她屈尊,我會跻上來。】
還真讓他說話算話,辦到了。
現在易慎在濱陽的地位,直逼他大哥,再加上他祁家二少的身份,說實話,除了易慎,還真沒人能配得上他妹妹了。
沈綽心裏複雜難辨,嘆了口氣,喝了口醒酒湯,盯着客廳窗外,突然說:“謝了。”
易慎問:“什麽?”
“山莊車禍。”沈綽認真看着他,明明白白感恩:“謝你舍命救我家人。”
“這個,我記你易慎一輩子。”
捏着玻璃杯,易慎垂眸,看着湯藥裏飄着的桂花葉,哧道:“還是甭記了。”
“我跟圓圓結婚那天,你給我當伴郎,替我擋酒就成。”
沈綽翻白眼:“滾吧你。”
他端着杯子舉過去,只說一句:“我妹妹交給你了。”
易慎跟他碰了碰杯,叮當碰撞。
“舅哥,來日方長。”
沈綽:……真想殺人。
…………
沈爰端着托盤上樓,敲敲門,走進爺爺的書房。
剛進門,就看見老頭一個人靠在小陽臺的躺椅上,旁邊的棋盤只下了一子。
她把解酒湯和點心放到桌子上,蹑手蹑腳走過去,踏出玻璃門,輕聲軟語:“爺爺,睡着啦?”
沈知松聞聲睜眼,有點小憩被叫醒的惺忪,“嗯?圓圓啊,怎麽了?”
“爺爺,要睡就進去睡,受風着涼怎麽辦,這都秋天了,別看太陽大,風可厲害得很。”沈爰替他蓋上毯子,然後坐在旁邊。
可惜她不太會下棋,不然就能陪他玩會兒。
“您剛才還說夢話來着呢,夢見誰啦?”她托着下巴,還像小時候那個坐在爺爺膝前聽故事的小姑娘。
沈知松望着陽臺外,滿片馬上就要金黃的銀杏樹,随風沙沙簌簌,像故人言語。
他笑了聲,故作輕松:“夢見啊……可夢見不少人。”
“剛才,我見着易慎姑奶奶了。”
沈爰意外,這是她第一次聽見爺爺坦率地提起那位奶奶。
“爺爺想她了嗎?夢見她什麽了?”
“夢見她,”沈知松老垂的眼睛裏倒映着翩飛的樹葉,回憶着:“就跟我笑,跟年輕時候一樣,一笑就愛害羞。”
“我對不住她……”他說到下半句,語氣有些不穩。
沈爰偏頭,看向爺爺所依戀的風景,輕聲安慰:“爺爺,都過去啦。”
“她走了以後,我想夢見她,她都不來。”沈知松手裏捏着一片飛到他懷裏的銀杏葉,“那是怨我,所以一次都不托夢給我,她不願意見我。”
“圓圓,你知道,我是什麽時候第一次夢見她的?”
沈爰疑惑:“什麽時候?”
還稚嫩的樹葉與他蒼老的手對比鮮明,沈知松說:“五六年前,我和你奶奶,不同意你和易慎談戀愛的時候。”
“夢裏啊,我追她,跟她道歉,求她原諒我,可她就是不理我。”
“只是反反複複地來我夢裏,冷着臉,不說話。”
“後來你和那小子都分手了,我才反應過來。”沈知松慚愧一笑,“她是提醒我呢,她不高興了。”
“因為我阻礙她的子孫後代,怪我,年輕的時候辜負她,到老了,竟然還不讓她的侄孫子圓滿。”
沈爰眼眶頓然熱了,不知怎的,心裏最柔軟的那塊剎然被擊中。
真的是這樣麽,那位奶奶……
“就剛才,她又來了。”沈知松把樹葉遞給她,終于露出平常老頑童般的笑,“她跟我笑呢,笑得特別開心。”
“圓圓啊,你說我是不是終于是做了一件,讓她滿意的事兒了。”
觸碰到嬌綠銀杏葉的瞬間,沈爰觸動得溢了淚光,心在震顫,她點頭,揚起甜絲絲的笑:“絕對是!”
就讓遺憾,以另一種方式圓滿。
…………
沈爰下樓的時候,瞧見沈綽又急赤白臉地跟易慎說什麽,她擰眉,站在樓梯上喊:“二哥!你不許欺負易慎!”
吵架沒超過易慎,被各種嘲諷戲谑的沈綽:?
什麽就他欺負易慎了!!?
沈綽扭頭,指着易慎:“晚上跟我夜場,今兒必須把你丫喝吐了,讓你出出洋相,沒準我妹就下頭不要你了。”
“二哥——”沈爰走下來,一臉不耐煩,過來摟住易慎脖子,嬌小身板護着人高馬大的易慎:“我看你敢再灌他,才不跟你鬼混去,我們這就要回家了。”
易慎伸手摟住她的腰,把臉往沈爰身上埋了埋,阖眼難受:“……真喝不了了。”
裝得可像那麽回事。
沈綽:!!?你他喵?!
沈綽抄起一個枕頭就要揍他,沈爰擋在易慎身前,先下手拿抱枕給他一下子,驕矜蠻橫:“以後再叫我看見你跟他較勁,我就跟你較勁!”
“沈爰!我可是疼你二十多年的親哥!”
“哎!別打!哎!我腰最近不太行啊……!”
易慎坐在一邊,安穩喝茶,欣賞沈綽氣急敗壞的嘴臉,同時時不時提醒沈爰:“圓圓,小心點兒,別磕着。”
…………
樓上。
風中的銀杏樹還在簌簌讴吟。
聽着樓下孩子們的嬉戲熱鬧。
沈知松躺在滿眼銀杏樹的陽臺,笑着閉眼,松弛中,盡露遲暮老态。
繼續這場與舊友寒暄的午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