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萬象佛(六)

第006章 萬象佛(六)

孟厭頭回在五品官面前出風頭,下山路上,不時搖頭晃腦吟誦佛經。等念夠了,她回頭問崔子玉,“崔大人,我好似沒見你去過講經臺聽佛經。”

崔子玉語氣平淡,“哦,本官績效多到用不完。”

“你有多少績效?”

“上千分是有的。”

孟厭:“诶?地府的績效不是每月一清嗎?你怎會有上千分?”

崔子玉奇怪地盯着她,“五品以上仙官,可積績效,你不知道嗎?”

溫僖覺她丢臉,低着頭快步跑開。兩人房中有一本《地府為官手劄》,他記得第三條便是,“五品及以上仙官,以績效累加之數,為每年為官考核之準。”

合着,孟厭壓根沒翻開過。

怪不得他翻開時,除了面上有些油漬,內裏如新。

孟厭威風片刻,敗下陣來。

她伸出手指,算了算她的績效,“如今還剩四分,這月的十分還不知何時到手。”

“怎麽績效,還有官位大小之分啊!”

拾階而下,三人又說起伏樗。

孟厭:“聽那幾個高僧的意思,他們自知做了錯事,已多年未下山。”

“我們再去趙家和少鹹山問問。”

回岐山鎮的路上,路遇一年輕女子在路邊茶寮與圍觀百姓講佛法。

因講的也是《妙法蓮華經》,孟厭上前聽了幾句。

等女子講完,底下一人大聲喊她,“伏湫,你如今比你姐姐還厲害。”

“樗姐是引我入道之師,我之見解,皆來自她。”

等伏湫與圍觀幾人敘舊完,三人迎上去,“我們是京州來的捕役,追查伏樗消失一事。”

伏湫上下打量幾人,見他們相貌不凡,不像宵小之徒。漸漸放下戒心,與他們同路而行,“走吧,你們随我回家慢慢說。”

崔子玉:“你是最後見到伏樗的人嗎?”

伏湫黯然點頭,“樗姐走時,交給我一本佛經,要我好好參悟。”

她那時方八歲,以為姐姐覺她近來貪玩,于佛法一事上多有松懈,想以佛經提醒她而已。

可等她認真讀完那本佛經,她的姐姐卻再未回過家。

孟厭問道:“她走時,可有怪異之處?”

伏湫想了想,“沒有。她走前的兩個月,心情都極為高興。每日夙興夜寐,捧着佛經細看,言語間好似要去做什麽大事。”

“她要做什麽事,你知道嗎?”

“不知,”伏湫嬌俏轉身,吟唱起佛經,“但總歸樗姐死後,定會去西天極樂之地。”

崔子玉和孟厭在心裏暗暗接話,“她得先來地府。”

伏湫要回的家,正是趙家。

十年前,趙遠弘瘋了後,趙家爹娘照顧了他兩年,逐漸力不從心。

恰好雁姑在鎮上找活計,遇到他們,答應幫他們一輩子照顧趙遠弘。

只不過,她嫁進趙家,只有一個條件,那便是帶着伏湫。

“樗姐尚在時,常說雁姐和弘哥天生一對,”伏湫性子歡脫,說起三人的糾葛,更是妙語連珠,“雁姐性子潑辣,最适合拿捏弘哥這團軟面團。樗姐不行,她太過心軟,遇事只知哭哭啼啼。”

伏樗也是看出兩人合适,才在離開之前,時常讓雁姑與趙遠弘相處。

她深知雁姑性情耿直,承諾之事,決不食言,這才放心将伏湫與趙遠弘托付給她。

“你們別怪樗姐推雁姐入火坑,”伏湫怕三人誤會伏樗之意,特意回身解釋,“雁姐被夫家休棄,被親人趕走,早已沒了家。樗姐真心實意覺得弘哥好,才撮合他們。”

說話間,趙家到了。

伏湫蹦蹦跳跳上前叩門,“趙叔、趙嬸、雁姐,弘哥。我回來了。”

今日開門之人是趙遠弘,眼神清明,一臉笑意,“湫妹回來了,快進去,雁娘在等你。”

伏湫回頭喊他們,“你們快進來啊。”

趙遠弘側身看向他們,“湫妹,他們三人昨日來過的。”

孟厭小聲嘀咕,“他不是瘋了嗎?”

溫僖攬着她,“今日清醒了呗。”

三人随伏湫進門,雁姑見他們去而複返,急忙詢問:“是他們做的嗎?”

崔子玉擺手,“他們得知伏樗無故消失後,羞愧難言,已近十年未下山。還在寺中為她點了一盞長命蓮花燈,日夜期盼佛祖佑她平安歸來。”

“生不見人,死不見骨。”雁姑失望嘆氣。轉瞬,她又樂開了花,“沒準伏樗早登極樂,成了神仙。”

自始至終都未開口的趙遠弘,突然插話說了一句,“她還在少鹹山。”

孟厭小心翼翼問他,“你為什麽說她還在少鹹山啊?”

趙遠弘:“我那日送她上山後,一直守在山下唯一的路口。”

他等了一日,未見她下山。等到儋耳老祖帶着四位弟子上山,他以為伏樗又要留在山上與他們辯論佛法,便先行回家。

等到翌日,雁姑帶着伏湫找來,說伏樗昨日離家後,一直未歸。

他心中着急,便去報官,帶着衙役上山尋人。

孟厭:“你為何覺得她又要留在山上與他們辯論佛法?”

