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那一陣,暑期高峰還在繼續,江亞飯店連續滿房。

每到這種時候,奇葩事情便也特別的多。

有客人投訴窗外有野貓,也有熊孩子折騰壞了機器人,還有人半夜打電話下來說手铐床上解不開了,前廳只好趕緊安排工程部上去想辦法拆床架子。入住的外國人也特別多,有洋抖博主進進出出都在拍vlog,看見啥都評論一句epic。也有一個房間每天收幾十個快遞,禮賓得用行李車裝了給他們送上去。

各部門自然連着加班,就連SPA的按摩師都在說,從早上九點按到第二天淩晨才按完最後一個預約,下班的時候早餐攤都出攤了。

忙中難免出錯,前廳一個接待員入帳,把OTA平臺的單號當房費輸進了系統,直到當晚夜審做報表的時候才發現,直接一天營收過億,但這錢肯定是收不到的,最後只是財務罵罵咧咧地調了半天的賬。

而後便到了這一年的七夕,剛好撞上周六,預計又會有一波餐飲和住宿的小高峰。

尤其是西餐廳L’ile,一向號稱全上海最貴的情人節晚餐,雖然這一年到處都在說消費降級,警惕消費主義陷阱,但畢竟露臺位只此一桌,還是早早訂出去了。

預定人是位熟客,本地一家上市公司的少東家,名字叫遲朋。家裏最初做汽車配件生意,後來發展到汽配智慧産業園,從展覽貿易到倉儲物流,進出口電商平臺,後市場金融服務,一條龍都有。

遲朋三十不到,留學回來,自己也創業了,名下公司好幾家。作為富二代企業家,平時交際自然不少,出入的多是時髦場所,江亞飯店只是其中之一罷了。

因是歷史建築,相關文藝作品不少。前一陣剛爆了一個講民國的電視劇,使得飯店七樓的大使套房很是走紅了一陣。銷售部也不客氣,直接把那個房間的預定價格漲到了歷史最高位。而就是這個遲朋,直接定了兩周。其實自己都沒怎麽住,只是帶朋友進來聚會,派對上各路網紅雲集,各種拍照、拍視頻。

那些照片和影像出現在網絡上,引起不少議論。有人說遲朋是标準的地主家的傻兒子,整日不務正業,肆意揮霍。但也有人反駁,說你才傻吧,他創業開的那些公司裏就有專做新綜合傳媒的,人家這是在給自己造聲勢,推主播呢。跟就此産生的流量比起來,那幾個錢的房費又算什麽?你連這都看不懂,難怪窮一輩子。

七夕當天下午,遲朋便是帶着這樣的聲名,駕一輛寶藍色布加迪,沿着外灘一路過來,路人紛紛拿出手機拍照,就連出租車都讓他幾分。

開到江亞飯店門口,他從車上下來,把鑰匙抛給禮賓。一幫小夥子泊車員快瘋了,都在說車價半個小目标,全世界只有多少量。主管根本不敢讓他們經手,特地找來車隊裏最穩重、違章事故記錄最少的老師傅開去停車場。

除了露臺雙人晚餐,遲朋還定了一晚的頂層套房。這個級別的客人入住不用在前廳辦理,由首席禮賓司和頂套的私人管家全程接待。但前廳和禮賓部的一班人也都等着見識一下這位闊少,一一就位,看着黃銅玻璃門轉動,然後一個身高一米七不到點的小胖子走進大堂,上身穿一件土黃色圓領T恤,下面一條藍底印橙色大花的短褲,腳上一雙白色運動鞋。

可能因為褲子過膝,鞋又是高幫,中間露出來的腿只有一點點,顯得人有點六四分,實在平平無奇。

多虧了谷烨,已經在網上搜出來,靠在接待桌邊同步解說這一套OOTD:“衣服都是LV的,T恤一萬三,短褲三萬七。鞋子C羅同款,兩萬八。手表理查德米勒,公價三百萬。以上均為人民幣,本地購買,不含退稅價格。”

Freya被震撼住了,緩了緩才說:“上次來的那幾個钛金會員,你就說是我們的活爹了,那這種呢?”

