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簡單幾句話說完,叢欣看看表,用去十分鐘出頭。

她向大家道歉,額外占用了時間,臨解散之前最後說了一句:“這項流程改進由陸總負責,将來執行關系到你們每一個人,如果對具體操作有任何問題和意見,都可以找陸總提。”

陸鑫榮意外,看向叢欣,顯然對她剛才說的話,尤其是最後一句,充滿了狐疑和不贊成,但也給了她面子,沒當場說什麽。

清掃員們三兩散去,一出客房的門便開始議論那個突然降臨的計件獎金。餘下陸鑫榮,等其餘人都走了,過去關上門,回頭直接問叢欣:“叢總,這一間房6塊錢,怎麽談下來的?”

語氣輕松,帶着佩服,問句本身卻是帶着懷疑的。

做房的問題是她提的,事情是她攬的,解決方案也是傑森陳直接跟她要的。現在空口白話,說只需折疊分類就能讓洗滌廠降價,用來給清掃員發獎金。賬算得麻溜,聽起來似乎也可行。但他也是懂行的人,知道洗滌廠利薄,這六塊錢已是極大的讓利。要是真能兌現,她蠻可以自己把完整方案做出來,到總經理和整個管理層面前出風頭,何必推給他,還讓下面人找他呢?

叢欣沒想瞞他,直接回答:“我找了馨棉織造的葛老板。”

陸鑫榮更加意外,同在酒店業內,又是一直做客房的,“布草女王”的名頭他當然聽過。雖然馨棉是江亞的供應商,但那是集團層面的合作,由采購部專人負責,馨棉那邊也是銷售專人對接。而叢欣,在管理例會結束之後,當天中午就能見到人家一把手的大老板。這關系,這速度,突然使得那6塊錢的讓利變得真實起來。

叢欣并不多解釋,只繼續道:“馨棉那邊我來負責。你對客房部的人員和工作了解更多,所以具體執行方案還是由你來做,完成之後發給我,我再加上跟馨棉的調價協議,一起給到陳總過目。”

陸鑫榮聽着,怔了怔,才真正理解她的意思。會上她提出問題,似乎是在跟他争一個高低。如果她的改進方案成了,也就證明他原本工作不力。但現在這麽一來,等于把他也帶進了她的方案裏。如果不成,她負責。如果成了,也是他的功勞。

陸鑫榮笑,說:“行,我盡快做個draft出來給您。”

叢欣點頭,并不計較他此刻有幾分真誠。她自始至終都很清楚,自己沒必要跟他争奪什麽,他是她的下屬。如果說之前他對她不買賬,那這件事之後也許會不同。

*

恰如陸鑫榮所料,這一間房6塊錢的讓利來得并不簡單。

葛惠是她通過邱嶺約的,三個人聚在“靜安鉑景”的中餐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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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地方二十年前絕對可以算商務宴請的高檔場所,如今卻早已從各種餐飲推薦名單上消失了。偶爾被自媒體提及,要麽懷舊,說那裏有種沒驚喜但也不至于失望的歲月靜好之感。要麽嘲諷,說是只有趕不上流行的中老年富婆才會去的地方。

馨棉織造的葛老板,恰好符合此類客戶肖像,五十多歲,很有錢,江蘇一個小地方的人。

上世紀九十年代,那個小地方陸續開出一家又一家生産布草、瓷器、不鏽鋼制品、一次性牙刷的工廠,漸漸成為“酒店用品之鄉”。葛惠就是那時候下海做生意的,起初做小件毛巾,後來又做大件床品,從外貿做到內銷,經歷三十年商場滌蕩,現在已經是國內酒店布草的頭部供應商。

大約是在一九九四年,她第一次來上海請客戶吃飯,對方指名要去靜安鉑景。或許因為當時初入五星級酒店帶來的震撼,哪怕後來見識了再多豪華場所,“靜鉑”永遠是她心目中的純元。又或者也是因為邱嶺,幾年前某次入住,她認識了這個小同鄉,兩人十分投緣。此後哪怕“靜鉑”換牌“瀚岳”,一年年地變舊,她還是會來住幾天,吃幾頓飯。

這天的午餐桌上也是一樣,邱嶺給她介紹了叢欣,說是江亞飯店的副總經理,過去在瀚雅旗下的許多家酒店工作過。

葛惠知道江亞是馨棉的客戶,對叢欣很是客氣。她本身又是那種熱情大姐的類型,哪怕第一次見面 也不帶一點距離感。

三人坐下,氛圍很好。

葛惠讓邱嶺做主點菜,對叢欣說:“我要吃什麽、怎麽做,小邱都知道。”

又問邱嶺最近工作怎麽樣,升職了沒有,說:“上面總不升你,你為什麽還不跳槽?”

以及自己剛在老家買了塊地蓋別墅,想要邱嶺辭職去做她的生活助理,先幫她盯着那個工程……

直等到上了菜,葛惠開吃,話才沒那麽密了。

叢欣找到空檔說明來意:“葛總,我們酒店今天早上開管理例會,提到了馨棉的洗滌廠……”

葛惠笑笑,一邊吃東西一邊問:“是批評還是表揚?”

