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钛金行者
第35章 钛金行者
八月初,恰如彭聰倩提醒過的那樣,PV集團的GM會議即将在江亞飯店召開。
與會的都是集團公司的高管、旗下奢華酒店的總經理,以及有合作關系的金融界人士,換而言之,都是最高級別的客人。
遇到這種活動,身為GSM的谷烨又要忙起來了。
雖然總被戲稱為CAO,首席道歉官,GSM的另一個任務,或者說最主要的任務,也就是所謂Guest Service的字面意思——客戶服務。
每當有高等級會員,或者有特殊需求的賓客即将入住,GSM需要在管理系統裏把他們标注出來。除了客人自己提出的要求,還得收集所有可能得到的信息,比如這位客人是否是本酒店的回頭客, 或者是否曾經入住過同一集團旗下的其他酒店,有沒有值得參考的消費記錄,或者在系統裏留下過任何備注。GSM将這些信息全部彙總整理之後,再一一通知相關部門,包括前廳、房控、禮賓、客房中心或者私人管家,讓各部門提前做好相應的接待準備。
一般情況下,此類客人一天最多出現幾個而已,在他們入住的前一日,GSM上早會簡報即可。但這次會議不一樣,為期不過三天,重要賓客的名單長長一串。叢欣提前一周就在管理層日會上提了出來,讓谷烨将這幾十個名字全都過了一遍。
這幾十個人當中,有只吃素食的,有指定枕頭高度的,也有對房間位置甚至房間號碼有特殊要求的,有些三天會議之後就走了,也有幾位還有項目要做,定了兩個禮拜的套房。
叢欣圈出其中一個叫韓致一的,這人倒是沒提什麽要求,卻是她來補充,對首席禮賓司
chief concierge
說:“這位韓先生,有一套辦公設備留在北京瀚岳,我會聯系那邊委托物流公司寄過來,你們負責簽收一下,在他入住之前放到房間裏。”
而後又對何涵和莫亞雷道:“他另外還有些飲食上的習慣,我會後發郵件給你們。”
禮賓、餐飲和廚房的負責人都點頭确認。
谷烨在旁邊問了一句:“這人你認識啊?”
叢欣回答:“我在瀚雅的時候,他住過我們酒店。”
谷烨指指這人下面另一個名字,又問:“那這個張海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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叢欣有印象,但也僅限于印象而已,只說:“見過,是他同事。”
這個張海珀在系統裏被加了警示标記,谷烨原本想打聽更多信息,但叢欣這說了約等于沒說,名單上已經寫了,這二位來自于同一家頂級投資機構,WS基金管理公司,房地産和酒店是這家公司的王牌項目。
開完管理層的日會,谷烨下到大堂樓層,又去前廳部辦公室,跟大堂經理和接待員們簡報這些高級別客人的情況。
接待員當中有不少是才二十出頭的年輕女孩子,平常跟谷烨玩得挺好,哪怕開會也更随便一些,遇到這種大場面不免議論,尤其是名單裏那幾位“終身钛金行者”。
PV的會員分幾個等級,行者,金卡行者,鑽石行者,钛金行者。
所謂钛金行者,需要一年當中在PV旗下豪華以上級別的酒店裏有一百個房晚的消費。如此持續十年,才能成為終身钛金行者。
新來的實習接待員剛上班沒幾天,好奇問:“這種人平常不回家的嗎?”
旁邊人順手在系統裏查了查,說:“嗯,比如這個韓致一,去年總共住了302晚,在家只睡兩個多月。”
又有人質疑:“說不定兩個月都沒有,302晚只是在PV旗下的酒店,保不齊他還住別家呢。”
直到谷烨敲敲桌子,才把會議拉回主題。
跟樓上管理日會中讨論的着重點不同,他在這裏特別挑出來的是張海珀,幾句話把系統裏有關此人的警示事項說完:
“這位張先生,今年五月份入住了靜安EIRA酒店,在那裏送洗了一件襯衣。洗衣房洗滌熨燙之後給他換了兩枚帶酒店LOGO的領撐,導致他回家之後被妻子發現了。然後可能跟他和家裏報備的行程對不上吧,妻子跑去那家酒店,向前廳接待員要同住人的信息,還要求看當天的監控。前廳按照規定當然是不可能給的,她就把接待桌上的電腦砸了。”
雖然已經盡量用了公事公辦的措辭和語氣,但整件事聽起來仍舊不太嚴肅,聽簡報的接待員中立刻又起了一陣議論。
有人說:“那時候EIRA剛開張才沒幾天,網上就有說前廳打架的,原來是這麽回事啊!”
也有人說:“這麽鬧都沒有後果的嗎?我們還要歡迎他回家?”
谷烨給他們解釋:“首先,東西是他當時的太太砸的,現在也不知道是太太還是前妻了,怎麽賠償或者有沒有行政處罰不由酒店決定,酒店也沒辦法在這種事情上搞連坐。其次,他是钛金行者。”
最後還有半句沒說出來,A.K.A.,你我的活爹。而且,這個“其次”,可能才是真正的“首先”。
接待員們還在交頭接耳,有說男方的:“這種金融男的名聲還真就不是瞎吹的。”
也有說女方的:“這都什麽人啊?懷疑自己老公出軌,不跟老公鬧去,跑酒店裏砸東西,前廳欠她的嗎?”
