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高貴的嘲諷
正文 高貴的嘲諷
第二天再辦公室見到許汀舟的時候,基于昨晚與他的對話,林棉略感尴尬。許汀舟倒是神色如常,似乎一點也不記得自己曾對她說過什麽。林棉想,或者他真的不覺得自己昨晚的話有任何不妥當。
林棉雖然就坐在許汀舟辦公室門口辦公,彼此間直接的工作接觸其實并不太多,更多時候她是在為蘇心蘊打下手。今天派給她的事不是很多,一空下來,她就難免胡思亂想:許汀舟昨晚古怪的“建議”讓她心神不寧,她竟無法置若罔聞。她并不氣他莫名其妙幹預她的感情選擇,反而正因為她覺得許汀舟不是那種喜歡插手別人生活的人,所以更加不安。
中午吃飯前,她收到男友的微信,與她約定好周六去她家上門的事宜。從時間到準備什麽禮物,關柏延考慮得無一不全。她簡短回應,對于他的提議一切都說“好”。
放下手機,林棉的心忽然迷惘更深。她驀然起身,敲門走進許汀舟的辦公室。
許汀舟的左手仍然放在筆記本鍵盤上,只微微擡了下巴,看了她一眼。
“對不起,許總,打擾一下。”她覺得自己很是冒昧,但就是忍不住要找他把話說個明白。
他的左手從鍵盤上滑開,身子向後略仰:“為昨晚的事?”
她沒想到他已然猜透,便也幹脆地回應:“是。”
“不信?”
“談不上信與不信,只是……”
“那就是不信我的話。”他哂笑道,“請便。”
“我總不能無緣無故就讓人出局吧?”她争辯道,“他對我很好。”
“這世上,有些人的好是很廉價的。”許汀舟一臉不屑,“你需要這種廉價的體貼嗎?”
林棉看着他的神情、聽着他的語氣,積壓了一晚上的不悅忽然發酵,忍不住沖口而出道:“許總是覺得,‘高貴的嘲諷’比較适合我?”
許汀舟似乎沒料到她的反應,神色一怔。但他顯然在這一輪的情緒克制中比林棉略勝一籌,只淡淡地回了一句:“我想,是我應該收回我‘多餘的建議’。”
林棉此刻理智又占了上風,她有些後悔自己剛才的語氣不善。畢竟,她仍然要在眼前這個男人手底下工作,而且,許汀舟雖然有些不可理喻之處,但她并不因此認為他是那種惡意中傷別人的人,許是中間有什麽誤解也未可知。
他的面色不豫,傻子也看得出來;左手握緊了鼠标,似乎自顧自開始工作,不再理會房間裏的另一個人。
林棉只好說:“我出去工作了。”
許汀舟連眼皮也沒擡。
她走出來的樣子簡直像沒了魂。
蘇心蘊朝她看了一眼,道:“你挨訓了?”
她跌坐在椅子裏,搖了搖頭。“我想,可能比挨訓更糟。”
蘇心蘊的眼裏好奇中摻雜了擔憂。
“也許,算是和許總……吵了一架?”她胡亂揉了揉自己半長的頭發,把臉埋進了胳膊彎裏,趴在了桌面上。“我到底做了什麽啊!”悶聲悶氣的哀嘆從她的胳膊肘裏傳出來。
當林棉再次擡起臉的時候,蘇心蘊已經不在自己身旁。
下意識地擡頭往許汀舟的辦公室看了一眼,從半遮的百葉窗裏,她看到了蘇心蘊的身影。
蘇心蘊是為她得罪老板的事進去找他的嗎?
她不得而知,只是越想越郁悶。對!就是很郁悶!郁悶的情緒遠遠大于單純得罪一名上司的恐懼感。
她點開lync上與許汀舟的對話框。
很想對他表達些什麽,可她打不出一個字來。說“對不起”吧,她不甘心,在她心裏,自己的态度即使有問題,許汀舟那方面也不是無刺可挑的。她不想“谄媚”到那種地步。
或者,發一個表情符比較合适?既可以緩和僵持的氣氛,又顯得比較自然?
微微示好,也不算太虧“氣節”……
她揉了揉太陽穴。鼠标輕輕在那些小小的表情符上滑動:
紅心、紅唇、紅玫瑰……
通通pass掉!
驀地,她的眼睛落到了一個“咖啡杯”的表情符上。一霎間想到不久前他曾經誇贊過她泡咖啡的手藝,不禁莞爾一笑。
就它了!