趙遠弘閉上眼睛,面上湧起一陣痛苦之色。雁姑見狀輕輕握住他的手,才讓他得以繼續說下去。

“爹娘趕走她後,她心生死意,是儋耳老祖路過救了她。”

儋耳老祖救下伏樗後,給她佛經,勸她放下。自此,伏樗常常上山,向儋耳老祖讨教佛法。

有時,她會宿在山上,與他們辯論佛法。

儋耳老祖單槍匹馬,伏樗與另外四人為伍。

他聽伏樗提過幾次,說儋耳老祖經常将他們辯的啞口無言。

崔子玉:“你帶衙役上山時,太平教的五人可有異常?”

趙遠弘答沒有,“他們都說沒有見過伏樗。”

案子已入死胡同,孟厭拉着兩人去角落,“崔大人,可否找山神問問?”

“問什麽?”

“山神掌一山生靈,我們可以問問他,伏樗消失前,最後出現在山中何處。”

“這個時辰,山神應已沉睡,我們明日再來?”

“行!”

明日來,便得早起。孟厭本不想走,是崔子玉說,土地神昨夜回地府幫他們告假,被月浮玉抓到錯處,扣了三分。今日好話說盡,都不願幫他們跑一趟了。

孟厭不懂,“他幫我們告假,怎會被扣分?”

崔子玉随口應她,“他也真是的,比你還會偷懶。戌時不到,便跑了個沒影。結果,方到地府門口,迎頭撞上月浮玉。”

“崔大人,其實下官沒有很會偷懶。”

“哦。”

孟厭悲憤交加,緩步退到後面與溫僖訴苦,“崔大人真是一語傷人。”

“誰讓你月月績效墊底。”

別說崔子玉,溫僖也覺面上無光。

他一個跟班,每月辛苦侍弄彼岸花,都能拿夠俸祿。

反觀孟厭一個孟婆,每日僅需做些熬湯的小事。她倒好,熬湯熬不成,取火取不來。連追個游魂,都能追進十八層地獄,把游魂吓個半死不活。

連番被傷,孟厭氣急,“她是你主子,還是我是你主子?”

溫僖淡漠地看她一眼,“若她是我主子,我今日會跑來人間受苦?”

“你還有臉說我?”孟厭記起他守夜之事,“趙家爹娘回來,你喊也未喊,這事我還沒找你算賬呢!”

“我跟你說了。”

“你說什麽了?”

“我說他們回來了,你好似在做什麽夢吧,抱着我又親又啃不撒手。我盯了一夜,身子虛弱,只好躺下任你動作。”

“是嗎?”

孟厭低着頭,死命回想今早做了何夢。

想着想着,三人到了鬼門關。月浮玉如一尊門神守在門口,朱砂筆在紙上來來去去比劃。

崔子玉徑直走過,孟厭正要跟上去,被月浮玉喊住,“查案司孟厭,不尊上司,扣一分。”

孟厭看着潇灑遠去的崔子玉,回頭又瞧瞧月浮玉,“下官何時不尊上司了?”

月浮玉背着手,“本官在此,你為何不問好?”

孟厭指指崔子玉,“她不是也沒問好嗎?”

溫僖無語望天,一把拖走她,“你回去好好看看《地府為官手劄》。”

孟厭驚慌失措,“那本書很重要嗎?”

“不算很重要。”

“那就好。上回泰媪大人讓我加把火,我順手把那本書丢進了火盆,燒成了灰。”

“……”

直到回房,孟厭仍不知她錯在何處,只好央溫僖說一說。

溫僖無奈地看着她,一條一條背起《地府為官手劄》中所記的規矩,“第六條,五品以上仙官,無需向上司問好。”

“做五品官,可真好!”

孟厭躺在床上,夢中全是她一朝升官,躺着數銀子的好日子。想到得意處,她轉身抱緊身旁之人,喃喃道:“溫僖,我倆努力些,争取當上五品官。”

“這傻子,倒挺會做夢。”因她尚在夢中,不知今夜回她之人,語氣陰冷。

與往日枕邊之人,截然不同。

第二日出地府時,孟厭鬥志昂揚,揚言三日內必破此案。

崔子玉放緩步子,靠近溫僖,“她怎麽了?”

“沒怎麽,還在做白日夢。”

他們這回并未去趙家,直接進山找少鹹山的山神。

山神得知三人來意,遙遙指了指金門峰上的一處山洞,“她最後出現在那裏。”

崔子玉:“你能用法術找找她的屍身在何處嗎?”

山神搖頭:“金門峰乃佛門重地,神仙的法術在此全部失靈。往日有幾位判官來過,下官随他們找過幾次,都沒發現她的屍身。只知她消失前,出現在一處山洞門口。”

總歸知曉伏樗最後去了何處,三人信心滿滿,朝那處山洞走去。

臨走前,山神叫住三人,“對了,她妹妹今日好似也去了那處山洞。”

三人害怕伏湫出事,急忙離開。

半路遇到上山尋人的雁姑與趙遠弘,兩人一臉焦急,“今早湫妹留下一封書信,有人瞧見她來了少鹹山。”

信中僅十五字,字字驚心:“我已下定決心,與樗姐同去極樂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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