谷烨拍拍手打斷他們。
“這不是八卦,是Alert,這幾天招子都放亮點。這麽多高級別會員開會,得罪任何一個,人家往上投訴,咱們得團滅。”
他重申,雖然就連他自己都覺得像是在八卦。
*
幾天之後,北京瀚岳寄過來的物流大件運到了。
禮賓部簽收,拿到倉庫拆開一看,一大兩小三個箱子,裏面是兩臺各價值一萬多的顯示器,以及一張一萬多的辦公椅,加起來毛四萬的東西,說是用完丢在北京瀚岳沒帶走,因為是钛金會員,酒店給保管起來了。經手的幾個人都在自嘲,說人家金融行業是真掙錢,他們這些幹服務行業的也是真舔。
很快到了會議召開的前一天,貴賓們陸續到達,入住江亞飯店。
傑森陳也在百忙之中趕來,跟叢欣一起站在前廳歡迎。
雖然兩人早在視頻畫面中見過許多次,郵件往來更是無數,叢欣難免還是有種不甚真實的感覺,自己成為此地的副總經理已經兩個月有餘,居然才第一次跟總經理面對面。
安排完貴賓入住,稍事休整之後,便是設在中餐廳大包廂裏的晚宴。
叢欣不夠級別坐下來和大佬們一同用餐,但還是去敬了一圈酒。下面幾個部門總監也都跟着進去刷臉,和自己業務職能條線上的領導聯絡感情。
這大半天忙下來,直到快九點,她才得空回自己的辦公室。酒喝得其實不算多,但從下午到現在一直沒空吃飯,就這麽喝酒,胃裏确實有些不舒服。
走到門口,正好遇上餐飲部的服務員,手裏拿着一托盤包裝好的三明治和幾個帶蓋兒的紙杯,見她便笑着叫了聲“叢總”,熱情遞來一份。
叢欣接到手上,摸着還是溫熱的。
“什麽呀?”她問,心想都這個時候了,杯子裏總不會是咖啡。
服務員說:“全日制廚房準備的點心和蜂蜜生姜水,解酒的,您和幾個部門總監都有。”
“想得真周到。”叢欣笑,道了謝,心裏還真有些意外,時為這樣一個人現在竟然也能有這意識了,好似新來乍到主動請同事喝奶茶,是一種看起來很會做人的姿态。
*
與此同時,廚房那邊也還沒下班。
次日會議即将正式開始,晚上在宴會廳還要舉行西式圓桌晚宴。出席的除了今天這些貴賓,還有政府領導、領事館官員以及媒體人士,總共二十桌,将近兩百個人。
規模不算太大,但疊加上旅游旺季原本的客流,對廚房和餐飲部來說是一次不小的考驗。到時候不光原本西餐廳的人,全日制廚房也要派出一部分人手支援。
所以忙完當天的晚餐,莫亞雷又召集了一次短會,餐飲總監何涵也在,兩人一起把第二天的工作安排又說了一遍。
晚宴的事情交代完畢,又提到入住貴賓的特殊餐飲要求。
這些人都住套房或者行政樓層,早餐要麽要求送進房間,要麽就是在行政酒廊“對月閣”裏吃,除晚宴之外的其他餐食可能也都會在“對月閣”裏解決。
時為作為全日制廚房的負責人是最為相關的,早已經拿到了名單和詳細要求。
大佬們大多已過中年,多少有些三高、亞健康、慢性病什麽的。國籍和人種也是五花八門,諸如宗教信仰相關的禁忌,以及過敏源之類尤其要緊,也在會上過了一遍,以求萬無一失。
在這些之外,時為無法不注意到那張表格當中的一個名字,韓致一。
這位韓先生的具體要求那一欄裏寫着:不吃枸杞,早餐黑咖啡,歐姆蛋不要黃油,只放少量橄榄油,番茄醬無糖現炒。要求不算苛刻,只是那句話最後跟着叢欣的名字,是她添加的備注。
他不确定這人是健身狂還是糖尿病,又或者是一個得了糖尿病所以才開始健身并且控制飲食的人,總之在他的想象中,那多半是一個穿全套under armour緊繃在身上的中年胖男人。直到第二天早晨,他在行政酒廊看見本人。
當時不過早晨七點,大多數客人還未起床,自助餐廳和酒廊裏的人都不多。前面餐飲部通知進來,說有名單上的特殊客人到了,是778號房的韓先生。
時為按要求準備早餐,出餐之後,或許出于好奇,跟着到外面看了眼。那份“不要黃油,只放少量橄榄油,番茄醬無糖現炒”的歐姆蛋被服務員送到了靠窗的一張桌上。
窗外是夏日湛藍的天空,黃浦江灰黃的江水,以及對岸城市的天際線,這樣一副背景前坐着一個人,并不是什麽中年大胖子,看上去不過三十五歲左右,穿一身深灰色西裝,白色襯衣沒打領帶,顯得文雅清爽。
早餐送過去的時候,他正低頭看手上一份文件,停下來對服務員笑笑,道了謝,很快又回到先前無表情的閱讀中。
因為有重要接待任務,何涵這天也來得格外早,走進酒廊看見這位韓先生,也過去打了招呼。
時為旁觀,看到他臉上每一次表情的變化,那麽精确,收放自如,卻也難免在某個他以為無人注意的瞬間露出冷漠的底色。
何涵打完招呼,轉到時為這邊,見他也正朝那裏看,湊過來低聲笑說:“那是叢總的男朋友,我也是昨天晚上跟着去敬酒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