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空蕩蕩的衣袖

正文 空蕩蕩的衣袖

房門鎖被旋開,許汀舟親自過來開了門。

蘇心蘊推門不是第一次看到那樣的許汀舟:微微低着頭看向她,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白色的襯衣解着兩顆紐扣,露出兩小截線條停勻的鎖骨來……

“怎麽?第一天認識我?”

許汀舟自嘲地笑了笑,下意識般縮了縮肩膀。空蕩蕩的襯衫右袖被帶動起來,小幅度地晃了晃。

蘇心蘊的睫毛輕顫,像被什麽細碎的玻璃屑刺了一下,那麽多年了,每每看到這樣的許汀舟,她還是會暗生嘆息。

“身材很好。”最終她沖她粲然一笑。“需要我幫你把袖子挽起來嗎?”

“嗯,挽起來打個結方便一點。”

蘇心蘊将他的襯衫右袖往上折起,又仔細地打好一個結:“其實今天你突然戴上美容手我還蠻意外的,你平時不都不喜歡戴的嗎?”

“不是喜不喜歡的問題,是沒有必要。”許汀舟示意她向辦公室外間走,自己則跟在她的後面走出來。

房間裏鋪着厚厚的地毯,蘇心蘊幾乎聽不到身後有任何的腳步聲。

然而她知道,他走得很慢:右腿先向前跨出一小步,左腿再拖着跟上。

因為他的左腿膝蓋和腳踝幾乎無法自由屈伸。

二十歲以後的他,就是這樣走路的。

也是二十歲以後,他才變成了依靠左手做事的“左撇子”。

她看着他坐回自己的辦公椅,臉上悄悄收起了方才那一瞬的情緒,這時才勉強有了心情和他談笑。

“我以為你是因為今天有新人報到,怕她一時不習慣所以才那樣穿的,心裏還想,這小姑娘挺有面子,以前來人也不見你這樣的。”

“當然不會是為了她。”許汀舟擡眸看她,“我爸爸給我安排了相親——今天中午。他建議我戴上那個東西,免得第一次見面就給人太大沖擊。可我想了想,還是算了,突然戴上也不習慣。”

蘇心蘊的上身略往前傾了傾,一只手抓住了許汀舟的桌角,輕輕地問了句:“你打算結婚了?”

“我從沒有說過自己是不婚主義者。”許汀舟平靜地道,“既然要結婚,與其等待不知道什麽時候到來的緣分,相親反而是個比較直截了當節省時間和精力的途徑。”

“很像你的回答。”蘇心蘊道,“那麽我猜,比起氣氛,不影響你的既定安排是你的首選,所以你選擇中午而不是晚上約會,對嗎?”

“晚上我的确有事。”許汀舟笑着答,眉角卻有幾分微蹙,“而且,白天光線好,你不覺得比起氣氛,讓人能看清楚我更重要麽?”

“汀舟……”蘇心蘊欲言又止。

“行了,心蘊,如果我怕別人看,就不會這樣出來見人。”許汀舟從椅子上起身,慢慢挪到蘇心蘊的跟前,俯下頭看着她。“這個問題讨論暫時告一段落,如果有後續,你又想聽我啰嗦的話,我可以找個時間說給你聽。我想你進來應該不是為了跟我說這些事的吧?”

蘇心蘊攏了攏頭發,正色道:“是,我是想跟你說,趙富剛最近又有動作……”

趙富剛是許汀舟的親姐夫。許汀舟就一個姐姐,兩人的關系并不睦。

“心蘊,”他按着自己的太陽穴揉了揉,“今天不談這個好麽?今天是我姐姐的生日。我不想晚上吃飯的時候一時忍不住壞了氣氛……”

“頭又疼了嗎?”都不消他再說什麽制止的話,只要一看到他這副皺着眉揉按太陽穴的模樣,她也沒有心思再說任何影響他情緒的話。那一次的慘禍,讓他失去了一整條手臂、幾乎毀掉了他的左腿,還伴随着此後不時發作的頭疼病……

他拉開抽屜,動作很娴熟地拿出一板藥來,用左手指甲掐開膠囊的封膜後,倒出一顆在桌上,再捏起來吞掉。

“別亂吃止疼藥。”說是這麽說,蘇心蘊卻是第一時間把水杯送到他的唇邊。

許汀舟接過杯子,喝了兩口。“雷都劈不死我,幾顆藥丸還能要了我的命不成?”

