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那場盛會之後不久,酒店正式撤牌換牌,從“靜安鉑景”變成了“靜安瀚岳”,亞瑟·佩裏離開中國,去了中東,像是結束了一個時代。

原本的管理團隊也各有出路,其中要數副總葉缜最出乎意料,既沒留在換牌之後的“靜岳”,繼續做她的“大當家”,也沒被調去PV旗下其他酒店,換個地方當家,而是去了PV大中國區的戰略發展部,坐一個新設的位子,負責品牌本土化。

早在“靜鉑”的時候,坊間隐約就有些關于她和亞瑟·佩裏的傳說,傳了多年沒有實據,漸漸也就淡了。這時候又浮泛上來。有人說,兩人之間到底還是有些舊情的,阿Sir雖然走了,還是拉了葉總一把。但也有人說,這舊情終歸不過如此。常駐地相聚幾千公裏,境遇也天差地別。阿Sir在阿布紮比接的是家超五星名店,算是升遷。葉總職級不變,只是平移,頭銜區區一個高級經理而已,手下甚至沒有一個兵。說是一線轉後臺,其實更像是個養老的蘿蔔坑。當然,當時葉缜已經過了三十五歲,作為女人,開始養老似乎也很平常。

與此同時,2014年那一批管培生完成了輪崗。

邱嶺留在“靜岳”房務部工作,小升了一級,從組長變成主管。

谷烨是肯定不願意留下的。恰如不少業內人士和酒店常客的評價,樓還是那棟樓,評級也還是豪華五星,但換牌後的“靜岳”已經不是原本“靜鉑”那個味道了。谷烨對此深有同感,他甚至覺得現在這地方就像邱嶺,你說她哪裏做得不好吧,倒也沒有。人絕對努力,也是個熱心腸,穿上制服,配上苦練的笑容、儀态、英語,挺像那麽回事。只是骨子裏的土,改不了。

繼續在前廳部做了一陣,他便通過內部招聘,去了PV與瀚雅合資管理的江亞飯店,還是他最得心應手的前廳崗位。那幾年,外灘幾家奢華五星都在走網紅路線,他很快又被人拍了照發到網上,綽號從“靜鉑吳彥祖”變成了“外灘頭牌”。

至于彭聰倩,恰如最初預料的那樣,因為在那場大活動上擔任主持人,PV集團大中國區的市場傳訊部放出職位,負責人直接找她,問有沒有意向加入。

彭聰倩立即交了申請,也把這個機會告訴了叢欣。本以為是個友好的、公平競争的姿态,叢欣卻對她說,已經定下了瀚雅集團銀川新店籌開項目組的工作,馬上就要走了。

“銀川?”彭聰倩驚訝,“是你自己要去的?”

叢欣聽笑了,反問:“不然呢,我得罪了什麽人,被發配過去的?”

彭聰倩無語,兩人就此分道揚镳,一個在上海做Ma,另一個出發去了銀川。

那是瀚雅在寧夏的第一家酒店,也是叢欣第一次做籌開。

她住進當地的招待所,先跟着設計公司的項目經理驗房,學着看各種工程圖紙,檢查每個角落,交接密碼、鑰匙、各種設備。而後再跟着總經理去和業主代表喝酒,跟着人力資源總監開始各個業務部門的招聘,了解當地習慣,模拟各種服務場景,再以此為标準進行培訓。

那是一座中規中矩的五星酒店,245個房間,定位商務标準型,哪怕在偏遠城市,當時的人房比也接近1.2:1,也就是差不多300人的團隊,包括前臺,客房清潔,廚房,安保人員,以及人事、財務、工程、倉管、網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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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從頭開始。

她第一次覺得酒店真的就像是一個家,只是更大一點而已。

偶爾與彭聰倩通電話。彭聰倩問她銀川怎麽樣?她說事情很多,經常加班,但也有好的地方。

彭聰倩問:“比如?”