谷烨嘆口氣,答:“不同物種。”

他們說着話,遲朋那邊摘下太陽眼鏡,單手抄兜,面無表情地跟着私人管家往裏走。

胡凱倫說:“這就是那種歷盡繁華厭倦一切的眼神吧?”

谷烨說:“也可能是淩晨四點才從夜店出來,單純沒睡好。”

閑話歸閑話,正事也是要做的。不多時,谷烨接到頂套打下來的電話,交代了遲朋的一個小小的特殊要求,他即刻去副總經理辦公室,找叢欣商量。

叢欣聽他說是頂套的客人要帶寵物進店,覺得很正常。江亞飯店早已經挂了寵物友好的牌子,只要是體重不超過七公斤的小型貓狗,客人承諾在公共區域遵守城市養寵規範,就可以帶進來。住宿的話,只需預先提交要求,客房便會為寵物做特殊安排。

但谷烨卻說:“不是貓,也不是狗,他要帶一匹馬。”

叢欣明明聽清楚了,但還是問:“什麽東西?!”

谷烨重複:“一匹馬。”

“你沒搞錯嗎?不是愛馬仕?”叢欣仍舊覺得不可思議,前幾天禮賓部說替客人收了愛馬仕之家送來的十幾個箱子就已經很震撼了,結果還有更離譜的。

“是馬,”谷烨确認,“一歲的小馬,說是一會兒用保姆車裝來,準備今晚作為求婚禮物送給女朋友,所以要帶進酒店,并且進客房。”

叢欣想想遲朋這一晚的消費,清了清嗓子,又問:“身高體重知道嗎?”

谷烨報數字:“高1.1米,體重400公斤。”

叢欣又想想遲朋将來的消費,再沒多的話,當即打了安保部、工程部、禮賓部、房務部的電話,線上開了個短會,一起過了一遍從底樓到頂套的所有路線,以及各種可能發生的情況。等到計劃制定出來,立刻寫成郵件發給傑森陳,又追了一通電話過去,請求盡快審批。

傑森陳那邊一定也考慮到了遲朋的消費能力,很快做出批複:讓它進。

于是,保姆車到達之前的一個多小時,從工程、安保,到禮賓、客房,上下一幹人等都在為這匹小馬做準備。考慮到氣味,污染物,和對其他客人的影響,最後是用一輛平板車把小馬拉上去的,直接送到頂套露臺上剛剛用鋼架和防水布搭成的馬廄裏。

事情以最快速度辦妥,遲朋很高興,給了所有相關人員小費,且是很慷慨的金額。

從頂套下來,大家都在感嘆,有錢人的錢真就是更好賺一點,然後又開始好奇今晚的女主角。

遲朋的女朋友是晚上八點才到的,本人是個小演員,還做穿搭博主,長得也确實好看,不是那種只能藏在濾鏡後面的美女,修長挺拔的一個人,穿紅色Dior長裙,裸色Valentino漆皮鞋子,款款走進來,被餐飲部派下來接待的服務員帶去樓上西餐廳。

前廳部各位一路目光相随,直到看着電梯門在她身後合上,只當今日份的八卦已經完畢。

這時候退房和入住也都差不多結束了,他們正一個個對賬做報表,就等着交接下班。或許腦中仍有想象,此刻頂樓露臺上的浪漫晚餐是怎樣一副情景。有人馬賽克掉遲朋的形象,有人把自己代入進去。但也只是想想而已。那一頓飯不含酒水的消費相當于接待員或者禮賓員一個月的工資,頂樓總套一晚的房費比他們一年的年薪都貴。