他的口氣輕飄飄的,似乎是随口說一句玩笑。

蘇心蘊的指尖卻顫了一下,慌亂地背過身去。

“對不起,”他的語氣裏有真誠的歉意,“我不該提這件事,畢竟你父親也……”

“沒什麽對不起的,只是覺得沒有必要提而已。”她轉過身道,“我先出去工作了。”

走到門邊,她忽然回過身,問:“中午要我送你去嗎?”

許汀舟托着腮,沉靜地看了她一會兒,才說:“也好,免得于叔回家亂說。”

蘇心蘊笑了笑,推門而出。

一上午,林棉在蘇心蘊的指導下,把一些舊年不太重要卻種類繁雜的文檔歸類,又打印了第二天要用的會議資料,全部裝訂妥帖後,已經是午餐時間。

林棉的座位并不挨着蘇心蘊,而是離公共辦公區比較近。她起身剛準備問蘇心蘊去不去吃飯,卻見她背起了坤包,很明顯是準備外出的樣子。

她思忖了一下,還是覺得自己不要多嘴詢問比較好。倒是蘇心蘊主動過來和她打了個招呼:“林棉,我中午要陪許總出去辦點事,食堂在頂樓,刷員工卡就可以就餐。”

林棉謝過了她。

“小林,一起去吃飯呗。”和她打招呼的是沈喬。沈喬只比她大兩三歲,是這間公司的出納。小而圓的臉蛋很讨喜歡,待人也是很熱情。兩人早上在茶水間碰到,随口聊過幾句,許是因為兩人都是比較外向型的個性,年齡又相仿,因此簡短談天過後,彼此印象都不錯。

林棉連忙答應,下意識地低頭檢查了一下員工卡是否挂在脖子上。擡起頭的時候,只聽見周圍有好幾個人人謙恭地對從對門裏出來的人打招呼道:“許總。”

她聽到那兩個字就有些緊張,嘴巴更是慢了一拍,等衆人的聲音都落地了,那聲稱謂才叫出口。

甚至,還被她吃掉了一個字。

因為她實在太震驚、太震驚了!

許汀舟竟然不是她以為的“左撇子”,而是一個完全沒有右臂的人。

他的右臂只保留了肩關節往下一點點,似乎還有腋窩,将襯衫的袖子壓出一點褶皺,随後便是癟塌的一段,再往後便是一個打好的布結。

往後的幾分鐘裏她的大腦幾乎是空白的,甚至沒有注意到熬許汀舟是否也和大家打了招呼,整個腦海裏只有那個人給他下的嚴厲評語。現在這一刻,她不得不認:無論是許汀舟還是蘇心蘊都沒有說錯,自己的觀察力真的很有問題!

然後,當她發現許汀舟不甚方便的步态後,她感覺自己再一次受到了強烈沖擊。

“你不知道?”等許汀舟和蘇心蘊走遠後,沈喬挽住林棉,湊在她耳邊,用一種很驚疑的口吻小聲道。

林棉好容易回過神來:“你是指……許總的手和腿?”

“很可惜吧?真是天妒藍顏!”沈喬把聲音壓得更低了幾分,“不過,許總這樣的男人,無論是健全還是殘缺,都只适合遠觀。”

林棉的腦子不夠轉了,只能邊跟着沈喬往電梯走,邊靜靜地聽她分析。

“如果他是健全的,那麽對這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女人來說,都是可望不可即的存在。可如果是現在這樣的他,對這世上的多數女人來說,非但‘可望不可即’這一點沒有改變,更糟糕的是,即便能夠企及,可又該換自己放不下某些顧慮了。”

林棉不是完全聽懂,但也并非完全不明白沈喬所指的顧慮。

“你不怕我賣了你?”林棉不曉得接什麽話合适,只好和沈喬玩笑道。

“我不怕。”沈喬聳聳肩,“因為我和他有‘特殊關系’。”

“啊?”“叮”地一聲,電梯在林棉身前打開,而她卻被沈喬的話驚得愣住不動了。

“瞧你吓的。”沈喬拉她進了電梯,直到電梯門在抵達頂樓後打開,裏面出來的人走散了後,她才樂呵呵地繼續說道,“想歪了?我呀,真不擔心你告發我什麽,即使你說了,我想他也不會把我怎麽樣,因為他這個人分得清好歹,我的話雖然不中聽,卻是很實在的。而且,他最好的朋友,是我的未婚夫,我認識他的年頭,大概和蘇心蘊差不多長。”

“蘇心蘊什麽時候認識許總的?”沈喬的話信息量很大,林棉還來不及一一消化,只顧得上憑直覺問了這一句。

“應該是他出意外受傷以後。”沈喬道,“大約是他二十來歲的時候。”

“什麽樣的意外?”

沈喬的眼中閃過一絲憐惜的情緒:“雷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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