叢欣答:“不用道歉。”

彭聰倩笑起來。

那是兩人都懂的行業梗。在“靜鉑”工作的最後幾個月,她們在前廳部輪崗,每天不是在道歉,就是在去道歉的路上。

叢欣說做籌開不用道歉,雖是玩笑,卻也是句實話。那幾年,西部城市都在引進星級酒店,只要挂上著名酒店的牌子,便可連帶拉動整個地塊上商場、辦公樓、住宅的租售價格。在這波行情中,瀚雅這樣的酒管方是很有些優勢的,品牌有知名度,過各種審批程序經驗豐富。又不像PV那種國際聯號那麽強勢,從設計工程,到人員配備,再到管理費,完全沒有談判的餘地。也正是憑借這點性價比,瀚雅開始迅速擴張,在全國各地一家接一家地開新店。

等到銀川店開業那一陣忙過去,工作日漸穩定,叢欣開始翻班輪休。她很快用掉攢下的假,把周邊一帶跑了一遍,烏蘭湖,賀蘭山,騰格裏沙漠,北長城。再到運營一年之後,酒店申請評級的結果下來,她又申請調崗,去了烏魯木齊的新店,還是做籌開。

彭聰倩在電話裏聽說,脫口問:“你什麽?你又要幹嘛?”

叢欣說:“銀川周圍都玩遍了。”

彭聰倩簡直難以置信,說:“你當是打游戲跑地圖呢?”

叢欣笑起來。

幾個月之後,她真的到了烏魯木齊,又是一次從頭開始。

驗收交接,招聘培訓,審批開業。

忙過那一陣,她又開始用攢下的休假跑地圖,唐古拉山,塔裏木,敦煌,阿拉善。

彭聰倩看着她的照片和足跡,幾乎就快相信世界上真的有這樣的人,活着不為什麽,就為了高興。

然而,過了沒多久,瀚雅開始了一次巡回路演,宣傳未來十年在西部地區的戰略布局。

彭聰倩看行業新聞,整整四個版面的跟蹤報道,各種照片和訪談,叢欣赫然在列。

作為當地員工代表,她全程陪同集團高層,跑完了整個roadshow路線。與她一同出現的,還有一張熟面孔,是負責酒店業務條線的副總裁鄭徽,她們在“靜鉑”的謝幕盛會上就見過的。

也是這個鄭徽,在路演之後推薦叢欣出鏡瀚雅旗下全品牌酒店的廣告,幾乎一夜之間,全國每家瀚字頭酒店的電梯顯示屏、客房電視機開屏都有她。

彭聰倩方才恍然大悟,發截圖過去誇她:你可以啊。】

叢欣回複:只是湊巧。】

彭聰倩:你這樣就沒意思了。】

叢欣:你不相信我也沒辦法。】

附帶一個攤手的表情圖。

彭聰倩笑了,回:你這是什麽渣男語錄?】

叢欣也覺得自己很無辜,拍了病歷本的照片發過去。那次路演,她陪領導自駕跑完全程,鼻子曬脫皮,皮膚黑了三個度。過後還要拍廣告,曬傷加濃妝引起過敏,半夜癢到受不了,跑去醫院挂水,又吃了兩周的藥才好。

彭聰倩不與她辯。說她是真的人淡如菊吧,實在巧合得可怕。說她是假的吧,她仍舊沒去總部,繼續留在烏魯木齊“瀚岳”搞後續星級評定的事情,甚至又申請了去喀什接新的籌開項目。

而且,究竟是真是假,似乎也無關緊要了。

喀什之後,叢欣去了廣西北海涠洲島的“瀚嶼”,然後再到長白山的“瀚森”,一路從MOR到DOR,再到DGM,任務也從運營到管理,計算成本與回報預期,價格預判,房間排布,越來越複雜,真的好似游戲通關。到這時為止,她已經把集團所有高端産品線跑了一遍,積累了各類酒店從籌開到運營的經驗。這樣一份簡歷拿出去,即使不看年齡,在業內也極其罕見。所有人都覺得她是上面培養的種子選手,都在等着她飛升的那一天。

彭聰倩一路旁觀,時常看到她發在朋友圈裏的旅行照片,想象她途中的樣子,總覺得她還會聽那首歌,瓊·貝茲的《五百英裏》。悠遠平靜的人聲和吉他撥弦的震動,回蕩在龐大肅穆的唐古拉山脈之中,在永遠開不到盡頭的南疆的公路上,或者北部灣海域的觀鯨船,長白山雪頂的纜車,一切都跟當年靜鉑那間裝飾豪華卻又封閉而陳舊的客房衛生間截然不同,是另一種奇異的反差感。

有時候,只是有時候,彭聰倩發現自己也挺佩服叢欣的。一個看似只為高興的人,把每一步都計劃得清清楚楚,目标導向,從不內耗。或者也可以反過來說,一個步步為營的人,又好像總是活得很潇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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