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四十章
次日, 江寒之早早便起了床。雖說豫州的寒災八成是假的,但他們畢竟是以赈災的名義來的,總不好睡到日曬三竿再起。
衆人洗漱完用過早飯, 豫州的知州便帶着一行人來了驿館。
王大人朝他介紹了三皇子和江寒之等人, 對方雖然早就知道此行的人裏都有誰,但見了面還是佯裝驚訝了一番,直言沒想到還勞動了三殿下親臨。
“在下着人在府中備了薄酒,昨夜匆忙不及招待,今日殿下和諸位定要賞光。”那知州道。
“知州大人,我等奉命前來豫州乃是為了赈災,怎好什麽都不做便去你府上吃酒?這若是傳到陛下耳朵裏, 我等哪還有臉面回京?”王大人不鹹不淡地道。
“王大人說得是,在下考慮不周。”知州忙改口。
“你帶我們去城中看看吧。”三皇子朝那知州道:“既然是赈災, 總要知道百姓境況如何, 對吧?”
“是,那便依殿下的意思。”
那知州并未再多言, 引着衆人便出了驿館。
大雪早已停了, 但城中的雪尚未清理,只街上被人掃出了一條可供馬車通行的路,其他地方一眼望去都是白茫茫一片,看上去确實為這座城平添了幾分酷寒之感。
距離驿館不遠處便有一處施粥的棚子,知州引着衆人去了那裏。王大人親自上前領了一碗粥, 還當着衆人的面嘗了一口。
“粥很稠啊。”王大人意味深長地道。
“庫中尚有餘糧,這麽冷的天總不好叫百姓喝稀粥,本官特意吩咐了他們熬得稠一些。”
王大人目光掃過排隊領粥的百姓, 見他們秩序井然,既不混亂也不吵鬧, 只前後的人偶爾小聲交談幾句。
“知州大人說庫中尚有餘糧,只不知這餘糧尚有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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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大人有所不知,前些日子下官籌到了一些糧食,想來……能撐不少時日。”
三皇子聞言一挑眉,“你的意思是說,豫州不缺糧?那缺什麽?”
“下官也是怕陛下煩憂,這段時間才拼命籌措糧食,前幾日已有折子上報了朝廷此事。沒想到三殿下和諸位已經啓程了……這實在是,下官深感慚愧。”
江寒之聞言有些想笑,沒想到這豫州的知州還挺拿得起放得下。他為了一個季度的賦稅謊報寒災,得知皇帝派了欽差以後,竟然沒有選擇一意孤行,而是立刻做了補救,在欽差到來之前又上了一道折子說籌到了糧食。
雖說是亡羊補牢,但總比硬着頭皮繼續演要好一些。
“那你報什麽寒災啊?大過年逗着我們玩兒呢?”三皇子沒好氣地道。
“殿下息怒。”王大人适時開口:“豫州能自行解決此事,知州大人又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籌措到糧食,這是好事啊。至少豫州百姓不必餓着肚子過冬,陛下也能放心了。”
“這豫州看來是用不上咱們喽。”成圓道。
“此番勞動各位走這麽一遭,全是下官之過,待豫州民生恢複,下官定會負荊請罪。”知州說着便要朝衆人行大禮。
王大人伸手一攔,“知州大人言重了,你我都是為了陛下和百姓,何過之有?”
