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深深巷裏淺淺心事

正文 深深巷裏淺淺心事

車子從鬧市區拐進一條林蔭小道。這條街雖然仍處于鬧市區,卻不見熙攘,以居民樓為主。許汀舟讓蘇心蘊在一個名叫“芳華裏”的老式連排洋房小區門口停了車。紅磚牌樓下的鐵門敞開了半扇,通向幾排深深的巷道,左右一水兒是清水紅磚的公寓樓。

蘇心蘊将車子歇火後詫異道:“你和人約的這裏?”

許汀舟道:“公司附近不太方便,恰好不久前和朋友在這裏的一家私房菜館吃過飯,味道出奇得好,地方又清淨,我就幹脆訂的這裏。”他望向她,淡淡地又道,“下次有機會我可以帶你來試試。你別看這裏環境簡陋,擋不住口碑在外,還蠻難約的。”

蘇心蘊挂着一絲笑意道:“沒想到你還挺上心的嘛。”

許汀舟仍舊一副淡淡的口吻:“對誰?”

他的眼睛裏有一瞬的光芒微露,蘇心蘊卻迅速躲開了。

他的鼻腔裏輕輕舒了一口氣,喉結滾動了一下:“你覺得我應該去嗎?”

“去哪兒?”蘇心蘊低低地追問了一句。

許汀舟略側過身,左手把住了車門把手,卻沒有立即推開車門。他似乎斟酌了一下才開口:“你明知道……”

蘇心蘊的心劇烈地跳動了起來,她甚至覺得自己已經伸手阻攔住了身邊的這個男人。可是她沒有,她最終還是定定地坐在駕駛座上,看着他朝着巷子深處走遠。

一步一步,右腿拖着左腿。

右邊的衣袖随着他的腳步晃動得很憂傷。

她別過眼去,眼淚無聲流下。

午休過後,林棉再次見到許汀舟的時候,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她這時才看清楚這個男人幾分:他長得不難看,也并不是兇神惡煞的樣子,他的眼睛很清澈,鼻梁很挺,嘴唇不厚也不薄,頭發和眉毛都很濃密,襯衫的領口露出很漂亮的鎖骨,胸膛寬闊,小腹平坦。他有着挺拔的身材,如果不是缺失了一條手臂,幾乎可以說是完美的。林棉有點明白沈喬所言的“可望不可即”的意思了。

看着他走進自己的辦公室時那蹒跚的腳步,林棉不由蹙起了眉。

那個人,也很不容易吧。

“那個時候他在上大學,暑假的時候,他爸爸帶他去高爾夫球場練球。誰知道,就這麽不巧,遇上了雷雨天。雨還沒下下來,閃電把他給擊中了。當時我未婚夫也在場,許汀舟被搶救了好幾天才救回來。先是要确保保命,然後再考慮盡量保留肢體。他的右臂當時就保不住了,左腿是好不容易才保下來的。那個時候,我和汪豫——哦,就是我未婚夫不知道哭掉了多少眼淚。大家都是認識多年的好朋友,汪豫又更是他從小玩到大的兄弟,他沒醒的時候,我們哭,他醒了,我們跟着他一起哭……”

許汀舟受傷的經歷讓林棉也快聽哭了。可是她忍不住問沈喬,為什麽要把這些私事告訴她一個初來乍到的實習生。

對此,沈喬的回答讓她大跌眼鏡:“不好意思哦,我前幾天找許汀舟簽字的時候,正好汪豫在把你們這批實習生的資料給他看。可能是因為私下裏太熟了,他們談話的時候沒有避諱我,我也就聽了幾句。聽說你在大一的時候領養了一個棄嬰,我當時就覺得,你一定是個特別有愛心的好姑娘。”

沈喬說到這裏的時候,林棉才反應過來,汪豫好像是“文心”的HR總監。

關于收養棄嬰……林棉苦笑,這件事一言難盡加一時沖動,她也不知道自己算是有愛心還是沒頭腦……

但是有一點林棉覺得很奇怪,當即問沈喬:“可我填資料的時候,并沒有說我的孩子是我收養的棄嬰啊。”

沈喬道:“我們公司是在你們校園做的招聘,你們學校的老師還挺負責的,跟HR交流過你的情況。汪豫私下裏和我說,只要你的各方面條件不比別的候選人差,他是一定會優先錄用你的。”沈喬接下來的這一句讓林棉更是驚訝,“許汀舟也贊同他的意見,他說,你比起其他人更需要這份工作,也比其他人更值得擁有一份好工作。”

許汀舟?這樣感性的話語,是那個看上去冷冰冰的、公事公辦臉的許汀舟說的嗎?

