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OMNI

第29章 OMNI

次日回去上班,時為通過酒店的郵件系統發了個會議邀請,收件人有三個,羅耀江,奚溪,還有叢欣。會議主題:全日制廚房新菜單市場調研,時間晚上八點,日期和地點都是TBC。

三人收到郵件,都有些懵。

奚溪來問時為:“這個新菜單是……?”

時為說:“DGM給的任務。”

“真要做新菜單?”奚溪奇怪,畢竟全日制廚房已經很久沒有這種事了,而且就眼下這個到處救火的狀态,再做新菜,更顯得異想天開。

時為看看她,不予置評。

奚溪只當他也有同感,想到之前跟他的對話,琢磨出一絲線索,又問:“那市場調研……是那種市場調研嗎?”

時為反問:“我們做廚房的還有哪種市場調研?”

奚溪笑了,心想,果然,繼續問:“吃點啥?”

時為說:“OMNI。”

“那個OMNI?”奚溪意外。

“哪個奧姆你?”羅耀江也過來了。

奚溪給羅廚介紹:“很紅的餐廳,米其林三星,黑珍珠三鑽,晚餐2998一位不含酒水,預定起碼等兩個禮拜,還有人找黃牛代定的。”

羅耀江看看時為,心裏大概在想:年輕人不可貌相嘛,比我辣手多了,花起研發經費來一點都不心疼。

他只提醒一句:“這麽大額的餐飲發票可不好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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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為說:“沒關系。”

奚溪和羅耀江互相看看,猜不準他是報不報都無所謂,還是借了DGM布置任務的由頭,自有辦法過報銷那一關。反正無論哪一種,都更做實了他strong哥的人設。再加上還直接請了副總一起去,他們更不知道他要演哪出,但2998一位的貴飯,真要能吃上,跟着去吃一頓也無妨。

叢欣那邊倒是沒提問題,只與時為郵件往來,盤了盤時間,最後定下兩天後的晚上。

很快到了那一日,忙完行政酒廊和自助晚餐的出餐,時為安排了兩個當班主管負責後續和收尾工作,自己便搭電梯下到底層,在酒店後面的員工出入口與其餘三位彙合,一同坐上已經等在那裏的一輛商務車往OMNI去了。

他之前找錢宏毅問起訂座的事,原本還以為餐廳火爆,總得等段時間。不想Chef Hong直接問他哪天來,說給他另加一桌即可,還安排了車子來接。

這似乎學的是國外某些頂級餐廳的操作,由主廚決定菜單與開餐時間,然後派車接客人到來。與其說是吃飯,更像是看一場演出,觀衆必須準時到達,過點不候的意思。

車開到OMNI,才發現這樣安排還有別的原因。錢宏毅的餐廳開在浦東近郊的一座農場裏,門口連個标識都沒有,進了大門之後還要經過很長一段內部輔路,第一次來的客人可能跟着導航走都得轉向。

終于到達目的地,只見一座極簡風格的兩層小樓,旁邊的小停車場裏果然已經滿是豪車。四人從商務車上下來,便有接待員領他們進去,安排位子坐下。

不多時,錢宏毅親身出現,剃個美式圓寸,穿一身黑色廚師服,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牡丹饕餮紋樣的花臂,端端一個時髦主廚的形象。

他一桌桌地打招呼過來,果然有不少客人與他仿佛老友,十分熟稔。輪到他們這一桌,錢宏毅見到時為,更是右手相握,左手拍他肩膀,甚至想要把他拉近了擁抱一下。時為轉身給他介紹其他人,只說都是他酒店的同事,這才算躲過。

錢宏毅熱情對他們表示歡迎,繼而回想當年,說:“我跟時為是Cordon Bleu的同學,那時候一起上課,後來又一起實習,被各種chef各種折騰,十多年的朋友了。”

其餘三位這才知道是不用買單的人情飯,只有時為在心裏奇怪,自己在巴黎的時候似乎跟錢宏毅并無多少交集,後來聯系更少,也不知怎麽就成十多年的朋友了。

寒暄過後,錢宏毅告辭,回到餐廳一側的開放式廚房,宣布晚餐開始。餐廳服務員也都是時髦人物,一桌桌遞上了今晚的菜單,又兼介紹,說這是:

“Chef宏毅花費四十天時間開發的夏季新菜單,也是OMNI的第57號菜單,将Chef宏毅在法國學藝多年的所得,彙以其在亞洲先鋒料理工作獲取的經驗,形成細膩自然又摩登融合的烹饪風格。

“十八道菜,所用食材、香料、輔材超過一百種,以中餐為底,西餐為用,全部使用江南本土物産與夏季時令風物,from the farm to the table,使得構想,技巧,藝術,與文化理解彙通,寄情于這封寫給江南初夏的情書之中……”

一桌人看完聽完,都有點被震住了。

奚溪左右瞧瞧,好像有話要講,顧忌這是時為十年好友的場子,而且叢欣這個副總也在,不确定能不能講。

最後還是羅耀江無所謂,先開了口:“也就是說,其實用的都是農家樂材料,但是賣2998一位呗,辣手。”

叢欣低頭看着那張印刷精美的菜單,也跟着評價:“但詞彙量真蠻大的,想給他打波浪線。”

奚溪接話:“然後寫,表達了chef的思鄉之情嗎?”