“外頭風大,殿下和諸位不如過府一敘,也好叫下官正式給諸位賠個不是。”
“城中諸事繁雜,知州大人不必顧忌咱們,自去忙公事便是。”王大人開口,算是拒絕了他的提議。
知州也不勉強,又道:“那下官從諸位回驿館歇息吧。”
三皇子瞥了知州一眼,率先上了馬車。江寒之跟在他身後,附耳朝他說了句什麽,于是他又挑開車簾道:“既然城中有吃有喝,那些個門面鋪子該開的便開了吧,別裝模作樣的耽誤了百姓過年。”
三皇子這話說得直白,知州一臉尴尬,忙點頭應是。
于是,半日之內,豫州城的所有鋪面重新開了張。
這知州也是個機靈的,既然被拆穿了,索性也不藏着掖着了,并未對城中的鋪面做任何要求,所以只隔了一日的功夫,豫州城便換了一副樣子。
城中積雪被掃幹淨了,街道鋪面都貼了春聯挂了紅燈籠,看上去頗有年味。
“這豫州城的知州不簡單啊。”江寒之立在茶樓上看着城中熱鬧的景象,感慨道:“他為何想要逃避賦稅咱們尚且不知,但這豫州城在他治下,确實挺像那麽回事。”
“這哪裏好了?比京城可差遠了。”三皇子道。
“還記得咱們來時認識的車夫一家嗎?城中鋪子關了張,但他們夫妻二人都沒抱怨什麽,只因在此前他們都囤夠了年前生活所需。你再看這些鋪子,關張數日,一日便恢複了生氣,秩序井然。”祁燃道。
三皇子點了點頭:“這能說明什麽呢?他們急着掙錢呗。”
“還記得先前在粥棚領粥的百姓嗎?”江寒之提醒他。
“你是想說他們很守規矩?那還不是因為衙門裏不僅給粥,還給他們銅板?”
“這不正說明這位知州大人的手段高明嗎?”江寒之看向三皇子:“他演這出戲,明明可以演得更像,找一堆更狼狽的人來,把粥熬得稀一些,若是在弄幾具凍死的屍體,就更像那麽回事了。”
三皇子若有所思道:“照你這麽說,他是個好官喽?”
“我不知道,但我猜豫州的百姓應該挺愛戴他的。”江寒之說。
那日之後,豫州的知州便沒再去驿館主動打擾過衆人,只每日派人來知會一聲。
江寒之他們則每日在城中喝喝茶,吃吃飯,過得倒是挺閑适。三皇子也漸漸明白了江寒之先前那番話的意思,很多事情可以演,但百姓的生活是否安逸,這是演不出來的。
他現在确信豫州不僅沒有寒災,百姓的日子甚至過得不錯,比他們前頭經過的許多地方都要好。
很快就到了除夕,聽說這日城中有煙花,幾個少年用過飯便去了城樓湊熱鬧。如今他們也沒別的消遣,在驿館待着也是無聊。
“明天就初一了,王大人也不給個章程,咱們什麽時候能回去啊?”三皇子抱怨道。
“估計就這兩天了。”江寒之覺得,王大人和知州大人應該是達成了某種默契,決定和和氣氣地過完年再說。
畢竟事情的真相已經差不多清楚了,兩人之間只差一個坦白。
“你覺得他是為了什麽?”祁燃用大氅把江寒之裹在懷裏,不緊不慢地分析道:“若是為了中飽私囊的話,大可以像別的貪官一樣搜刮百姓,何必犯下欺君之罪?”
“若不是為了私利,而是為了豫州百姓,難道不能直接朝陛下陳情嗎?”江寒之道。
更何況,那知州自己也說了,庫中有糧。
既然有糧,為何想要逃避賦稅?
兩人說話間,一枚煙花騰空而起,将夜空照得明亮如晝。
“好漂亮,我怎麽覺得比京城的煙花還好看?”江寒之道。
“嗯,确實挺漂亮的。”祁燃目光落在江寒之側臉上,開口喚道:“洄兒弟弟。”
“嗯?”江寒之轉頭迎上他的目光,問道:“怎麽了?”
“沒什麽……突然想起來,你很久沒叫過我了。”
“我不是天天叫你麽?”
“不是叫名字,叫哥哥。”
“我不叫!”江寒之果斷拒絕。
“叫一聲。”祁燃攬着他的手臂稍一用力,威脅道:“不然我不松手。”
江寒之這些年力氣就沒攆上過祁燃,被對方箍在懷裏,壓根掙不脫。于是他妥協道:“好,我叫,你耳朵湊近一些。”
祁燃不疑有他,稍稍放松了手臂,将耳朵湊到了江寒之唇邊。然而他并沒有聽到預想中的那句“祁燃哥哥”,而是感覺耳朵一熱,繼而一疼。
“哈哈哈,你上當了!”江寒之咬完了人扭頭就跑。
祁燃卻怔怔立在原地,從耳尖到脖頸都紅成了一片。