叢欣說:“我們房務總監的原話,自從跟馨棉合作,沒出過一例布草清潔度方面的投訴,進出盤點數字清楚,折舊率也比別家優秀。”

葛惠說:“那叢總今天找我是來給我送錦旗?”

叢欣說:“但你們收費也比別家貴啊,尤其是對江亞飯店,同樣洗一個房間一套16件的布草,其他客戶46,江亞是60元。”

話說得挺直接,葛惠吃着東西說:“哦,原來是找我還價來了。”

其實是有些奇怪的,若論産值,洗滌廠只是馨棉織造的一個小副業。要講價,不去找專門對接的銷售,直接跑來找大老板?但眼前人顯然也做過功課,比如那個46元,是馨棉開給一家三星級連鎖酒店的價格。

“這賬不能這麽算,”葛惠倒也沒覺得冒犯,耐心給她解釋,“你們是奢華五星,布草帶繡标,紗線、支數跟一般酒店不一樣,用的化料也不一樣,還要求專機專洗,每天專門安排一輛車跟你們對接配送。如果想要便宜,市面上其他選擇很多,但他們用的設備、化料、員工素質跟我們沒法比,布草的損耗和使用壽命也就不一樣了。”

叢欣說:“我知道馨棉走的不是低價競争那條路。”

葛惠說:“但你就是想跟我講價。”

叢欣笑了,忽然轉到其他話題上,說:“葛總,我們其實不是第一次見面,我在酒店行業峰會上見過您,您那次作為洗染委的代表出席,在會上說的一件事讓我印象挺深刻的……”

“是什麽?”葛惠問,那次講話她當然記得,但對叢欣沒印象。

叢欣繼續道:“您說想在酒店行業內推廣布草洗滌的規範化,說這不光能為整個行業節省20%的成本,也能降低洗滌和運輸環節中的浪費,是企業社會責任的一部分。”

葛惠停了筷子,問:“你想怎麽做?”

叢欣說:“就是您在會上說的做法,我們送洗污品的時候就做好折疊分類,做标準化交付。洗滌廠能節約清點、運輸、整理的成本,其中差額也回饋一部分給我們。”

葛惠又問:“你覺得這差額有多少?”

叢欣說:“您在會上說了20%,我只要60元的10%,也就是6塊錢。”

葛惠笑起來,又給她算賬:“我說的20%是規模化之後的數字,現在就你們一個店這麽做,也才200多個房間對不對?給你降價10%,我絕對虧本。”

叢欣說:“但沒有第一家,就沒有第二家、第三家,您怎麽做規模化?”

葛惠說:“那為什麽第一家就得是你們呢?”

叢欣笑,回答:“因為我們是江亞飯店,您如果想在行業裏推這個新規範,我們是最好的開始。”

葛惠轉頭看她。

叢欣繼續說下去:“馨棉開洗滌廠想要走的就是高質量的路線,不是嗎?我們最便宜的房費是2000元,所以才能花一套布草60元的洗滌費,百元房可以嗎?

“江亞飯店背後有瀚雅和PV兩個酒店管理集團,全國範圍內數百家酒店。現在大多數大型五星酒店自己在洗衣房洗滌,但其實單獨核算這一塊都是虧的,他們之所以不外包,一方面是習慣使然,另一方面也是流程和質量上的顧慮,如果我們合作得好……”

叢欣停下來,沒再說下去,葛惠已經明白她的意思。

有個或許反常識的事實,酒店花在洗布草上的費用遠高于買布草的錢。而且在這個地産低迷的時代,開新店的速度也在慢下來。馨棉現存的客戶最多一年更新一批布草,甚至布草質量越好,更新的頻次越低,簡直就是個自己跟自己搶飯吃的悖論。但洗滌廠就不一樣了,同樣一個客戶每天都在消費。雖然截至今日,洗滌跟織造比,只是個小副業,但以後一定不是。

那頓飯其實沒吃太久,葛惠很快帶叢欣離開靜鉑,去了馨棉在上海的洗滌廠,聊了許多關于紗織、使用壽命、熨燙設備、溫度、化料、坯布、面紗強度的話題,等到開車送叢欣回到酒店的時候,洗滌合同的調價已經談妥了。

*

離開那間客房,叢欣回自己辦公室,打開電腦,把馨棉洗滌的銷售發給她的郵件轉遞給采購部和酒店法務,讓他們去拟定調價補充協議的具體條款。

事情妥了一半,她稍稍放松,在辦公桌下面脫了鞋,光腳踩在地毯上,可才喝了口水,又想起時為。

她拿出手機找到小灰人,但看着屏幕上的對話框,久久沒有動作。該問他什麽呢?第二天感覺怎麽樣?簡直可以預見那兩個字的回複,還行。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電腦再一次跳出新郵件的提醒。

她看到發件人那一欄裏是莫亞雷的名字,滑動鼠标點開,才知道信是發給總經理傑森陳的,只是抄送了她,還有餐飲和廚房的好幾個人,其中也包括時為。

信裏說,鑒于DGM上午在管理會議上提到的賓客投訴問題,廚房部門極其重視。也是為了解決最近有關酒廊的投訴,現對廚房部門的人員分配做出如下調整。

文字下面是張組織架構圖,還是三個組,中餐,西餐,全日制。

每一組都列了管理人員的名單。

叢欣滾動鼠标,找到時為的名字。

他被放在了全日制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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