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 章
41 第 41 章
◎什麽都沒有了◎
晚上, 周煜林按照約定那樣,去明黎的房間找他。
明黎招呼他在茶幾旁坐下,拿出一沓打印的材料:“這個是一些基礎的學習資料, 你回去先看看, 等開學跟課會容易點。”
周煜林随手翻了翻,發現裏面夾雜着好多手稿:“這是師兄你的設計圖?”
明黎一只手撐着腦袋, 幾分懶洋洋地:“嗯吶。想着,你也沒有設計基礎,一開始可能會需要看看別人的設計過程, 這樣再上手會有頭緒些, 剛好我電腦裏保存了以前的圖, 就打印下來一起給你了。”
周煜林心頭微動:“謝謝。”
剛認識沒多久,明黎就對他面面俱到地細心照顧, 處處為他考慮,他真心感激。
明黎伸手彈了下他額頭:“咽回去。封印。”
周煜林呆滞片刻,才反應過來硯删停, 之前他們約定了,互相不說謝謝和客氣的話。
他淺笑:“好。我下次會記住的。”
周煜林一張張翻看那些手稿,即便他還是個外行人,不太摸得清手稿的水平,仍然被驚豔了。
不得不說, 明黎真的是一個很有才華的人, 這幾張圖至少把他的珠寶設計天賦,展現得淋漓盡致。
周煜林眼神很亮:“真好看,這是師兄什麽時候的設計圖?”
明黎拖長尾音嗯了聲, 小小地思考了下:“剛入學跟着老師學了一個月吧, 大概是大一時。”
他現在是研究生在讀, 師姐韓美美也是研究生,兩人都是從大一就跟着金銳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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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煜林由衷贊嘆:“師兄好厲害。我能看一眼師兄現在的設計圖嗎?”
明黎笑眯眯地:“現在啊,現在我很少認真畫設計圖,比起設計珠寶,我更喜歡自己下工作室動手做,所以基本只畫個幾筆手稿。”
周煜林微訝:“還能自己做?”
明黎見他琥珀一樣的眼眸,剔透明亮,滿含崇拜地望着自己,真的很受用,哈特軟軟。
怎麽說呢,這種瞻仰的目光,他在很多人眼裏看到過。
但別人那麽看他,多少是因為他辛瑞拉長公子+金銳成二弟子的雙重身份,都帶着功利讨好的目的。
周煜林卻跟他們不同,只是單純地為他的天賦和才華喝彩,很純粹,不摻雜任何目的和欲望。
明黎雙手捧着臉看他,笑容一臉寵溺:“是的呢。等回頭你來了,師兄教你,你會喜歡的。”
“你美美師姐倒是愛畫設計圖,她那個人,明明生活一團亂糟,但唯獨對設計這件事一絲不茍,你要真想看,回頭我讓她把她的設計圖,發給你看看。”
周煜林正要說謝謝,話到嘴邊又卡了下,換成了:“好,等開學我請師兄師姐吃飯。”
明黎眉眼彎彎:“期待哦。”
又說:“聽老師說,師弟大學學的是計算機?以前沒接觸過設計,為什麽突然想轉這一行呢。”
周煜林很坦誠地回答:“因為暫時沒找到人生目标,我哥說我從小就對設計感興趣,讓我試試撿起這個夢想。”
明黎:“就這樣?”
周煜林點頭。
明黎覺得他真是有意思極了,又想起之前讓周煜林選方向,他也是不到兩天就選好了,快得讓人吃驚。
明黎歪了歪頭,思索片刻:
“我記得你好像家庭很普通,普通人學什麽,都是為了就業,為了以後能多掙錢。你本來學的是計算機,目前就是最好就業的一個職業,憑你踏實肯幹的性格,以後也不會吃苦。”
“現在轉行,別說你得從頭學新東西,這裏頭浪費的時間、精力和金錢,就不是普通人能負擔得起的,而且你沒想過嗎?這一行大多靠天賦吃飯,蛋糕都掌握在在少數的人手裏。”
“而你現在并不能明确自己,是否有天賦,以後學成了,是否能靠這個養活自己。在這麽多不确定的因素下,你還是選擇了設計這行,準備入學……”
明黎看向他,目光帶着捉摸不透的審視:“為什麽呢,你是天真呢,還是愚蠢?”
雖然他的話很冒犯,但語氣自然平和,聽着并不刺耳,好像他真的只是好奇,所以才這麽問。
周煜林平靜道:“沒有為什麽,當時想做那麽做,就做了。”
明黎:“勇氣可嘉。那以後呢?你沒想過以後嗎?”