叢欣再次接到有關遲朋的消息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

她當時正準備換掉制服下班,安保部有人打電話過來,說:“叢總,頂套出了點問題。”

“怎麽了?”她問,還以為是那匹馬。

結果卻聽到對面回答:“客人坐在露臺欄杆上,一邊喝酒一邊哭,看樣子好像……”

要跳樓。

叢欣即刻趕到。幾個保安候在門口,私人管家已經用樓層卡開了頂套的門。但遲朋說:“你們不要過來啊,否則我馬上往下跳。”大家也都不敢靠近。

“報警了嗎?”叢欣退到外面,掩上門問。

值班的安保經理說:“已經打了110,片區還沒回電,總還要等一會兒。”

叢欣邊想邊說:“你務必保持手機通暢,等着接那通回電,報我們後門的地址,安排人在那裏接一下,從員工通道上來。警方肯定也不希望引起聚集圍觀,會配合的。還有,讓工程部準備一下這一層的平面圖,和頂套內部的裝修圖紙,給警方做參考。”

安排完這頭,她又問私人管家:“是不是晚餐的時候出了什麽事?”

管家點點頭,遲朋計劃了求婚,還讓他在旁邊拍了視頻記錄這個珍貴的時刻,這時候剛好拿出來放給叢欣看。

畫面中恰就是L’ile的雙人露臺位,夜色下燭光柔和,桌上食物精美,一邊是大叢大叢開到盛放的繡球花,另一邊是一支弦樂四重奏樂隊,正演奏《愛的禮贊》。

視頻裏的遲朋也已經換掉下午那身T恤短褲運動鞋,穿一身西裝打領結,從桌邊站立起來,拿着一只戒指盒走到女朋友身邊,單膝跪下,對她說:“在這個特別的時刻,我心中滿載着無比的真誠與決心。曾經的我總是生活在光環之下,周遭只有鮮花美酒,直到此刻,生活的波折讓我學會了謙遜和堅韌,也終于讓我體會到,真正的價值不在于我擁有多少,而在于我跌倒的時候,有誰願意向我伸出手,拉我起來,與我并肩站在一起。

“蔚兒,我想,這就是緣分吧。讓我們在最需要彼此的時候相遇,給我們一個機會相互扶持,共同前行。今天,我想向你許下一個承諾,一個不僅僅是關于愛情的承諾,更是一個關于未來的承諾。親愛的,你願意成為我的伴侶,與我攜手,不論是風雨還是晴天,都一起面對,一起成長,一起創造屬于我們的美好未來嗎?我願意用我的餘生,證明給你看,真愛與堅持,能夠跨越一切困難,讓我們的愛,如同鳳凰涅槃,浴火重生。”

一番話說完,他眼中盈盈含水,像是把自己也給說感動了,然後打開戒盒,舉到蔚兒面前。

周圍樂聲輕下來,都在等女主角的回應。

結果卻聽蔚兒反問:“遲朋,你說跌倒是什麽意思,你公司是不是真的不行了?”

現場短暫靜默,又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只看見遲朋從地上爬起來,伸手朝鏡頭示意,畫面晃動,視頻到此為止。

“後來呢?”叢欣問。

私人管家回答:“說是他公司下周一宣布破産,他個人可能會被限高。”

根據最高法的相關規定,被限高人員不得在星級賓館消費,敢情這是到江亞飯店最後的晚餐來了。

“然後女朋友就走了?”叢欣猜測後續劇情。

私人管家點點頭,說:“當場倒也沒什麽,蔚兒還安慰了他半天,只說自己暫時以工作為重,沒考慮過結婚,然後就走了,飯也沒吃完。”

“那今晚的餐費和房費?”叢欣已經在想最實際的問題。

私人管家回答:“付了,訂房的時候就預付的。”

叢欣點頭,稍稍放心。那現在就只剩下一個問題了,旺季滿房的飯店,下個月還有大活動要舉行,千萬不能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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