才點了發送,就看到蘇心蘊從老板的辦公室裏走了出來。林棉不知為何有些心虛,便把與許汀舟的對話框給最小化了。
蘇心蘊并沒朝她走過來,甚至沒有朝她的方向多看一眼就兀自回到自己的位子坐下工作了。
她的眼睛盯着筆記本屏幕,一眨不眨。
不一會兒,對話框閃動了起來。
她興奮地點開,如她所願,真是許汀舟回的:
—— 一杯虛拟的咖啡就想求得上司的原諒?
林棉暗自撇嘴:誰說要你原諒了!你自己也很有問題好吧?
她當然不敢這麽回複。
可是……等等!她再一次閱讀了一遍他發來的短小句子,猛地一拍腦門,突然有了更深層次的領會!
一杯虛拟的咖啡……虛拟……難道他的意思是……
她笑了,如一只快樂的小兔一般起身跑向茶水間。
她端着咖啡杯進去的時候,心裏還是有些忐忑的。
在她放下杯子後,許汀舟主動對她說了一句:“謝謝。”
她的心釋然了大半。 “不客氣。”她說。
許汀舟呷了一口咖啡:“沒有給我加點料什麽的吧?”
林棉知道他是開玩笑,神色和語氣也松快起來:“喝都喝了,還問?晚了點吧?”
他沉吟道:“喝下去的大概不能吐出來,但是,如果搞清楚喝下去的東西有問題,至少可以停止繼續喝,不至于鬧到無藥可救。”
他的話中有話,她聽得出來。好不容易緩和了氣氛,她也不想和他争辯。而且,她也覺得他或許有他的道理,只是可能自己的悟性太差,還沒有領會到背後的精髓。
“我無意幹涉你的生活。”許汀舟道,“但我不至于是指望你過得更壞的人。我們并無利益牽扯,你大可以相信我的善意。”
林棉相信他的善意。
“可能我比較笨,看不清楚真相。”林棉因疑惑而焦慮,“所以,可不可以拜托您把話說明白一些?我男朋友哪裏得罪過您嗎?還是您知道他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僅僅因為一個人得罪過我我就去中傷他——這種事我做不出來。”他道,“疏不間親的道理,我也是懂的。我不意外,在我和他之間,你會比較傾向于相信自己的男朋友。”
是嗎?真的毫無意外嗎?
林棉扪心自問的結果,居然令她自己有一絲震驚:坦白說,她發現自己已經因為許汀舟的話對關柏延産生了信任危機。或許是因為關柏延和她交往時間尚短?不,她無法說服自己,畢竟,她來到許氏的公司工作,時間也長不了多少。和許汀舟交際寥寥,多半是在工作場合淺淺的交流,遠談不上知心故交的地步。
很奇怪,她對他的信任的來源多半不是理智判斷,而是一種本能。他固執、甚至有些地方存在偏執;他待人接物少見熱忱,時見陰郁、不乏冷酷,對于很多人來說,他不是個很好相處的人。
他與她在職位上天懸地隔,在經歷上毫無相似,性情上也未見得有多少重合默契,但是,短短的時間內,不知不覺中她竟然對他的存在有了幾分倚重感。她發現自己無法忽視他給出的意見——無論是針對工作還是她的私人領域。
“你出去工作吧。”許汀舟冷淡卻不失禮貌地對她說道,“關于這件事的談話,到此為止。”
“不。”林棉望着他,下定決心追問到底,“我還是想弄清楚原因。”
他似乎沒料到她的反應。“你可以選擇不信。”
“問題的症結在于我幾乎已經要相信了。”她直直地看着他的臉,“如果我真的不信你的話,我想我不會給你泡這杯咖啡。因為我會很生氣,即使你是我的老板,我也不接受別人無端中傷自己的朋友。”
“朋友?”他的語調意味深長。
她一愣,接着回道:“都一樣,朋友或者男朋友。”
“也就是說,你不認為我的話是無端中傷,而是‘有的放矢’?”
盡管心裏有些膈應,但她還是承認了: “對。我認為,你有你的理由,足以說服我的理由。”
“我為什麽要費力說服你?”、
“如果你不期望把我說服,你就不會對我提出那樣聽上去不太合乎常理的建議。”她說,“你的本意總不會希望你的好心勸誡被我當做耳旁風吧?”
許汀舟看着她認真的模樣,忽然發笑:“我真不該破例當個多管閑事的人。好吧,下班之後,我再和你談這件事。你先回去工作,晚上我請你吃飯。”
“請我吃飯?”她吓了一跳,“為什麽?”
“罰我自己啊。”他的聲音沉穩認真。
“為了什麽?”她已經完全昏掉了。
“懲罰我自己一時興起,多管閑事,現在可好——甩不脫了。”
林棉覺得如果在卡通片裏,她現在的形象一定是頭頂一個大問號加感嘆號!
—— 不,是無數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