周煜林很誠實:“沒有。”
他只是想到什麽,有做的沖勁兒,就去做了。
沒有那麽多為什麽。
明黎笑了,點點頭:“靳修竹一定很疼你吧,不管你做出什麽決定,他都會堅定地站在你身後,無條件地支持你,幫助你……”
“才把你養得這麽好,永遠有勇氣去做抉擇,去面對未知。”
簡單來說,他認為周煜林這種無畏,是在愛裏被滋養起來的。
這是因為長時間裏,有人站在他背後,充當他的後盾,為他遮風擋雨,給他兜底。
所以他不怕碰上挫折,不怕未來很糟糕,能夠只遵從本心地去活。
還有周煜林身上這種,讓明黎欣賞的純粹感,也是被某個人的愛,長年用心地滋養澆灌,并且把他保護得很好,幾乎沒被社會的染缸污染過,才會獨有的。
周煜林頓住了,似乎想到什麽,張着嘴木然了好久。
随後他垂下了眼,雙手微微抓緊了衣角。
明黎:“我說得不對?”
周煜林搖搖頭,還是不說話。
他的心尖在顫動。
腦子裏想,啊,原來靳修臣給過他好東西的。
除了過去十年美好的回憶和體驗外,還給過他好東西的。
這種好東西,是他父母都不曾給過他的。
高中以前的周煜林,是個膽小鬼,他甚至知道父母會離婚,都不敢去正面面對,因為他沒有勇氣。
高一時他喜歡美術,想成為藝術生,但他也沒有勇氣選擇,因為家裏沒有人支持他。
現在他的生活遠比高中時糟糕,親人死絕,無依無靠,他卻有勇氣,因為一點想法和沖動,重新踏入學校深造。
周煜林不得不承認,是過去十年,靳修臣把他養得這麽好的,日子那麽難,也從來沒讓他獨自面對過什麽風雨,給了他無畏的底氣。
哪怕現在他跟靳修臣分手了,但他這種性格已經養成,這是他一生的財富。
這讓他注定不會在一個低坑裏待太久,注定他會無數次擁有勇氣,從打擊中爬起來,振作,再次去面對人生。
或許,周煜林心底對這些是隐隐清楚的,所以哪怕分手的時候,那麽傷心難過,他都不曾恨過靳修臣。
但怨怪是有的,怪靳修臣把原本該圓滿美好的一段愛情,搞得支離破碎,夭折在了第十年。
所以他才會不斷地,不斷地回憶起過往那些,靳修臣傷害他的瞬間。
他還在糾結曾經受過的傷,不肯饒恕對方,也不肯饒恕自己——
一件那麽美好的東西,原本該圓滿的愛情,他擁有得好好的,卻被人莫名其妙又很突然地給打碎了,他過不去。
但此刻,周煜林心裏僅剩的那點怨怪,也緩緩消散了。
在這段感情裏,在靳修臣身上,他失去過,但也得到了很多。
是他太執拗,一味地執着于失去的東西,每次看到靳修臣,就會覺得是這個人,打碎了他的美夢,親手毀掉了他完美的愛情……
其實本質是,他內心還在對靳修臣進行索求,他不能原諒靳修臣變心,不能原諒這個人毀掉了他的愛情。
因為太愛,所以他對靳修臣、對這段感情,給予了很高很高的期待。
這就導致了他——絕對不允許這段感情失敗。
但其實,任何東西都有兩面,任何事情都可能失敗,這才是人生的常态。
要學會允許失敗。
對方只是不再愛他,其實沒有任何一個人,生來就該愛他,別人愛他愛到一半,不想愛了,那也很正常。
他要因為別人不愛他,就心生怨恨,讓自己深陷泥潭嗎。
這一瞬,仿若撥開雲霧,周煜林終于看開了。
他想,他終于能夠往前走了。
明黎見他似乎在發呆,也不打擾他,起身出了門,打算買點啤酒,今晚兩人好好聊一聊。
等周煜林回過神來,屋裏只剩他一個人了,不知道明黎去了哪裏。
他翻着手機界面,漫無目的地點着,最後想了想,發了條朋友圈。
——放下了。重新開始吧。
他想試着放下,不再去怪任何人,想全心去開始新的生活了。
這一晚,周煜林跟明黎兩人徹夜長談。
他們聊了很多,從過去到現在,再到未來,從學習到玩樂,甚至再到感情。
周煜林醉得滿臉通紅時,什麽都跟明黎說了,包括他跟靳修臣之間的糾葛。
明黎很意外他有過一段那麽長,又那麽複雜的情感經歷,但出于尊重,他什麽都沒問,只是笑眯眯地安靜聽着。