沈喬還說:“早上你從他辦公室出來後,你和蘇心蘊的對話我聽到了一些。我知道你初來乍到,對于許汀舟的脾性還不太習慣。我不想你因為許汀舟的待人處事方式對他這個人存有誤解。他不擅長表現得和藹可親,但他其實不像他的外表那樣沒有人情味。你值得得到這份工作,而他也值得你更用心的為他工作。你這個職位雖然不高,卻是有留任機會的,這意味着你今後可能會長期與他正面打交道。他在公司表面風光無限,其實撐得很不容易,方方面面的壓力都很大,以前有蘇心蘊從旁協助他,以後又多了一個你。你不要小看自己,許汀舟身邊的員工,應該都是不容小觑的。”

許汀舟應該是個好人吧?林棉想。否則,不會有人如此用心地維護着他的形象、在乎他的感受。看得出來,蘇心蘊和沈喬對待許汀舟的關心已經遠遠超出了普通上下級的關系。

林棉望着那扇緊閉的房門發呆了一會兒,直到桌上的電話響起,她才回過神來,慌忙接起電話。

“給我一杯咖啡,謝謝。”

許汀舟的聲音隔着電話聽來更加具有磁性,禮貌而又疏離。林棉莫名地心跳加速,也不知是由于剛才的幾分鐘裏腦子裏轉的都是這個人的事,突然接到電話有點“心虛”,還是因為早上許汀舟的态度讓她“心有餘悸”,她立即調整好心情和語氣,回複道:“好的,許總。”想了想,終究還是問了出來,“不好意思,我還不曉得您喝咖啡的口味,糖和奶都要嗎?”

許汀舟說:“提神而已,黑咖啡就好,要濃一點的。”

“好的。”她沒有耽擱,立即起身去了茶水間。

林棉将泡好的咖啡杯放到了許汀舟的左手邊,還有一小碟裝好的蘇打餅幹。

他看了她一眼:“謝謝。”

“咖啡我按照您說的,泡得很濃。不過,”林棉頓了頓,還是鼓起勇氣說了出來,“我見您早上已經喝了一杯咖啡了,這樣濃的咖啡單喝很傷胃,因此我還給您拿了點蘇打餅幹。”

許汀舟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的眼睛:“半天不見,簡直判若兩人。可會不會太刻意了一點?”

“刻意什麽?”林棉一時沒壓住性子,“你的意思是,我在刻意讨好你嗎?”

“讨好自己的老板并不算什麽丢人的事,你的反應不用那麽大。”

林棉不說話了,視線卻沒有挪開,反而越發迎上他的眼。

“你想說什麽?”許汀舟挑眉道。

林棉一咬牙:“我沒有在讨好你,我只是在學習做一個合格的下屬。你早上對我的評價我都接受,而接受的最佳态度,我認為是立即更正自己的錯誤、補全自己的不足。所以,我試着站在你的角度來看待你的需求。——僅此而已。如果我讨好了你,那也只是湊巧。”

他不言不語地看了她幾乎有一分鐘。她看不出他心底的情緒,便有些暗悔自己的沖動。但為了防止自己越描越黑激怒于他,她選擇了保持沉默。

驀地他微笑起來,眉目狹長,神情舒展:“很‘湊巧’——你讨好了我,謝謝你的咖啡和餅幹。”

林棉再三确認他的神情,發現他的話似乎是真心的。

“如果之前或以後我有什麽說得不妥或做得不妥的地方,你也大可以直接告訴我。我這個人缺點不少,脾氣尤壞,但并非不通情理。其實我想了想早上的事,你固然表現得有缺憾,我卻也對你苛責了些。畢竟,你對我的情況并不了解,沒有想到一些細節也是正常的。”仿佛下意識般,他側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右肩,“早上你到我辦公室時,因為我戴了義肢,你可能壓根沒有發現我的殘缺,所以你之後的表現,也不能全怪你粗心。”

他的語氣平和、真誠,讓林棉意外而感動。特別是他提到自己“殘缺”這兩個字的時候,她覺得自己的心被小針勾了一下。“許總,即便如此,在您和我握手的那刻,我也應該知道,你慣用的是左手。說到底,還是我自己欠考慮。”

許汀舟端起咖啡,呷了一口:“也許日後你還會失誤,還會為你的‘欠考慮’遭我責備,可我不得不說,你泡的咖啡不錯。”

“許總,你第一次誇我诶!”林棉笑得好開心。

“并不會因為你咖啡泡的好給你加薪。”許汀舟一本正經臉。

“嘻嘻嘻。”林棉笑得更歡了。

“也不會僅僅因為這點就把你轉正。”

“哦。”林棉依然堆着笑。

“可是會給你的考核加分。”他的語氣依然認真,唇角卻微微翹起。

林棉呆住了,她發現,那個給人第一印象酷酷的許汀舟,竟然有一雙帶笑的眼睛。

——明亮、清透,沒有任何防備,仿佛藏不住任何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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