兩人說完對視一眼,拿菜單擋着臉笑起來。

原本拘束的氛圍好像一瞬就不在了,随後那十八道菜一一上來,簡直變成了他們三個人的吐槽大會,基本不管時為的面子,考慮是不是嫌棄了他藍帶的同學就等于嫌棄了他。

服務員上前菜,其中第一種,介紹說是浸漬的heirloom tomato打開味蕾。

羅耀江偷偷問奚溪:“頭碼頭不就是番茄,為什麽要叫頭碼頭?”

奚溪提醒:“直接叫祖傳番茄還怎麽賣2998?”

羅耀江點頭,想想也對。

繼而又上主菜,滿滿的儀式感,一個大托盤端上來,擺盤好似森林。但可能就是因為外圍花了太多時間,中間能吃的部分已經失溫,食物水分滲出,煎制的表面毫無酥脆感。

奚溪倒是說了句好話:“配料真挺考究的,茶葉都是正山小種,你們看這茉莉花,花瓣一丁點蔫的都沒有。”

羅耀江反過來也提醒她:“2998一位呢,你給我2998,我也能一朵朵地給你挑。”

在他這兒,這個價錢是過不去了。

“但就是……”叢欣已經開始扒拉自己面前盤子裏分的菜。

時為一看這動作就知道她矯情病又犯了,就跟小時候吃食堂一樣,遇上不愛吃的東西,她一碗飯能越吃越多,也是個神奇的本事。

只有酒是不錯的,錢宏毅讓時為在酒單上任選,時為挑了一瓶雷亞斯白。奚溪沒看标價,只想估算成本,拿出手機打開橙色軟件識圖搜索,得到淘寶價格6539,自然不能辜負,四個人一頓飯的功夫喝了個幹淨。

酒喝到剛剛好的地步是最适合聊天的,餐桌上的話也多起來。

是叢欣先問的奚溪:“怎麽想到要做廚師?”

奚溪以自嘲的口吻開始回憶,說:“我大學讀的建築,一開始還以為有朝一日可以自己做設計,本碩快六年,再加上實習,越來越覺得選錯專業了。反倒是對烹饪興趣越來越濃,索性參加了個短期職業培訓,畢業出來就找了廚師的工作。當時我家裏人都當我發瘋,向下擇業,自甘堕落,念的書都浪費了,直到現在都在等我浪子回頭呢。”

“你會回頭嗎?”叢欣又問。

奚溪笑起來,說:“回頭一看行業都快沒了,我也算跑得及時。”

叢欣說:“那現在呢?覺得選對了嗎?”

奚溪幾乎半張臉藏在酒杯裏聞香,仍舊笑說:“就這樣吧,反正外面別的工作也是一坨屎。”

這個“也”字用得就很靈性。

話一出口,在座四個人,包括她自己都靜了一靜,好像這才想起來另外三位都是她上司。

羅耀江跟她交情最深,自覺應該幫她解圍,也跟着說起自己的經歷:“我就不一樣了,幹這一行完全是上面分配的。十八歲參軍,新兵下連就給分到了炊事班,自己都不知道怎麽回事,是看我長得像廚子還是怎麽的?後來倒也覺得蠻好,戰鬥班訓練一天,我們只需要訓半天,就去食堂做飯了,而且還給安排專業培訓,複員的時候連廚師證都有了,直接分配工作到了江亞飯店。但部隊上做飯,跟酒店哪有可比性啊,身邊其他學徒都比我年紀小,我還得跟着他們一起從頭學……”

叢欣笑說:“但偏就是您學出來,成大師傅了。”

羅耀江聽她這麽說,自然也有點得意,說:“你別看我入這行不是自己選的,但我真屬于天賦型,不管什麽菜,嘴巴過一遍就知道放的什麽東西。年輕那時候也是真努力,不像現在……”

他說得自己哈哈笑起來,卻又好像帶着些別的情緒。

叢欣也跟着笑了,又看向時為,說:“時廚你呢,怎麽入的這行?”

時為也看她,有點猜到她為什麽明知故問,像是給他一個機會融入集體。但他真的說出來,卻沒有為什麽,只有經歷,是她也不知道的部分。

“那時候在巴黎學廚,藍帶跟藍翔不是一回事,我的錢只夠學費,學生簽證是不能工作的嘛,所以就一家家中餐館走過去,問有沒有私下用人的,先是洗碗,後來炒菜,各種都幹過,做得最久的是凱旋門附近的一家本幫菜館子,一對上海老夫妻開的,有三十幾年了。叢總去過巴黎的吧,不知道有沒有吃過那家店?”

叢欣搖搖頭,幾乎無聲地說:“沒有。”

時為笑笑,說:“也不奇怪,門面很小很舊的,除非事先知道,路過都不會想進去的那種。但下次有機會可以試一試,确實值得一去。巴黎比較新的店基本都是川菜湘菜,江浙菜很少的。”

他們就在餐廳經過特別設計的燈光下互相看着,他幾句話說完剩下的那幾年:“後來課上完了,出去實習,有了一點收入,也沒時間打工,就不去了。再到正式找到工作,mis做到chef tournant,再到chef de partie,中間換過幾家餐廳,再然後就回來了,就是這樣。”

似乎有寂寂的一秒,沒人說話。

直到奚溪開口說:“沒想到,你還挺不容易的……”

時為笑起來,說:“其實也還行,廚師是勤行,既然選了這條路,早知道要經過些什麽。”

兩人大概都想到頭一回打照面,她調侃他那四十萬的學費。

羅耀江聽他這句話,忽然也起了感慨,說:“廚師是勤行,這可是從前的老說法了,你年輕人倒也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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