到了後半夜,周煜林迷迷糊糊地趴在茶幾上睡着了。
明黎也喝醉了,他在昏睡過去前,只記得給兩人身上搭了條毛毯。
第二天周煜林在一陣頭疼中醒來。
他發現自己還趴在桌子上,旁邊的地上倒着睡得亂七八糟的明黎。
周煜林嘆了口氣,多少年沒這麽喝過酒了,真是放縱過了頭。
拎起毛毯給明黎蓋上,他輕手輕腳地出了門。
剛把門小心翼翼地關上,身後突然貼上過來一個人。
随後他被緊緊擁入了懷抱。
這次周煜林已經能平心靜氣了,一點都沒驚到。
只有靳修臣會這樣‘襲擊’他。
周煜林輕聲說:“放手吧。”
一語雙關。
再面對靳修臣,他可以說得上是心如止水,連情緒波動的弧度都幾乎沒有。
靳修臣只是抱着他,把臉埋在他的脖頸處,一動不動。
周煜林卻能感受到,身後的人在顫動不停,連噴在他脖子上的呼吸,都是發着抖的。
這個人,好像很傷心,很難過。
但他們這樣糾纏在一起,是畸形的不對的,如今靳修臣的傷心難過,也已經跟他沒有關系了。
周煜林正打算把人掰開,突然感覺,脖子上有什麽濕潤的東西流淌而過,他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
靳修臣嗓音啞得像含了刀片:“你要去愛別人了嗎……你會跟別人在一起嗎。”
他其實最想問的,是昨晚周煜林跟明黎有沒有發生什麽……
但一張嘴心髒就好痛,痛到他五髒俱裂。
也知道自己沒資格過問。
最終所有的話,他所有的痛苦,都化作了這含蓄的兩句。
周煜林給出了一個客觀的答案:“會。”
他不是故意氣靳修臣,只是在陳述事實,如果将來遇到好的人了,為什麽不試試呢?
本以為靳修臣會像以前那樣,胡攪蠻纏,說什麽他不許,他不準之類的,周煜林連反駁和勸說的話都想好了。
但靳修臣只是更緊地抱住他,咬着牙也難忍哽咽:“那我呢。”
周煜林想了想:“你也會有別的人來愛你。世界上人這麽多,會有的。”
靳修臣心頭鈍痛無比,好像有把錘子将他的心髒砸得粉碎:“我不要他們,我只要你。”
周煜林搖搖頭,把他推開:“不可能了。”
靳修臣擡起頭,眼裏血絲密布,含着不甘和深沉的難過:“我看到你的朋友圈了,你不是放下了嗎,要重新開始了嗎,為什麽我們還是不可能?”
周煜林蹙了瞬眉,他記得他是把靳修臣的微信删了的吧?
又一想,這個人神通廣大,什麽做不到。
周煜林認真同他解釋:“是。我放下是因為我想往前走,重新開始我的人生,跟你沒有關系,你也在我放下的範圍內。”
靳修臣受到了打擊,臉色白了幾分,他顫抖着嘴唇:“我還以為……”
還以為周煜林的放下,是不再計較曾經的傷害。
還以為那樣的話,他們就可以重新開始。
周煜林繼續說:“我現在能這麽平靜地站在這兒,跟你說話,就是因為我想開了,想放下,我甚至不怪你了。”
靳修臣踉跄地後退了兩步,眼裏除了蓄起的霧氣外,還有不可置信:“為什麽……這樣我寧願你怪着我……”
他嗓音破碎不堪,好像一陣風就能吹散。
周煜林這才注意到,男人的腿似乎有點奇怪,說不上來的奇怪。
但因為靳修臣穿的黑色長款羽絨服,所以連血跡,都是安靜的,隐形的,跟他的傷口一樣,讓人看不見。
周煜林只是說:“但怪着一個人也挺累的。”
這一瞬,靳修臣徹底絕望了,差點沒站穩,渾身都痛,撕裂般的痛,好像有把刀在剜他的心髒。
原本他跟周煜林之間,還有怨和怪在連接着,讓他們拉扯着,他在周煜林心裏,總歸是不同的。
他能很輕易地挑動周煜林的情緒,這也說明,他對周煜林來說是特殊的。
如今,什麽都沒有了。
沒有了。
哪怕是他殘破地站在周煜林面前,這個人也只會平靜地看着他,眼裏空茫無一物。
好像他只是個過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